2022年,北京大學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教授謝俊逸和袁新意合作的論文Geometric"Bogomolov"conjecture"in"arbitrary"characteristics(《任意特征的幾何波戈莫洛夫猜想》)在世界頂級數學期刊Inventiones"mathematicae(《數學新進展》)發表,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
謝俊逸,現任北京大學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教授
著名的算術波戈莫洛夫猜想由數學家Ullmo和張壽武在1998年證明。而幾何波戈莫洛夫猜想是少見的函數域比數域更難的猜想,此前已有不少數學家挑戰,謝俊逸和袁新意的工作最終證明了幾何波戈莫洛夫猜想的所有情形。
作為此次研究的合作者之一,謝俊逸是算術動力系統領域極為活躍的青年領軍數學家,在算術動力系統領域做出了非常深刻和有影響力的原創性工作。2021年,謝俊逸辭去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CNRS)的終身職位,同年秋天加入北京大學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
夏至后的北大懷新園里草木蔥蘢,雕梁飛檐和朱紅回廊間不時飄過討論的話語和爽朗笑聲,這是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所在,也是謝俊逸平時辦公的場所。
“網上稱您和袁新意老師合作的成果是‘2022年國內高校作為唯一完成單位發表在數學四大刊上的首篇論文’。”
“這個約束條件,是否過多了?”謝俊逸輕輕撓一下頭,露出笑意。
法國,數學的多樣化“學統”
謝俊逸于2005年進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數學系學習,對數學充滿好奇的他常常下課就逮著老師問數學問題。當時復動力系統領域的專家沈維孝在中科大講授實變函數課程,與沈老師的相處讓謝俊逸對動力系統方面的研究萌生了興趣。
大三那年,謝俊逸通過法國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國際招生項目,前往法國留學深造,這在國內尚屬較早一批。在法國求學工作了十多年后,謝俊逸對法國數學的“學統”有一番自己的見解:“法國數學的底蘊深厚,就數學這個學科本身來說,各個方向都有一些歷史的積累。法國的數學家并不完全工作在最熱門的方向,這種多樣化有時候也很有意義,可以在數學里表達個人的風格?!?/p>
這種遵循個人興趣、多樣化發展的研究思路,也讓謝俊逸始終著眼于探索“主流”之外,更廣闊的數學風景。
謝俊逸從博士階段就開始關注算術動力系統領域的問題,即由多項式定義的空間上的規律的演化,這些只需要通過加減乘除就能統一的表達看似簡單,但經過反復迭代后會有錯綜復雜的行為。由簡單而繁復,恰如大千世界的繁衍生長,而“平平無奇”的表面下蘊含的復雜結構,暗示著這一方向的深邃內涵。謝俊逸進入這一領域后,發現這正是他感興趣的,尤其是算術動力系統屬于相對新興的方向,有足夠的空間供研究者馳騁個人風格,“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東西,它不是非常成熟,就代表我可以把很多我自己的東西做進去”。2016年,謝俊逸獲得了第四屆新世界數學獎博士論文金獎。
目前,算術動力系統的研究仍有巨大潛力,且與其他成熟的方向有緊密的聯系,這也意味著它可以從周邊方向吸取充足的養分,相互促進。謝俊逸期待自己能夠發掘出其中更具深刻性和原創性的問題。同時,他并不滿足于處理具體的問題,也希望發展框架性的基礎工作,推動算術動力系統領域的研究開辟新的前景。
懷新園里,進攻幾何Bogomolov(波戈莫洛夫)猜想
“我沒有想具體要什么時間回國,但我一直有回國的打算。”謝俊逸覺得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更適應國內的文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國內的環境下生活,回國的念頭一直在他心里盤旋。
在正式加入北大之前,謝俊逸在北京國際數學研究中心有過半年多的訪問經歷。訪問期間,他與北大的同事交流討論數學想法,受邀作一些報告,也講授短期課程。這里的環境讓他覺得“挺舒服”,他不知道怎么為這種氛圍下定義,但他覺得這就是一件好事情:“這說明這里比較自由,并沒有別人會強迫你、把一個思想灌輸到你腦袋里。”
北大親密的學術共同體無疑是吸引謝俊逸最終加入的因素之一。優秀的數學家之間的對話往往能打開全新的思考,此次謝俊逸與袁新意的珠聯璧合之作便是如此。
早在法國工作時,謝俊逸就與其他合作者探討過幾何Bogomolov(波戈莫洛夫)猜想的問題。在2018年,謝俊逸與Cantat、高紫陽、Habegger合作證明了這一猜想在特征零的時候成立。謝俊逸此后一直希望能完全解決這個猜想,時不時地會想一想它,而剛從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氐奖贝蟮脑乱馔瑯雨P注著這一問題。
謝俊逸和袁新意在北京大學懷新園的辦公室就在同一個院落,時?;ハ喟菰L切磋。不到兩周時間,他們就攻克了這一猜想。
如此高效的智慧火花碰撞,與兩人的默契合作不可分?!皟蓚€合作者里至少要有一個人比較耐心,這可能是合作比較必要的條件,我和袁老師都還比較耐心,可能袁老師更耐心一些?!闭勂鸷献餮芯康摹懊卦E”,謝俊逸笑著說。
耐心、友善,讓學術的“互通有無”暢通無阻。此外,風格的互補也為合作創造可能。謝俊逸認為自己是動力系統學家,關注點和想法都是非?!皠恿ο到y的”,而袁新意則是數論方面首屈一指的學者。共同的興趣和互補的知識結構,讓二人的巧妙想法組合起來,迅速取得了突破。結果剛出來時,謝俊逸和袁新意都挺開心,因為這項工作的周期在數學界可謂是相當短的。這種“神仙組合”多少有些可遇不可求,但北大“駐扎”著的眾多優秀數學家,讓這種“可能”不再是懸浮的空中樓閣,而變得觸手可及。
2022年6月,謝俊逸的另一篇論文The"existence"of"Zariski"densenbsp;orbits"for"endomorphisms"of"projective"surfaces(《扎里斯基軌道稠密猜想對光滑射影曲面上的自映射成立》)在國際頂尖數學期刊Journal"of"American"Mathematical"Society(《美國數學學會雜志》)在線發表。文章引入的新拓撲已經被應用在算術動力系統的多個其他問題中。
在數學里,做一個文明世界的“野蠻人”
來到北大后,謝俊逸和學生的接觸更多了,北大的學生也帶給謝俊逸不少驚喜?!斑@邊學數學的學生真的非常熱愛數學,也愿意投入大量時間學習前沿的東西”,學生們討論中迸發出的興奮和熱情,讓謝俊逸非常欣慰,師生相得,也是一種難得的學術樂趣。
在謝俊逸看來,現階段的數學是一個開放的領域,就像一個果園中有許多棵果樹,如果只盯著一棵樹,低處的果子摘完了,最后所有人只能去摘最頂上的果子,這也是一種“內卷”。謝俊逸表示:“或許對有些人來說,就算滿世界都是果子,但是那些果子對我都不重要,我就只要這樹頂上那一個,我覺得這種人也很了不起?!?/p>
但每個人對數學的理解是不一樣的,也許發現一棵更大的樹,甚至一片更茂盛的果園也很重要。
另辟蹊徑,另開新景。這種活躍開放的思維背后,關涉著謝俊逸從事數學研究的個人信念。
在法國攻讀博士學位時,謝俊逸與導師Charles"Favre的交流非常充分。謝俊逸感觸最深的是導師思維的“強壯性”?!拔业睦蠋煵⒉皇欠磻浅?斓倪@類數學家,但是他的工作很有原創性,而且他有一套對于數學應該怎么做的信念,有一點‘野蠻’的感覺?!睆闹x俊逸的表述中,我們能感受到“野蠻”對應著一種強大的學術生命力,是打破既有條條框框、“做我自己的東西”的執著和信念。
謝俊逸有時候會覺得,做數學研究,并不是要讓自己完全變成數學里的“文明人”;“所謂‘文明人’,就是遵守規范、適應體系的人,比如說大家都覺得我們應該通過某方式來思考數學,雖然你有一些跟大家不完全一樣,甚至可能很可笑很幼稚的想法,但你就要這樣想,要有一些‘野蠻人’的想法?!?/p>
當然,能創造文明的那些想法自然是非凡的,謝俊逸也并不排斥現有的數學研究體系,但他希望內心仍能保持“野蠻”的活力。在數學里做一個文明世界的“野蠻人”,也意味著不拘泥、不設限,永遠走在突破和重造的探索之路上。
責任編輯:周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