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蛋 [組詩]

衣 柜

以前掛著很多衣服

現(xiàn)在少了

以前掛著男裝也掛著女裝

現(xiàn)在只剩下男裝

整理衣柜時

在兩件西服之間

發(fā)現(xiàn)了

一件白色的女式襯衫

似乎沒穿過幾次

看不出有任何磨損

紐扣只需輕輕一抹

便能擦掉

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回憶了一下

沒有關(guān)于這件白色襯衫的任何印象

我想

應(yīng)該是她的

不會屬于第二個人

我隨手

又把它

掛了上去

陶 片

少說

也千年了

這枚弧形陶片

屬繩紋陶罐的一部分

古人用它

裝酒

——應(yīng)該是這樣一只陶罐

底足小

頸微細(xì)

中腹飽滿

由此我聯(lián)想到

一位古代少婦

曾經(jīng)抱著它

從集市上走過

她美得無與倫比

年齡不超過二十三

聞見酒香的酒鬼

因為她的美

鴉雀無聲

想到這枚陶片

與一位古代少婦有關(guān)

它就不再是

一眼看上去

那么普通了

拉 姆

采集野花時

拉姆的麻布長裙

堆在草地上

她把采到的野花

分送給我們

我以為這是習(xí)俗

接花的時候

我恭恭敬敬

那種湖藍色的花朵

聞起來很香

拉姆很少說話

也很少

直視他人

她是茶卡鎮(zhèn)

一個普通牧民家的女孩

和天下所有的女孩一樣

拉姆的羞澀與生俱來

區(qū)別可能僅僅是

羞澀在拉姆的臉上

會保持得更長久一些

大悲咒

下山時

我應(yīng)該放低身子

給迎面走過來的僧人讓路

不等我表示

看上去比我年歲還高的僧人

側(cè)過身

雙手合十

先讓我從窄小的山道上通過

錘子與光頭

從古玩城淘到一只

民國小銅錘

剛下到五層

電梯里進來一剃光頭者

我頓生

想敲一下他的光頭的沖動

這個沖動很明確

實在抱歉

我不認(rèn)識這位老兄

跟這位老兄

也無冤無仇

可是

他的頭太光了

太想讓人敲一下

白 露

我有辦法讓自己

穿暖和

一個人居住在

漸冷的屋子里

我有辦法

扮演一個愛自己的人

今天是白露

沏一杯綠茶

便見

一根豎起的茶葉

在水中

向我招手

放生羊

從尕爾寺出來

正好看到一群羊

它們在寺院門前的一條坡道

上吃草

當(dāng)有人告訴我

這是一群被放生的羊

我才把它們

重新打量了一番

并且把它們當(dāng)作是獻給神的

禮物

注視了它們

很長時間

攝像頭

大街上的行人

看不到我

但我能看見他們

因為我坐在一扇茶色玻璃窗后

有人打著傘

有人接聽電話

有人對著大街在用手指挖鼻孔

會不會有一雙眼睛

也在暗處觀察著我

而我一無所知

雖然我不能確定

安裝在咖啡館墻角的

那只攝像頭是否在工作

但是它

正對著我坐的這個位置

我立刻警覺起來

墓 前

跪了好久

我眼眶里

才隱隱有了淚水

我依然認(rèn)為

這不是我在哭父母

而是父母

借我的眼睛

在哭我——

哭他們的兒子

面孔滄桑

哭他們的兒子

此生不易

海鷗蛋

——致敬阿巴斯

那種懸而未決的

瀕臨危險的

不知下一秒

會發(fā)生什么狀況的

處境

那種被旁觀的

不被允許取回來

究竟誰先

被突然暴漲的海水

吞噬的

三只海鷗蛋

在懸崖上

看似靜止

實則在微微震顫的

三只蛋

你無法預(yù)測

下一秒

它們誰先被海水卷下去

終于

一波更強烈的浪頭打過來

將三只蛋

同時卷入海中

至此

三只蛋

有了結(jié)果

甲殼蟲

一只甲殼蟲

在沙漠里快速爬行

是什么力量

驅(qū)動著

如果這股力量

放棄了它

同時

也放棄了我

我能看見它

卻永遠也追不到它

在安福寺

一顆水滴

掉下來

正好掉在我身上

它是從一棵

高大的香樟樹上

掉下來的

如果我早一步走過

或者

再遲一步

這滴水

就不會掉在我身上

青花瓷碎片

清水營古城廢墟上

偶爾還能撿到

青花瓷碎片

它們是

清代的遺留物

基本還能判斷出

71bd8139db08bc2b1a79122f202167a9哪片瓷是盤子的部分

哪片瓷是花瓶的部分

這些年

我撿回來的瓷片

足有數(shù)百枚之多

有時我也會分送給友人

并叮囑他們要好好珍藏

其實，它們是歷史的

不是我楊森君的

這就是幻象

貓送走后

每天我都感覺

屋子里

有三只貓

躥來躥去

樣子就是此前

我養(yǎng)的那三只貓

魚化石

如果這條魚正在做夢

那么，它夢見了什么

也許是它的愛人

億萬年了

它被定格在一塊石頭中

一動都不能動了

它只剩下了

一副殘骸

我都能摸到

它的完整的鱗骨

這條魚

無疑是孤單的

即便它夢到的是另一條魚

它是實在的，另一條魚

是虛無的

下馬關(guān)

一個從宋朝趕來的人

才到達下馬關(guān)

這是千年后的某個下午

顯然，這里的人們

有些詫異

他們奇怪地看著

這個渾身是傷

騎著戰(zhàn)馬的人

他手持長矛

身披鎧甲

他同樣用詫異的目光

看著眼前這群人

這時，人群中

一位女子

低頭哭泣

她認(rèn)出了他

他是她前世的愛人

他也認(rèn)出了她

她是他前世的女人

幾經(jīng)轉(zhuǎn)世

在下馬關(guān)結(jié)婚生子

瞬間

他與他的戰(zhàn)馬

轟然倒下

除了一堆灰燼

再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