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鐵 [外四首]

鐵用吃奶的氣力

在空氣里修路，在石頭中盤旋

豐盛的水里

它種下了龐大的根須

你看見的鐵，銹了

我看見的鐵，有避免不了的經期

一月一次

一月一次盛開

又衰敗的機會

鐵在誦經，打坐

以彎曲和筆直訓人

以拒絕生銹悅己

最終，在塵土里圓寂

鐵，從不以鐵的面目生存

或者說，不得已

被焊接，被穿孔，被溶解

鐵比血肉的軀體

更懂得逆來順受的勇氣

一塊鐵不是被煅燒

就是被錘打

鐵在學習人間不得已的委曲求全

和逢場作戲

我卻在學習鐵的堅硬

瓦之藍

我喜歡屋脊上一片瓦的藍

它如果再藍

齊心協力地藍

就藍成一片藍天了

縱有苔蘚半遮面

但所有的純粹都是一種烈焰

藍色的烈焰

瓦松如塔，爹娘是佛

風蜻蜓點水于瓦屋

我蜻蜓點水于生活

身有小疾，以柔克剛

心有大仇，玉帛為良方

泥土的肉身，青岡木的骨骼

魂魄是一本族譜

或者有契約精神的二十四節氣

那些理直氣壯的繁衍

來自預知的風調雨順

和國泰民安

生長在鄉下的人，不要心懷芥蒂

舉目無親

炊煙在瓦屋上升起的時刻

上帝已來到了人間

草會活著

在鄉下，要停止對草的誤解

甚至要把草當作一種寄托和信仰

不遠的將來

也許只有草還會活著

草會在庭院

在莊稼地里

在墓碑前

好好活著

只有草

能就地安居樂業

傳宗接代

也只有草的韌性和卑微

配得上渺茫的未來

油菜地

父親的三分油菜地

一分被野豬毀掉

一分被冬雪凍死

剩下的一分

充滿對

風

沙塵

氣候的焦慮

那天我站在油菜地里

我感覺我所有的理想都一敗涂地

說白了，我就是這一分地里

隨隨便便的一棵油菜

故 鄉

每一位逝者的身上都有一小塊故鄉

逝者越多

故鄉就變得越小

直至銷聲匿跡

母親身上有最大的一塊

她的離去

讓故鄉塌方又傾斜

從此，我活在了對故土的修復中

而不是創造

現在，我守著父親身上的那一塊

不管你承不承認

生你養你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故鄉

如果他們都死了

你最不忍離別的不是故鄉的

樹木和星辰

而是他們的

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