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拆的信

一

我與妻子是高中同學。

那時，我們坐前后排，常常在一起討論問題。她的熱情、勤奮、樸實、善良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近三年時間的相處，我發現她還是一個內心清澈、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中人。

1988年夏，我們高中畢業。她考上了晉中市衛生學校，我選擇入伍，將去新疆。

臨行前，我專門去衛校看她。在操場上散步時，她突然停下來，背著雙手與我面對面站著，耷拉著眼簾問：“新疆那么遠，一封信要走多久？”

“大概得十來天吧。”接著，我提高嗓門說，“我每周都給你寫信，保證你每月都能收到好幾封。”

她撲哧笑了：“傻瓜，我才不稀罕你的信呢！部隊訓練那么苦，哪有時間寫信？你還是把寫信的時間用來復習文化課吧，爭取考上軍校！”

一陣清脆的電鈴聲傳來，我知道她該去上課了，便匆匆道別、轉身離去。當我走出好遠，她沖我喊道：“到了新疆趕緊給我來信，要好好復習考軍校。”

8月，我到了新疆，每天除了訓練還是訓練，累得頭一挨枕頭就能打呼嚕，更別說復習文化課了。

大約兩周后，我才給她寫了第一封信，先報了平安，然后才說起我的狀況。一個月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信寫得很長，大意是勸我先努力訓練，復習的事慢慢來，時間還長。除了信，她還給我寄來了復習資料。

當時，我本計劃著每周給她寫一封信的，最后竟成了她常給我寫信，詢問我的訓練和復習情況。我記得她在信中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在她的鼓勵、支持下，我努力平衡好訓練和復習的時間，終于在兩年之后考上了軍校。

那時，她已經從衛校畢業，在城關醫院當護士。收到軍校錄取通知書后，我跑了好幾里路，找到一家電話亭，想把喜訊第一時間告訴她。

我拿著電話，激動得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她在電話里叫著：“元，什么情況？你快說，急死人了！”

“我考上了！”

話才說出口，電話里就傳來了她抽泣的聲音，我急忙問：“你怎么了？”

“我太高興了！”

我們在電話中聊了許久。我還說，入學之前要是有機會就回家看她。不過，因報到時間緊，最終沒能成行。

二

到軍校報到后，我又收到了她的來信。她在信中告訴我：“現在你的主要任務是專心學習，積極訓練。雖說上了軍校，但畢業了才能算軍官，千萬不能分心走神。我們都是農村孩子，要珍惜學習機會，其他事情我現在暫不考慮。”

我沒有揣摩出她的意思，但從那以后她就很少聯系我。我心里很苦惱，幾次給她寫信，她也不回，這讓我摸不著頭腦。

上軍校的每個假期，學校不是安排集訓就是實習，直到1994年寒假，我有了回家探親的機會。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她。

記得那天，天空飄著雪花，一陣風一陣雪，一層煙一層霧，風雪煙霧相互撕扯著、扭打著。我逆著強勁的寒風，使勁蹬著自行車，來到她家門口，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她家的街門上貼著紅彤彤的對聯，更顯眼的是兩個偌大的“囍”字。顯然是剛舉辦過一場婚禮。

“她正好是出嫁的年齡，莫非已經嫁人了？”我在心底問著自己，來時的那股興奮勁兒，被無情的現實一掃而空。呆呆地立在門前，眼前浮現出了她披著紅蓋頭的樣子……

我站在厚厚的雪中，心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進還是退。但我還是想知道結果，便把自行車撂在電桿旁，忐忑不安地推開了她家虛掩著的大門。

進到院子里，我開口就喊她的名字。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里回應，緊接著，她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看著她的裝扮，果然有點新娘子的痕跡，穿了一身新衣服，頭發像是剛燙過，臉頰紅撲撲的。眼前的一切都告訴我，她真的可能嫁人了。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直盯盯地看著她，不知該說點什么。我想扭頭離開，卻聽見她說：“快回屋，快回屋。”

進了屋，屋里也沒其他人，我試探著問她：“你今天回門？”

“什么回門？”

“看這院子里的對子、彩紙……”

她哈哈大笑，說道：“我哥前幾天才結婚。”

“那為啥你兩年多不聯系我？”

“我知道軍校不讓談戀愛，我怕影響你的學習。我……我……”她摸著臉，偷偷瞄著我。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

“你真是一個大傻瓜！”她有點委屈的樣子，淚水在眼里打著轉，雙手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搗了兩下，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腰。

就這樣，我們正式戀愛了。

那天，她父母外出不在，她給家里留了字條，便跟我回家見父母，我父母對她很滿意。

第二天，我又去她家，見了她的父母。二老很熱情，不過她的父親說話很直接，當著我們倆的面說：“姑娘，嫁給軍人兩地分居，以后有孩子，他也不能幫忙照看，更別說有個病病痛痛了。日子長著呢！有你好受的！”她坐在炕沿邊上，敷衍著父親，還偷偷掐著我不讓我說話。

出門時，她和我嘀咕：“困難歸困難，戀愛歸戀愛，到結婚還有一段路要走，你回學校安心學習。聽我的，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在我腰上擰了一下，我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兩顆同頻的心覺得靠得如此近。

三

1994年5月，我即將畢業分配，學校把我列為留校考察對象。我把消息告訴了她，她在電話里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一個勁地笑。

可意外總比明天來得更早。我在一次武裝越野考核中發生了意外，右腿膝蓋半月板粉碎性骨折，雖然得到及時救治，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我返回了新疆，被分配到一個偏遠的邊防部隊。

我開始猶豫，萬一真成了瘸子，該怎么面對她？過了好久，我鼓起勇氣給她寫了一封信，將自己的情況和想法都告訴了她。

她在回信中只說，好好工作，把自己的事干好，其他事情再議。然后，我們好久沒有再聯系。

其間，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會和一個“瘸子”結婚的，也不可能放棄工作，丟下父母跟我到這個偏僻的小鎮生活……那時，我真希望她把我忘了，但又希望她能給我來信。

年底的一天，她真的給我來信了。看著熟悉的字跡，我心里很激動。可是，那封信我沒敢拆。信拿在手里很輕，我怕她和我提出分手，畢竟，分手信有幾句話就行……我越想越不敢拆，便將信揣在口袋里。

那封信，像一塊鐵疙瘩，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想把信拆開，但每次都是從這個口袋掏出看看，再換到另一個口袋里，每換一個口袋，我的心就像地震似的，要震幾下。

又過了幾天，總機轉來電話，說是有人找我。我接過電話，里面傳來了她質問的聲音：“你咋還不回家？信沒收到？”

“哦，嗯……”我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趕緊回家結婚，再不回來，我真嫁人了……”還沒等我回話，她就把電話掛了。

我拿著話筒，雕像一樣立在那里。

“嘟嘟嘟”的電話忙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急忙從口袋里拿出信，用僵硬的手指拆開：

元：

見信好！

我知道你很苦惱。但我們從認識到現在快十年了，難道你不懂我的心嗎？

這段時間，我想來想去，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你的擔心都是多余的。你作為一個大老爺們，連結婚都不敢提？那就我來提。回家結婚吧！我在老家等你！

婚后我就隨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到哪兒我去哪兒。我父母的思想工作已做通，靜候你回家完婚！

念你的香

自責、懊悔的情緒一起涌上心頭……正在我心情復雜時，軍區總醫院也傳來好消息：只要遵從醫囑，按療程治療，我的腿傷完全可以治好。

我連夜請假回了老家。

1995年1月13日，我們舉行了婚禮。

次年，她隨軍到了駐地，由于工作需要，我又調到邊防一線工作，和她相距300公里。

隨軍前，她是醫院的護士長，每天忙忙碌碌。可隨軍后，她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有些失落和無所適從。不過，她常說，人沒有累死的，只有閑出毛病的。

她在織毛衣方面有天賦，看看樣品就能織出一模一樣的來。于是她買了各色毛線，織起了毛衣。兒子還沒出生時，她就把一年四季的穿穿戴戴備了個齊全。好多家屬都向她學織毛衣，家里每天人來人往，像個針織培訓班。

后來，團后勤處需要一名抽水員，好多隨軍家屬嫌工資低不愿去，她卻毛遂自薦。她給我打電話說：“我就業了。”

我有點吃驚，趕緊說：“兒子咋辦？”

她說：“你放心吧，不耽誤看孩子！”

正如她所說的，她不但工作干得好，甚至還在陪伴孩子期間抽空學習。2001年10月，她考取了教師資格證，次年成了駐地學校的一名教師。

2013年，我退出了現役，兩年后她也退休了。如今，我們雙雙退休，在老家享受天倫之樂。有時候我會想，這輩子能娶她為妻，就是我的幸福……

（作者為退役軍人）

各抒己見

王茜（軍嫂）

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故事充滿曲折，但也不乏溫情。那封不敢拆的信，不僅是兩人情感的試金石，更是他們愛情信念的見證。

相識、相知、相離、相守，他們用行動詮釋了所謂最好的愛情，不過就是異地時的問候和思念，是艱難時的包容和守護，是認準了你便再也沒有想過別人，是讓你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做自己。

從此文中，我不止讀到了愛情，更有關于人生、成長和幸福的啟示。

王琛婕（軍嫂）

青澀懵懂的年齡，她寄出的書信內容很“短”，閉口不談如潮的思念，只是鼓勵遠方的他努力學習；女大當嫁的年齡，她寄出的書信內容很“重”，獨自扛下來自家庭的壓力，掃清兩人之間的障礙……

文中的女主人公，就是我心中“能頂半邊天”的軍嫂形象。隨軍后工作不順，空有一身醫護本領無處施展。但她沒有自暴自棄，怨天尤人，細細的毛線讓她成了家屬院的紅人。她不放棄學習，從護士轉行到教師，不讓家庭的瑣事絆住自己，不讓曾經的成績困住自己，用樂觀和進取，成就了自己，也成全了家庭。

王海波（現役軍人）

從校服到婚紗，從校園到家庭，從年少到年邁，詮釋了最好的愛情。讀這篇故事，就像看見了我和妻子當初的樣子，戀愛期間，我們也曾通過書信表達愛意。希望我們也能像男女主人公一樣，幸福美滿，攜手一生。

秦太寶（退役軍人）

女主人公身上閃耀著中國女性的真、善、美之光。

為了不耽誤丈夫的學業，她可以隱忍兩年不聯系他，甚至差點被他誤解。更難能可貴的是，當男主人公的腿部受傷、可能殘疾后，她堅守愛情，毅然決定嫁給他。她偉大而包容的愛，最終成就了丈夫，也成就了自己。

在無我中成就大我，這就是千千萬萬軍嫂的縮影。

蘇蘇（學生，退役軍人子女）

這是一段看似平淡無奇、實則耐人尋味的軍人愛情。故事猶如初春的潭水，浪恬波靜之中，也有暗流涌動。

我的父親是在戰爭中受傷的殘疾軍人，也曾因自己的殘疾與傷痛而心生自卑，對愛情喪失希望，但母親以堅定的信念安撫了他。“軍人嘛，受點傷才叫軍人”，母親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境，父親也因母親的理解而感激了她一輩子。

楚涯（軍嫂，心理咨詢師）

“她正好是出嫁的年齡，莫非已經嫁人了？”“她是不會和一個‘瘸子’結婚的。”“她不可能跟我到這個偏僻的小鎮生活的。”……文中的男主人公，可謂將戀愛中的患得患失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好在有女主人公的堅持，否則他們可能會錯失良緣。

在戀愛中，很多人都容易出現類似情況，“各種擔憂”也是對自己缺乏信心的一種表現。所以，戀愛中的男女要增強自信，建立起客觀、健康的自我認知體系；要學會信任彼此，相信一段感情的真實性、穩定性。如此，才能走出心理困境，擁抱甜蜜愛情。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