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蟲子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敵人,不能見面,不共戴天。它遇見我,扭著身子使勁爬走。我看見它,一跳三米遠,恨不能飛上天。
要是遇上我倆都無處可逃,那就有好戲了。它用不知是頭還是屁股的地方沖我使勁扭,企圖采用魔法攻擊惡心我,逼我撤退。而我會爆發足以把我耳聾的太奶奶從睡夢中叫醒再嚇得轉兩圈的尖叫,妄圖使用法術攻擊讓對方灰飛煙滅。
當然,我倆誰的功力都沒到位。事情的最后通常是我媽聽到叫聲以為我碰了頭磕了腳,從另一個屋子以奔跑的速度沖出來。看到我在跟一只蟲子對峙后,輕描淡寫地用紙巾把蟲子捏到烏龜缸里。就這樣結束這對峙。
同樣是小小的家伙,蜻蜓、蜜蜂這種會飛的,我不怕,螞蚱這種一激動能蹦人臉上的,我就覺得好玩。但沒腿的或者腿特別多的蟲子,總能站在我的恐懼神經上蹦迪。不管其怎么變換“皮膚”“身材”,但凡見到一個柱狀物在地上扭,我那一天嗓子眼里都好像堵著什么黏膩的東西。
小時候特別喜歡看《動物世界》之類的紀錄片,對大自然充滿向往。看呀,非洲草原上象群向橘紅色夕陽走去,澳洲戴恩樹雨林有二百三十多種蝴蝶翩翩起舞。通過鏡頭,我看到了世界的遼闊,知道地球還有無盡大的地圖等我探索。每每“謝謝觀賞”四個字跳出來,我都如同被強行從美夢中叫醒,意猶未盡。于是我心底長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愿望:我要做紀錄片攝影師。
夢想燃起時總是熱血沸騰,但一想到在那密集的植物里,蟲子定會無處不在,心里的小火焰便瞬間熄滅了,只剩幾縷細煙孱弱地隨風飄散。小小的蟲子,竟成了我追夢路上最大的阻礙。
我媽對我極其害怕蟲子這件事表示特別納悶。我媽問我:“它能咋的,能跳起來咬你一口?”
它會不會咬我,我沒驗證過。因為害怕,我從沒給過它咬我的機會。
長大后,我又多了一個害怕的東西,那就是數學。有那么一段時間,“數學”在我心里也是一個可怕的存在。
我不討厭數學,為了實現攝影師夢想,還學得特別認真。但上天不僅把我的數學天賦的窗關上了,還咚咚釘了兩根木頭,我學來學去,成績依舊原地踏步。分數一次次刺進眼里,十幾歲的我開始自卑、內耗,甚至恐懼。
數學讓我像個笨學生——我那時候這樣想。明明已經那么努力,成績卻還是不見起色,而其他科目我只要學一學就能拿到讓人羨慕的分數,這不是證明我大腦左額葉不及格嗎?難道我不如別人聰明嗎?難道我不是正常人嗎?我不信。我只好逃避數學,怕印證這個猜想。
每次上數學課我都感覺耳朵轟隆轟隆響,寫數學作業時我總是覺得算的一定不對,如果遇上數學考試,那我頭天晚上肯定失眠,像是枕在木頭枕頭上。就算睡著,夢里也有一道道數學題匍匐在白紙上,朝我齜牙咧嘴,像速度極快的蜈蚣,像蓄勢待發的蜘蛛。
我當然謀劃過在數學考試這天裝病,也曾期望上學路上做了什么見義勇為的事情,這樣既能不參加數學考試又能大受表揚。我還在深夜對著星星雙手合十祈禱數學老師辦公室被偷,考卷全部失蹤——嗨,這一段數學老師也不能看。
但第二天根本什么都不會發生,我終究還是要坐在凳子上寫試卷,自我否定,懷疑,把寫好的答案擦掉,忍住眼淚,在腦海里撕卷子、大吼大叫,右手卻從不敢停止運算。
直到無意中看到一句話,原話是什么我忘記了,大致意思是,逃避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只有向前走,才有解決的可能。
我忽然就想,是呀,每一次失眠、顫抖、內耗,除了折磨自己,什么都不會改變。地球依舊會轉一圈,天亮后考試依舊如約而至,那我為什么要內耗呢?
反正上數學課都要用耳朵收集聲音,那我不如自己來選擇音色。
于是從某一節數學課上,遇到沒聽懂的地方,我鼓起勇氣舉起手,問老師。
當勇敢的次數多了,勇敢就會成為習慣。
我開始頻繁去辦公室問題目,或請教數學好的同學。我會有針對性地大量刷題,以及與同學一起討論解題思路。在這么多勇敢的“開始”中,我逐漸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當數學考試來臨,我居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想看看這一次考試成績,能比上一次高多少。

我發現我的大腦左額葉,它真棒。
再后來,期末、升學、分科,我漸漸忘記曾有那么一段時光,數學帶給我的折磨。
那么,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看見蟲子時只在心里哼一聲“哦,蟲子啊,真惡心”,然后淡淡地走開呢?
好像是當我發現,它除了扭來扭去惡心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樣。它不會真的咬我一口,也不會自我引爆,噴我一身黏液。它最后的底牌也只是扭一扭而已。
后來我才想明白,它之所以扭來扭去,是因為它也害怕我,想用這種方式嚇退我。如果我心底毫無恐懼,是不是逃跑的、尖叫的就會是它?
哼,色厲內荏罷了。
就像周杰倫唱的:“繼續前進,他們畏懼,睜大眼睛,他們躲避。”
在這個世界上,令我們恐懼的事情挺多。當恐懼降臨,與其逃避,不如面對。當我們勇敢地直視恐懼,就會發現,原來多數恐懼往往都是虛張聲勢。讓我們害怕的是幻想出來的壞結果,而不是事情本身。倘若光源夠近,螞蟻的影子也能被放大成恐龍。若我們繼續向前,看清真相后,是不是會慶幸,還好沒被影子嚇倒?
在一個人偌大的勇氣面前,恐懼簡直不堪一擊。
就像那一場場數學考試,干脆放棄數學的確簡單,可結果也將令我悔恨。最初我只是想要用迎接它去打敗它,沒想到卻因為了解它而治愈了它。瞧,勇氣會帶來附贈的驚喜,人生每個階段的恐懼也有保質期。就連曾經救贖我的話,多年以后我都忘記了,還有什么大不了呢?
要成為拍攝紀錄片的攝影師,還有多少困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再害怕蟲子,是我走向夢想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