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我是最不像詩人的詩人

朱夏楠：老虎兄好。你是在怎樣的契機下，和詩歌結緣的？

金黃的老虎：探究和追憶起來，我的詩歌緣起大致有三個枝椏。一個是緣于我的父親。他在二十五六歲成為一名鄉村教師，之前做過數年電影放映員。從他的自述里，可以看出他是個讀書苗子。可惜的是他的初中時代遇到了三年自然災害，學業因為變故而終止。成為鄉村教師之后，或者至少是我開始成為他的學生之后，他每年需要為兒童節布置氛圍，也就是在教室的后黑板搞一出板報。板報上就有一行行長長短短的文字，在我問詢時，他說是詩，現代詩。他給我念了一遍這些詩，還補充說這些詩歌里面也夾雜有他寫的，這讓我驚奇。我驚奇的點并不怎么在于父親居然有這本事，而是更多在于第一次意識到一股力量的存在：人可以驅動漢字去撥弄別人的內心。因為我聽了那些詩，感到了內心就有蕩漾。這就是我在懵懂歲月遇到詩行的情形。后來在語文課本上也遇到了，印象特別深的一首詩叫《要是你在野外迷了路》。等到識字量多起來了，尤其是我們開始嘗試作文之后，我也會去模仿著寫幾句那種分行的我父親謂之的現代詩。

另一個緣于我們家鄉的一個人。這個人，據說是因為寫了幾首花草類詩歌，“被迫進了學習班”。當時在大人的閑聊里，這個人被稱為詩人，就安排在距離我們不算太遠的地方——土橋區區公所，天天鋸木頭。我好奇為啥他叫詩人。我清楚地記得父親回復我的是，以寫詩聞名于世的人就叫詩人。大人的言語之間，聽得出來對詩人似乎是有著不一樣的尊敬和佩服。詩人的名字當時我也知道了，叫流沙河。這是一個我當時無法理解的名字，總疑心另外有什么深意。

我小時候的疑心在大人們那里也是每每被報以呵呵的，為此我還被關聯上另一個人。“這個娃兒怕是曹操轉世嗷”，這是對我說的；“文書，你那個娃兒肯定是曹操轉世”，這是別人對我父親說的。我被大人調侃的疑心，現在看回去其實是一種程序員式思維的呈現。后來我發現曹操雖然在人們的嘴里是個貶義詞，但它也是一個詩人的名字。導致整個求學時期，我特別留意和關注曹操的詩文與史事。于是這個古人成為我的詩歌第三個緣起。

朱夏楠：可見從很早的時候起，你已具備了詩人的特質，對現實與人生有著很敏銳的直覺。可以談談你具體的創作之路嗎？

金黃的老虎：上個世紀，朦朧詩歌潮流浩浩湯湯，也澎湃到了1987年的四川省金堂縣竹篙中學，與我遭遇。那時，我還讀到了幾個美國意象派詩人的作品。幾個同學還相約創辦了一個詩社，搞了一個發行幾十份的油印刊物。我應該是當時就成為它較為積極的作者。年輕的班主任陳亮老師，還興致勃勃地把我的作品推薦給了在某個刊物或報社的他的大學同學，但沒有得到反響。

大學時期，我的興致轉到了小說和散文，甚至影響了畢業分配。我選擇去中國民航飛行學院做教師，計劃寒暑假的時間，可以用來文學創作。前后5年時間，我并沒有寫出什么東西來，只有一堆爛尾樓式的作品，承載在各色各樣的紙張上。

1999年9月，我調動工作，來到了浙江寧波。不再做教師，改做IT類工作。因為工作的便利，利用撥號上網，忽然發現了一個互聯網世界。BBS、論壇、博客、微博、QQ，這些新生事物，都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提供了極大容量和速度。尤其是論壇時代，我忽然又開始了詩歌創作。多年的生活沉淀也來助力，于是2003年，我在《詩歌月刊》第一次發表了詩歌作品。接下來開始了創作的爆發，持續了差不多5年，累積出來了兩部詩集：《春服既成》《煙草史補遺》。應該說，到這時，我似乎符合了父親當年對詩人的定義，從此與詩歌牢牢綁定。

朱夏楠：網絡為詩人之間的交流提供了重要的平臺，類似于某種社團。這對你的創作有影響嗎？

金黃的老虎：技藝層面的影響，我大體不會承認，即使事實上有存在的可能。但我堅定地相信，沒有這些論壇，我可能不會成為詩人。論壇時代我曾多么活躍地在詩生活、詩江湖、或者、界限、早班火車、流放地、北回歸線、天涯等詩歌網站，做我的斑斕猛虎人設。論壇便利快捷豐富的交流碰撞，極大地激勵和充分挖掘了我的創作激情。當然，現在我用不著也無須依靠這些力量了。

朱夏楠：你認為，對你詩歌創作影響最大的詩人有哪些？

金黃的老虎：有一個印象，德國的傳統，小說家也叫詩人，我是極贊成的。古今中外，有很多詩人（包括散文家）影響了我。主要的名字列在下面：曹操、柳宗元、杜甫、袁枚、黃仲則、歌德、龐德、紀德、茨威格、君特·格拉斯、雪萊、拜倫夫人、梅里美、霍桑、托爾斯泰、肖霍洛夫、普希金……

朱夏楠：這個名單囊括了古今中外的詩人，正如杜甫所說的，“轉益多師是汝師。”不知詩歌在你生活中占據了怎樣的地位？

金黃的老虎：一度占據了高位，后來下落了。一位我大學時期的社會朋友在讀過我的詩集后曾評價我為最不像詩人的詩人。我曾在我的《魯拜集》里抱怨：有理念而無路徑者，只能為詩。要知道，我做這詩人，始終沒有擺脫掉沉淪的感覺。

朱夏楠：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原本的理想不只在詩歌，而是詩歌之外的，更為強大的掌控之力？

金黃的老虎：當然，經綸事務也是好玩的事。

朱夏楠：你對自己的創作有怎樣的期許呢？

金黃的老虎：希望能有幾首詩在與時間的長期對峙和淘洗中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