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郭培：你看到星光嗎“我要給世界留下這束光”

你相信光嗎？ 當我們在中國香港M+正在舉辦的「郭培：藝想天開」展覽中游走時，或許會先被金銀刺繡、水晶、水鉆、銅制花冠等裝飾的熠熠光芒“閃”亮了眼，但是隨著展廳里“中國園林式曲徑通幽的動線”繼續延伸時，似乎也在步入郭培與其團隊數年累月里的“一針一線”的熱愛專注之中，還有M+館藏作品的想象張力里，我感受了無法言喻的“光”。

郭培說我感受到的光，是藝術的能量，就像星星開啟四萬年之旅，穿越時空，只與你相遇在“抬頭仰望的那一刻”，郭培覺得人類要有人做這件事情，要有人在當下留下這些給世界的未來，這樣人類才能不斷的發展，“其實人一輩子追求的就是內心深處的一種存在價值，我生命存在的價值，就是給世界留下這束光。”

郭培在東亞地區的首個大型作品展

位于中國香港西九文化區、亞洲全球性當代視覺文化博物館 M+正在舉辦中國著名時尚藝術家郭培（中國籍，生于1967年）在東亞地區的首個大型作品展「郭培：藝想天開」。此特別展覽由 M+與郭培及其工作室合作策劃，并獲首席贊助匯豐慷慨支持。郭培是中國首批當代時裝設計師，她在近四十載的設計生涯吸納了過去一個世紀亞洲和全球的文化精髓。她在其創意無限的作品中，融會中國傳統工藝、源自世界各地的靈感和西方立體剪裁，并糅合高級定制服裝，這是源起于十九世紀歐洲的高級手工制衣實踐。郭培是宣導及復興中國傳統刺繡工藝的翹楚，她和團隊致力復蘇和宏揚已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刺繡和定制工藝，借著結合跨文化元素令傳統工藝得以薪火相傳。「郭培：藝想天開」展出四十多件郭培的原創時尚作品，這些由郭培的高級定制時尚工作室「玫瑰坊」借出的收藏級時尚藝術作品，與 M+館藏中的藝術及設計作品展開交流與對話，貫通不同媒介、年代和文化的視覺創意及主題概念。觀眾可透過郭培那些令人驚艷不已的作品，了解她的藝術理念與時尚事業發展歷程，以及她如何在傳統傳承的基礎上，將技術與表達方式進行融合與創新，從而綻放她超凡脫俗的時尚表達力和藝術感染力的歷程與成果。此特別展覽由 M+設計及建筑主策展人 Ikko Yokoyama 策展，M+設計及建筑助理策展人畢玟及策展助理賴文杰協力，并與郭培及其工作室「玫瑰坊」緊密協作。展覽通過五大主題來展示郭培的創意世界，凸顯其跨越地域與文化的事業發展，并嘗試探索她的獨特創作歷程。

PART1 第一部分 生之喜悅

展覽第一部分帶參觀者走進兩個唯美如童話的系列：《心靈花園》和《童夢奇緣》，它們結合了郭培對大自然的想象與她的個人回憶。這兩個發布會系列作品中的仙子形象，令人想起百花綻放的花園景致，以及奇幻的夢境世界。郭培常為作品配上金銀刺繡、水晶、水鉆、百褶薄絲綢、銅制花冠等裝飾。她以繽紛色彩捕捉大自然的生機盎然和童年的無憂無慮，歌頌純粹的歡欣喜悅。

PART2 第二部分 東方新說

郭培創作過多個以東方民間故事和歷史傳說為主題的發布會作品系列。其中，《一千零二夜》系列便取材自中東著名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而《東宮》系列則融合了中國古代神話和宮殿主題。郭培以這些故事和視覺元素探問我們與過去的關系，以及過去如何影響我們今天的文化身份。從明清陶瓷到宮廷風格，她在設計中探索多元的文化元素，更將當代的審美觀念與表達手法融入其中。 2015 年，國際流行音樂天后 Rihanna 身穿郭培設計的《黃皇后》，出席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年度慈善晚宴，盡顯女性的自信與力量。她踏上博物館紅毯的照片驚艷世人并被廣泛傳播，亦令郭培的名字家喻戶曉。

PART3 第三部分 超越空間

建筑美學是郭培重要的靈感來源。她視建筑為一種超越歷史的藝術，并將衣服想象成包裹人體的移動建筑。郭培在 1990 年代末首次到訪歐洲時，尤受巴洛克建筑和哥德式教堂的啟發，并在參觀多間博物館期間，了解到東西方服飾中風格與工藝迥異的傳統刺繡紋樣。這些經歷激發她進一步鉆研更加精致的工藝，并發展出全新美學，為她日后設計發布會系列《傳說》和《建筑》奠定基礎。為與之呼應， M+從館藏中精選出一組攝影和繪畫作品，凸顯建筑如何成為啟迪其他藝術家創作的視覺元素。

PART4 第四部分 世外神話

神話可令人類社會的歷史、信仰和古老傳說充滿生命力。這部分展出郭培兩個發布會系列中的精選之作，探索神話在東西方文化間引發的共鳴。在中國，龍是皇權的象征，也代表天地人神之間的溝通連結。《龍的故事》系列透過精美的刺繡圖案，歌頌龍璀璨多彩的文化意義；在《極樂島》系列中，郭培以自然景致表達對極樂世界的暢想，并在設計中融入蔓生的樹根、綻放的繁花和尖長的枝椏等元素。為了呼應郭培的設計理念，M+從館藏中選出攝影、水墨和設計作品，展現藝術家如何以神話或自然元素拓寬傳統文化的表達界限。

PART5 第五部分 夢與現實

這個部分以豐富多彩的高級定制作品為展覽作結，主要圍繞郭培如何在設計中表達時間和重生的概念。《輪回》系列探索自然循環往復與生生不息的意義，涵蓋日夜更替、人生歷程等主題。在《遇見》系列中，郭培則以非傳統面料和對比強烈的色彩組合為設計語言。M+館藏中有不少作品以時間和生命輪回為主題，它們在此部分展出，與郭培的設計互為對照。

Q&A 對話 策展人Ikko Yokoyama&郭培

「郭培：藝想天開」是東亞地區首個聚焦于傳奇高級定制時尚藝術家郭培的大型作品展。這個展覽帶領觀眾走進郭培豐富多彩的創意世界，追溯她運用得爐火純青的文化元素，細看她夢幻般的設計創意、極致的頂級工藝，深遠影響了當代時尚文化界。通過展出其極富奇幻色彩且獨具藝術代表性的設計作品，以及精選自M+館藏的作品，M+設計及建筑主策展人Ikko Yokoyama希望引領觀眾感受并思考當代時尚的天然藝術性，以及它與當代視覺文化之間的聯系。郭培也在專訪中分享道：“此次主題展覽是將我數十年來的創作精選，以藝術對話的方式呈現，可謂是我事業發展的又一重要里程碑。我很高興能夠通過全球性視覺文化博物館M+與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分享我的作品和理念。希望大家都能夠享受以各自不同的視角、藉由與往不同的欣賞方式，來鑒賞并感受我的時尚表達。”

P：M+特別展覽「郭培：藝想天開」，是中國著名時尚藝術家郭培在東亞地區的首個大型作品展，你希望此次展覽可以何新視角來看待她的作品？

Ikko Yokoyama：「郭培：藝想天開」不僅展出了來自郭培工作室「玫瑰坊」的四十多件高級定制服裝，還將這些作品與來自M+藏品系列的四十多件藝術和設計作品進行對話，在藝術實踐和文化之間創造出視覺和主題概念。從M+視覺文化的角度看，我們看到視覺藝術、設計與建筑，以及流動影像等領域，相比其他博物館更為廣泛，我們也積極尋找這些領域之間的重疊和聯系。郭培是中國頂尖時尚藝術家，但她的高級定制時尚設計不僅是時尚，我們也不希望將她局限于時尚領域。她充滿想象力的跨文化作品與許多M+藏品系列中的藝術家和創作者的作品有獨特而共同的方式和見解，我們希望在展示她令人驚嘆的高級定制作品的同時，創造一個跨越不同媒介、時代和文化的視覺和主題概念。

P：在擔任此次展覽的策展人過程中，你對于郭培作品有更多元化的理解嗎？你對于此次展覽的構思是否也是“藝想天開”的？

Ikko Yokoyama：是的，通過郭培的高級定制時尚設計，我了解了當代背景下的中國傳統工藝、當中的緣由，以及神話故事。找到能夠與郭培高級定制作品展開交流與對話。藝術和設計作品本身就是一趟旅程。有時我需要超出常規去解讀作品，運用想象力將它們串聯起來，形造出強烈的空間和視覺體驗。

P：你對于此次展出的作品，哪件讓你印象深刻？為什么？

Ikko Yokoyama：這確實很難選擇，因為每件作品都令我驚艷。但如果必須挑選一至兩件，我會選擇《建筑》系列（2018年）和《極樂島》系列中的《大金船》（2018年）。建筑不僅是聯系和保護人們的社區，服裝也是如此。郭培巧妙地將建筑與我們的精神世界聯結，并從不同時代和風格中汲取靈感。M+的設計與建筑策展團隊對亞洲后現代的表達尤為關注。我們認為，亞洲的后現代性——即文化的多元融合——發生得比歐洲的對現代主義的回應更早也更廣泛。這源于亞洲的歷史背景，包括移民、殖民和占領使這片土地成為一個文化交匯的地域。此外，當我初次看到《極樂島》系列中的《大金船》（2018年）時，它那動態的倒影和極樂世界（來世樂園）的概念深深震撼了我。我立刻構思將這件高定服裝置于一個緩慢旋轉的轉盤上，讓它與倒影一同永恒旋轉，有如音樂盒中的芭蕾舞娃娃。最終，在「郭培：藝想天開」展覽中，這一構想得以實現，轉盤的設計與高定設計的呈現完美融合。

P：想要像郭培一樣獲得成功，最重要的特質是什么？

Ikko Yokoyama：保持堅定信念，不受潮流影響。

P：每次接觸不同的藝術家，是否也像開啟一個全新的研究課題？可否分享你的研究思路一般是如何鋪設的？

Ikko Yokoyama：作為策展人，我工作中最重要且最具樂趣的部分是通過選擇不同的作品和故事，參與設計和建筑歷史的研究，并將這些想法實踐。策展是一個不斷學習和思考的過程，就像對自己所建立的圖書館或實驗室進行挑戰。它確實開啟了新主題和新想法，而這些都是現有研究的延伸。我目前的研究基于M+的使命和目標，即創建二十世紀及二十一世紀（這時期的文化已融合兼多元化）視覺文化博物館藏品系列和展覽，因此我的想法是從亞洲開始，是一個非常廣泛、跨文化且包容的概念。

P：郭老師，你好，很榮幸這回可以在M+沉浸在你的時尚藝術世界中，我覺得你的作品都會“發光”，那種光是會照進心里的，不知道你在制作服裝的過程中，是否也是秉持著一種“向光”的心情在創作，我說不清道不明這是什么“光”，但我感受得到。

郭培：藝術都是發光的，藝術都是具備能量的，因為在我近40年職業生涯中，我是逐漸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終于懂了設計是什么，藝術創作是什么？很多人其實是分辨不清設計和藝術的：設計是服務于人的現實生活，從外向內，比如說設計的產品，它其實是要了解對象的，它是有設定邊緣邊際的，一個好的設計師就是要服務受眾的各種條件，才能收獲商業回報，一個好的設計師必須是盈利的。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精神追求，真正的藝術創作是無邊際、無對象的，所以藝術是從內而外釋放并具有巨大能量的。這種能量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光，稱之為愛，它像太陽，太陽的光釋放出來，根本不在乎照到誰，哪怕你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你不去正面于它，但是你也感受到它的存在，所以藝術一定是奉獻的，它不可以是商業，當它有了邊際、對象、目的時，它就是商品，它就不再是純藝術。

其實當今社會，因為大家覺得生活的一切都是獲得金錢，生活的一切追求，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金錢回報，所以真正的藝術已經被混淆了。當一個藝術家有了目的，就他有了邊際的時候，他就不再是真正的藝術了，可能就是混雜了商業的藝術。所以好的藝術家一定在他最初的作品，他一定是在最早期時，是不顧一切的，從內而外地釋放自我。藝術是有能量的，所以為什么藝術才能進入博物館，成為人世間延續傳承的珍寶，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直至如今我才領悟到這些，所以我把我的設計稱之為服務，就是賺錢的，而我的藝術不會售賣，我不會把它成為一種商品，我不會給它設定一個所謂的數字，它就從內而外地能夠釋放光，而且它是我們團隊的奉獻，是我人生想奉獻給這個世界，留在這個世界，讓它去照亮別人。所以我特別高興你說在我的作品中感受到了這種照耀。

我曾經在法國巴黎一位收藏家的工作室，他是我先生的朋友，他是藝術少年展的創始人，他的工作室里面見過一件陶器，黑色的特別精美，細細的，高高的，中間有一個非常細的柱，這個柱只有小拇指都不到的寬度，他說這是中國的黑陶，距今已4000多年。當時我站在這件作品前，無法言喻內心的感動，我就在想當時的藝術家/工匠在創作時，他一定不知道4000年后有一個人站在他的作品面前為之感動。那一刻我就在想，我的作品是否也可以在幾百年后幾千年后，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照耀著一個人的心，所以藝術一定是無邊界的，當你設定邊界了，它就一定不再是藝術，它一定是成為了一個目的，它就叫藝術商品。真正的藝術太少了，我們今天看到梵高的作品，他當年因為沒有人懂，沒有人接受，而他變得沒有目的，他只有一個宣泄內在的情緒，他就表達他就不停的創作，它僅僅是表達內心所有一切的情感，它只有釋放。所以多少年后的我們覺得它是無價之寶。如果你滿眼都是現實，在你眼里都是現實中的實用時，你會感受不到藝術的能量。但是我相信現在很多人在尋找這種能量尋找著這束光，它有點像我們說今天你看到那顆星星了嗎？你看到它的光了嗎？它是4萬年前來自于宇宙的哪顆星，它釋放出來的4萬年后，我們才看到它多么美妙，它可以穿越空間，穿越時間，藝術的能量，藝術的光，它真的可以穿越一切。所以我覺得人類要有人做這件事情，要有人在當下留下這些給世界的未來，這樣人類才能不斷的發展，其實人一輩子追求的就是內心深處的一種存在價值，我生命存在的價值，就是給世界留下這束光。

P：在「郭培：藝想天開」展覽中，不光有你的服裝藝術作品，還有M+的館藏作品相互輝映，或許在“配對”的過程中，你也會有很多想法，可否簡單分享一下你是以何種標準判定“配對”方案是否認同的？

郭培：其實在配對過程中，我是開放的，我并不是特別的挑剔，我也沒帶著挑剔的這種狀態去選擇，所以我完全是開放的。其實這種開放我希望在別人的眼里去做一種連接，但是否在表面還是在深度，我沒那么在乎，我從不挑剔觀眾，這種連接我真的是開放的。所以有的作品它可能從表象，比如色彩上有一些呼應，可以，因為我希望展開向所有人，因為觀眾是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都有。比如來看服裝設計，它當成一件商品去看，沒有問題，又有人來觀賞藝術，工藝做得如此精細，他得付出多少時間，沒有問題，就像你可能感受它內在的光和感動，太好了。

P：接下來，你還會有哪些新動態？

郭培：接下來我覺得人生或者說我的事業，到了40年，“從形式表象滿足別人的期許”已經下沉了。接著我要追求一種松弛，追求一種生命，就是內在的一切，我覺得該做了我就做，所以一切都不再遵循刻意。所以我可能不會去參加什么時裝周，我可能更不會為了一種形式到法國或意大利去做，但是接下來所有的安排我會隨心，也許是我團隊需要，也許是商業需要，也許是我準備好了。所以我接下來的動態并不是計劃性的準確的，但是確實我有很多的作品在我的團隊中依然不斷完善中。雖然我的事業已走過40年，但我的未來還會有超過40年，所以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走一條真實的路，在之前其實是我自己沒有分辨出“高定和藝術”，所以我在法國巴黎的高定大秀中，一會兒傾向于藝術，一會兒又傾向于可穿性，在兩邊搖擺，但最后到了第十場秀，到了建筑異世界，甚至從傳說、建筑至極樂島，我特別知道我追求的可能并不是高定，我追求的是那束光，藝術之光，高定在現實中是仰望的存在，就是喜馬拉雅峰般存在，所以我就拆分開了，我現在也在準備著我下一場高定系列，我可能希望它在今年的下半年展示，但我沒有確定時間，因為我需要一些助力，總之我會拿出來，但是可能不會在任何的所謂時裝周，也不會在別人既定的時間內，到時候我會通知大家。

展覽日期：展期至2025年4月6日

展覽地點：M+地下大堂展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