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門

（現在）把嫩艾葉淘洗干凈，切碎，放入料理機。然后她取來清水，緩緩注入，艾葉碎散在清水里，新鮮郁綠。窗外，風伸出柔軟的雙手輕輕撫摸大地，知時節的小雨把春天洗得清澄明澈。

清明，一個多么柔美新鮮的詞。每年這一天，她總是想做一些清明粿。

“滋——”艾葉化為碧綠的漿液旋轉飛舞。她望著那綠團，思緒回到了那年……

（過去）那年清明，父親回鄉祭祖，順便把6歲的她交給了阿婆。阿婆刮刮她的鼻尖，攬住她，說要給她做清明粿，讓她的心里安定了許多。

“年年艾葉綠，歲歲粿飄香。阿婆給妞妞做清明粿。”小小的石磨在阿婆手里轉啊轉，艾葉漿汁從磨槽里緩緩淌下。她抱著瓷盆小心接著，眼里充滿期待。

拿出糯米粉和黏米粉，然后把料理機里的艾葉汁一點一點分批倒進米粉里。阿婆手執竹筷，細細攪拌，然后小心揉搓，讓米粉與水慢慢融合，最終成為一個光滑的面團。雨聲窸窣，像遠處沙灘上的潮水似的，一會兒漫過來，一會兒退下去，輕輕拍打著她的耳膜。悠悠地，她的眼前浮現出與阿婆一起揉面的樣子。

小小的她嫌阿婆揉得太慢，便伸長手去幫忙。可她哪是幫忙，分明是搗亂。阿婆按著她的小手教她揉面，艾葉漿汁把米粉染得碧綠，像把春意染了進去。她哪耐得住性子，揉不了一會兒，手就開了小差。于是，阿婆差她剝筍衣。她把筍衣剝得哧溜溜響，引得阿婆眉眼含笑，“我們妞妞真能干，剝出了又白又嫩的‘春姑娘’！”她的小臉頓時起了一層粉霧，心徹底被拽向了阿婆。

（現在）她把餡料炒熟，再將蒸熟的面團取出放涼。然后搓劑子、搟皮子、包清明粿。左手托住面皮，右手拿調羹放餡料，然后兩手合作，飛快地捏出花邊。這是千百次的熟生出的巧。阿婆如果看到，肯定會說這句話。把清明粿擺進蒸鍋里，然后打開爐灶。火舌跳躍著舔舐鍋底，她坐下來，靠著椅背，細聽蒸鍋里漸漸風起云涌，思緒兀自向記憶深處回溯。

（過去）記得那天，雨下得很有耐心，絲絲縷縷的，把整個大地都籠在朦朧的薄煙里。蒸汽推搡著鍋蓋，發出一陣噗嗤噗嗤的聲響——清明粿熟了！她剛生出幾分親近的目光還沒長足勇氣，怯怯的，不敢把心里的饞說出來。阿婆打開鍋蓋，夾出一只清明粿，從左手顛到右手，再從右手顛到左手，顛得它熱氣漸消，然后放在她的小手里。清明粿像上了一層綠釉，亮得飽滿，水水的、滑滑的。她輕咬一口，糯糯的、暖暖的。

那一刻的幸福是多么珍貴，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嘗著，幸福得幾乎眩暈。吃完一只，又吃一只。風清雨細，阿婆的笑意時時圍繞著她。

（現在）一刻鐘后，清明粿熟了。她搛出一只，也像阿婆那樣，從左手顛到右手，再從右手顛到左手，感受熱氣從指尖溜走。她細細地吃，熟悉的味道在唇齒間游走，那扇被時空鎖上的門再次打開，她抱住自己的身子，像當年阿婆摟住自己，然后邁過門扉，回到了有阿婆在的那個世界。在回憶的劇場里，心被思念和哀傷撕成兩半，又被清明粿的香味撫揉成一團，漸漸熨帖平靜下來。

憶及來路，她不禁莞爾一笑，拿起一個清明粿，細細品味。可吃著吃著，她的淚落了。

（過去）“阿婆病危，速歸。”她連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帶著滿身揚塵，來見阿婆最后一面。

阿婆躺在老屋里，用衰頹的目光把她撫摸了一遍又一遍。她用自己的目光捉住阿婆的目光，把“不舍”說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天也是清明節，雨下得黏黏糊糊，把生離死別渲染得悲悲切切，阿婆最終還是閉上了眼。她望著擺在案臺上的清明粿，一只壓著一只，翡翠般油亮。她想，阿婆不會孤單，有清明粿這扇門，阿婆隨時可以找到歸途。

（現在）被雨水淋濕的陽光灑在碗沿上，泛起淺綠色的光，清明粿還有最后一只。它的香氣被清涼的空氣萃取出來，裊裊艾香繞在她的心門。她知道，那是通往阿婆的世界的門。她坐下來，深深聞嗅，仿佛聽到“吱呀”一聲，然后隱約看到墻角邊的木桌上，放著一盤清明粿。

【上海市普陀區曹楊第二中學附屬學校】（現在）把嫩艾葉淘洗干凈，切碎，放入料理機。然后她取來清水，緩緩注入，艾葉碎散在清水里，新鮮郁綠。窗外，風伸出柔軟的雙手輕輕撫摸大地，知時節的小雨把春天洗得清澄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