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中國,“城”并非現今的都市,“鄉”也并非今天作為“三農”問題之一的農村。在那個悠久的以農耕文明為主導的年代,男耕女織、耕讀傳家的中國社會大致是城市、鄉鎮、山林和江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難分彼此的合體,士與游俠亦具有連帶性(錢穆:《現代中國學術論衡》,九州出版社二0一一年版,205—230 頁)。即使不能說傳統中國的城、鄉完全一體,二者的同質性也確實遠大于今。正因如此,當因科舉制度的全面實施形成了一種新的升降沉浮的機制后,光宗耀祖的衣錦還鄉、葉落歸根的告老還鄉就是游離在外的功成名就者生活的常態。更不用說作為一種姿態的主動退隱——歸田園居。趕考及第、候選待補、異地為官與榮歸故里、告老還鄉、主動退隱或貶謫邊鄙鄉里之間的良性循環,又強化了城、鄉的一體性。
一個人走得再遠、升得再高,生養他的家鄉故土都是其根。像自由飛翔的風箏,永遠都有一根繩牽著。這些功成名就者、大富大貴者,或在家鄉建起牌樓,重修府邸墳塋,修繕族譜、方志、鄉土志,或吟詩作賦,制定鄉約,表率一方,或興辦私塾、學堂、書院,或修橋補路,塑像建廟,幫扶鄰里。無論哪種形式、舉措,他們都必然會和故土發生種種關聯,強化與故土的聯結,與故土同在。
當然,在那些歲月,離家者也回得去自己的故鄉。對他們而言,到一定時候、一定年齡、一定時機回歸故里,是天經地義的事。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賀知章請辭成功,告老還鄉。他感慨的“兒童相見不相識”,僅僅是歸鄉者面臨的物是人非的代際差,而非城鄉之別、城鄉之隔與城鄉之阻。朝廷、州縣所在的城與鄉紳、鄉民所在鄉的差別,更多的是因為支配性意識形態所造成的社會差、心理差與道德差。作為生活、生老病死的地方,盡管有墻與隍的區隔,傳統中國城與鄉的心性、宇宙觀、生命觀以及風水觀實無質的差別。
列文森(J . R. Levenson)曾言,清末以來的中國思想史,在很大程度上是把從孟子到顧炎武所言的“天下”變成“國家”的過程。與之相類,將城、鄉對立起來,同樣是近代中國的事情,且是在將“鄉村”易名為“農村”之后。在中國,城鄉區分對身份產生影響有著好幾個階段。在明清時期,城鄉區分對一個人的身份認同并非舉足輕重,僅僅是到了二十世紀初,當政治改革將城市和鄉村分別作為社會變遷的主體時,將鄉村貶視為落后之源的意識形態才出現(DavidFaure & Liu Tao Tao eds.,Town and Country in China: Identity and Perception .Palgrave,2002, p.1)。新近,梁心的《城眼觀鄉:農業中國的農村怎樣成了國家問題(1908—1937)》進一步夯實了這一觀點。
在“鄉村”易名為“農村”之后,原本職業、行業多樣,生活方式自主、開放的鄉村,被與狹義的在土里刨弄的農業生產捆綁在一處。與之同步,原本生計多樣、多能一專,甚或百藝在身的多元、復數的“鄉民”——鄉里/ 下人、農村人,也以進步、發展之名被片面地定格在單向度的“農業生產者”,成為單數的“農民”。自此,作為先入為主的社會意識,基于部分事實的農民、農業與農村三位一體,成為百余年來要解決的問題。
在相當意義上,如今耳熟能詳的城鄉對立、要按照西方城市標準——工業革命促生的現代化與現代性——改造農村,都是這一易名所帶來的深層次的、制度性的、長期性的運動之延續。除新生的通商口岸之外,借拆除城墻、填埋護城河、廢廟和建公園、學校、工廠,原有的古都、古城,省城、府城、州城、縣城的趨同化更新,走在了前面。緩行、踟躕的鄉村與城市的差距加大,驟然成為中國社會的負面,變成了“農村”,而且“逐漸淪為化外,無力自我表述,甚至成為國中的‘異鄉’”(羅志田:《歸農之難:民國前期的歸農思潮反思》,《讀書》二0二四年第三期)。
一九一八年,武者小路實篤在日本宮崎縣山區發起新村實踐。這吸引了周作人前往觀摩,并生出不少感慨。遺憾的是,該實踐未能持續太久。與此相仿,無論作為一種思潮還是運動,儼然低姿態的“到民間去”更多宣揚的是一種理想,且由于內憂外患、社會動蕩很快就陷入疲軟。在意在改造農村的“到民間去”的潮流中,“民間”在不少時候成了“農村”的代名詞。對此,在贊賞后迅速保持距離的周作人指出,這一惹人眼的潮流在滿足倡導者“自己的興趣之外恐怕沒有多大覺世的效力”。反之,就實在的情形而言,傳統中國的近現代化以或正或反的方式鼓勵人們離鄉、離村而奔向城市。
較之“到民間去”,逆向的“進城”是持續更久、聲勢更大、生命力更強的社會運動,直至這種逃離鄉村的“逃避主義”(escapi sm)演化成以城市生活方式為標準的日常生活革命。無論從政治還是經濟的角度而言,一度轟轟烈烈的“上山下鄉”,同樣是服務于城市的,利不在農村。與之同調的是,農業讓步、服務于工業,農民成為“沒素質”“素質低”的代名詞。這種身不由己的烙印與污名,一直延續到二十一世紀初的“農民工”。
在此總體語境下,相較于傳統中國那個落魄或晚年的游離者要回去也回得去的故鄉,近代化以來一個人出生成長的地方,也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它是一個人的故鄉,但又不是一定就回得去的地方,也不一定是想回去的地方,甚至有可能還是終生都不回望而一定要遠離的地方。過去,即異邦。故鄉,同樣是不堪回首、有意忘卻的“異邦”。直至游子與他者一道,真心誠意地改造它、革命它,洗禮它,一次又一次地涂鴉、刷新它。此時,因為本意是革新,回歸故鄉也就成了對故鄉的再次逃避——一種被遮掩、裝飾的,對故鄉否定之否定又非導向肯定的雙重逃避。套用段義孚的話來說,這種持續百年的雙重逃避的“逃避主義”就是:逃離故鄉直接進城的時空挪移;采取種種措施對那個令人不滿的故鄉的改變、婉飾。
換言之,在近現代中國,如魯迅《故鄉》所示,故鄉是故鄉,又不是故鄉!它存在于某個地方,卻僅僅是“原鄉”:一個具有象征意味的神圣的地方,一個似懂非懂、一知半解、散發著光暈又不穩定的所在,一次次心理活動的對象;故鄉不再是故鄉,而是抽象為有著自我投影的“故鄉性”,僅僅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思維方式,抑或說一縷縷獨享的或溫馨或刺痛的思緒、一絲絲因感覺自我更新而革命的情緒;當然,如影隨形的故鄉性也可以化為咫尺天涯的萬事萬物,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張愛玲的《異鄉記》,很容易被其不露痕跡的障眼法——“異鄉”之名——所蠱惑,落入她寫的“異鄉”的陷阱,被牽著鼻子走。與其說張愛玲寫的是“異鄉”,不如說她寫的是穿越時空、穿越物理間隔的她揮之不去、似曾相識的“原鄉”:
多數的車站仿佛除了個地名之外便一無所有,一個簡單化的小石牌樓張開手臂指著冬的荒田,說道:“嘉潯”,可是并不見有個“嘉潯”在哪里。牌樓旁邊有時有兩只青石條凳,有時有一只黃狗徜徉不去。小牌樓立定在淡淡的陽光里,看著腳下自己的影子的消長。……經過那么許多感情的渲染,仿佛到處都應當留著一些“夢痕”。然而什么都沒有。(《異鄉記》,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二0一0年版,16頁)
“嘉潯”,何嘗不是“家尋”?不是“尋家”?不是張愛玲一生一世在自我放逐中對“原鄉”的捕捉、追逐、勾勒與點染?乃至遠近大小的異鄉都有著依稀的故鄉的夢痕,有著其原鄉所賦予的故鄉性?在此意義上,司禮義(Paul Serruys)筆下的異鄉大同西冊田,柏琳筆下的異鄉南斯拉夫(《邊界的誘惑:尋找南斯拉夫》),即使不能說變形成了“故鄉”,也都有著濃濃的故鄉性。
正是這種復雜性、矛盾性、不可預測性和不可把握性,原鄉——故鄉性——成為近代中國以來漢語書寫、華人書寫的一個基本母題、主題。社區社會學、本土人類學、自我民族志、家鄉民俗學等打著不同旗號、貼著不同標簽的學術寫作,大致都有著原鄉情結,或隱或現。學術如此,文藝創作更不例外。潘玉良在異國他鄉的水墨畫,庫淑蘭在山溝溝旬邑富村的剪紙,張賢亮傾心打造、苦心經營的鎮北堡,白先勇的昆曲《牡丹亭》,平凹四書,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慶典、大型實景演出,陳其鋼的音樂,俞孔堅的土人景觀,王澍的本土建筑,王淇以其蒼涼之音演繹的可可托海,十余年來四川美術學院師生與羊磴鄉民協力共建的羊磴,朱起鵬的宏恩觀,等等,這些不同形態的文藝創作,多少都有著故鄉性,或濃或淡。
周氏兄弟的魯鎮(紹興)、李劼人的成都、老舍的北平、沈從文的湘西、蕭紅的呼蘭河、張愛玲的香港、汪曾祺的高郵、齊邦媛的巨流河、史鐵生的地壇、王安憶的上海、徐則臣的大運河、李娟的阿勒泰、常小琥的白紙坊、焦典的七彩云南……這些以故鄉為對象、題材、布景的文學創作,脫離了故鄉,卻因故鄉性而成為閱讀者的故鄉,以致在持久的廣泛傳播中成為全民的故鄉,成為具有世界性的人的原鄉。
一千多年前,因官場失意,高調宣稱“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的陶淵明,歸去來兮,回到鄉野。自此,他在饑寒交迫的生活中炮制了“帶月荷鋤歸”“悠然見南山”等無數美妙的句子,制造出了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烏托邦——桃花源。這些句子,拓新了老子的“小國寡民”,贏得后世文人集團的稱許。桃花源也成為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的田園之美、鄉野之魅的無以復加的頌歌,成為對抗權力所在、官場所在的“城”的事狀碑、無字碑,具有了紀念碑性。
精神上的自由、契洽,并不意味著肉身的舒適!反而,它常常是以肉身的疲憊甚至苦痛為代價。何況,這些鐵骨錚錚的詩意,更多時候僅僅是居上位的雙面、多面,尤其是不須愁衣食的文人士大夫的一種姿態,更是擁有表達權也能表達出來的創作主體進退不憂喜的一種期許、愿景,是“窮”時的自我慰藉和療傷,是“達”時的低調張揚和高調設防。
原鄉不是故鄉!她是故鄉的理想型,是具有故鄉性的故鄉,是生產- 消費者共享的意識、思維方式,是人的桃花源、伊甸園、烏托邦與實在又縹緲的太虛幻境。作為人性與初心,始終有著蒙娜麗莎般微笑的原鄉,是人類共享的愿景,是人類內心的一絲光亮。
超驗主義者愛默生(R. W. Emerson)曾經有句名言:“愚蠢的智識一貫性是膚淺思想的小怪。”(A foolish consistency is the hobgoblin of littleminds)作為其信徒,唐納德·沃斯特(Donold Wor s ter)為與這“膚淺思想的小怪”抗爭,其《欲望行星:人類時代的地球》(Planet of Desire: Earth in the time of Humans )就別出心裁地描繪了人類的“原鄉”——地球。只不過在視野廣博的他看來,這個原鄉是那顆在浩瀚星空中受人類食色之欲和繁殖饑渴的驅動,與人類欲望互動、一道進化的“家園行星”。
同是超驗主義者,梭羅(H. D. Thoreau),曾有如此的哀鳴:
我在極度的痛苦中去感知那個春天的景象,我以為我擁有了一首完整的詩篇,然而,我卻懊惱地聽說我所得到賞讀的不過是一紙殘缺的抄本,我的祖先已經撕擄去其中最早的章節與最美的段落,同時殘損了很多其余的地方。我不愿去想,某個神人的后裔已經先我而來,并摘取了某些最好的星星。我渴望了解一個完整的上蒼和一個完整的地球。(轉引自侯深:《無墻之城:美國歷史上的城市與自然》,四川人民出版社二0二一年版,289頁)
與之類似,在《眾神的山川:〈山海經〉與上古地理、歷史及神話的重建》中,劉宗迪費大心思花大力氣,將眾神的山川山東化的努力,并非偏執。他是在高度悲憫與極度痛苦中,懊惱地借助殘損不全的抄本、畫卷、簡冊,熱心而執著地建構他的原鄉、國人的原鄉、華夏先祖的原鄉和世界的原鄉。哪怕“風波浩蕩的日子總能聽到水神的哀歌”,哪怕“死去的祖先最終將被遺忘”,哪怕“眾神守護家園的時代已經過去”,哪怕風過無痕、風過留痕,他也堅信“隨風遠去者終將隨風歸來,曾經降臨者必將再度降臨”,堅信“總有一天,會有人重新叩響,這座曾被無數次打開又被無數次關閉的時光之門”。
異曲同工的是,以山東更東北為自留地而苦心進行學術耕耘的宋念申。從《發現東亞》到《制造亞洲:一部地圖上的歷史》,宋念申將材料的觸覺從文字轉向了一幅幅奇形怪狀、真真假假的地圖。無論借助文字還是地圖,與其說他是在全球史觀念下批判西方傳統的“現代化”敘事和對東亞與亞洲的制造,還不如說他是一往情深地追尋、求索他的“故鄉”中國。
一九二五年,顧頡剛實地調研北京西郊妙峰山香會的終極旨趣,并非新生的民俗學的學科建設,也不是開創被后來中國不少民俗學者追認的“田野調查”,而是借此了解春秋時的“祈望”和戰國后的“封禪”,服務于其新史學、古史辨。顯然,從顧頡剛、張愛玲到劉宗迪、宋念申,在過去的百年,中國學人有著相同的心性——對自己置身其中的時空意義上“真”的原鄉的探尋、厘清與書寫。他們不再是簡單的慷慨激昂、感時憂國,不再是傳統儒生“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進退有據的明哲保身、修身養性與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沒有“原鄉”,就很難理解,為何是游離海外的華人段義孚創造出了以“戀地情結”(Topophilia)為核心的人文主義地理學(HumanistGeography),為何他會在壯年寫出《神州:歷史眼光下的中國地理》(AHistorical Geography of China ),會在晚年寫就《回家記》(Coming Home toChina )。
原鄉,亦真亦幻,虛實相伴,魂牽夢繞,天涯咫尺!
它,或者是一塊地、一棵樹、一條河、一個人、一只狗、一頭牛,或僅僅是一個朦朧的背影、一縷花白的頭發、一絲殘照、一抔泥土、一種氣味……或者,什么也不是,僅僅是一種似有若無的思念,一滴藏起來的淚珠……
哪怕出生、成長在同一個具體的時空——自然地理意義上的故鄉、行政區劃上的地方,不同人的原鄉也差異巨大。即使同一人,在不同的生命階段、不同的情緒心境下,原鄉也有著差異。原鄉,不是只具一統性、同質化的奧熱(Marc Augh)的“非地點”(Non-Lieux)。原鄉,是具有歸屬感、關系性與歷史性的“沒有地點的地點”,是生命之網與生命之輪。
然而,距離勞苦大眾的實際生活和真實心境,原鄉都太過遙遠。千百年來,與掌握了書寫工具且擁有表達權的“士”不同,哪怕拼了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苦大眾能夠進達的可能性都不多。這些年盛行的返鄉體、非虛構寫作和年節的回鄉調查,看似一往情深,實則大抵是“田園詩”在當代都市社會的變體、回響,抒發的是離土、離地、離鄉的城里人的“城愁”。
大相徑庭的是,近二十年來由政府發起、推進的非遺運動,之所以能快速、有效地動員全社會積極參與,就在于在“房舍”與“館舍”之間挪移轉場、雙向互動的非遺(《鏡頭,館舍與房舍》,《讀書》二0二三年第七期),在相當意義上賦予了不同地方、地點以及當下、自我以故鄉性,賦予了被展示、觀看、操演的非遺以自我性,淡化了過去與現在、城與鄉、我與非我、新與舊之間的張力,從而觸及國人心靈柔軟之處,“原鄉感”油然而生。
此時,作為沒有地點的地點,化為無形、無處不在的原鄉,也就有著異中有同、同中有異、交錯互動、渾然一體的復數形態。作為過去、歷史,它在不停地后移、遠去。作為地點或地方,它一直在那里,在遠方,巍然屹立,是比例尺大小不一、清晰度有別的地圖上的一個點。作為記憶,它一直與我們同在,如影隨形,無論是否背井離鄉,被驅趕與放逐。作為心性,它不乏強力,支配著我們的稟性、脾氣與日常,規訓著我們置身其中的城鄉的展覽、景觀,框束著可以觸屏和隨意開關的數字世界、五花八門的敘述、言說與寫作,撩撥著我們的破壞力、革命性、創新力與守舊性——一種溫和而不乏爆破力的“創造性的服從”或“戀舊的革新”。
過去/ 歷史、記憶,實乃“風”;地點/ 地方、心性,猶如“土”。風與土的回環流轉、辯證演繹,成就了流體原鄉、流動不居的原鄉,在每個人那里如變形蟲、變色龍般的原鄉。可是,原鄉,僅是不停分家的香火、無法燎原的星火。縱然如此,因為原鄉,故鄉才成其為故鄉,故鄉才具有了故鄉性、自我性,故鄉才成為可能,也才有了托馬斯·曼(Thomas Mann)那句驚天動地又簡素的哲言: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德國!”
或者,在時空高度濃縮、扁平而絢爛、迷離而孤獨的數智時代,因為原鄉這一思想的“小怪”——一個反思大廳、一個公然隱蔽又完全敞亮的“空的空間”(羅蘭·巴特:《符號帝國》,麥田二0一四年版,102—105頁),天下沒有遠方,人間到處都是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