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石破茂和他的“石破主義”

2024年11月11日，日本召開第215屆特別國會，在參眾兩院進行首相指名選舉。日本首相石破茂于第二輪投票中打敗了主要反對黨立憲民主黨的黨首野田佳彥，成功就任第103任首相，標志著其通過一個多月的“政治豪賭”成功鞏固自身的執政基礎。石破茂自身擁有豐富的防務履歷，并在早期提出諸多防務觀點，在多年的從政實踐中形成了個人色彩鮮明的“石破主義”。本文主要探尋“石破主義”的物質和觀念基礎，并對石破主義的形成過程和現實挑戰進行分析。

石破茂的防務履歷

石破茂本人是有名的“軍事迷”，其在國會議員會館的辦公室內有大量軍事相關書籍，號稱“迷你軍事圖書館”。石破茂自述“防務”是其“畢生事業”，對其防務履歷十分“引以為傲”。

受父輩影響踏入政壇。1957年2月4日，石破茂出生在東京都千代田區。石破家族三代從政，其父親石破二郎曾擔任建設事務次官、鳥取縣知事、參議院議員及自治大臣等職務，是日本戰后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1981年，其父去世，受父親友人、前日本首相田中角榮鼓勵，石破茂決定進入政壇。

初次接觸防務相關工作。石破茂步入政壇之后，最初致力于農林水產政策，這跟他的選區鳥取縣是農林水產大省有關，之后他漸漸從“農水族”轉向“國防族”。他在1996年至1997年安倍內閣期間擔任日本防衛廳政務次官，初步展示了其在國防領域的興趣和專長，為其日后在防務崗位上的突出表現打下基礎。

初次進入內閣擔任防衛廳廳長。在正式進入內閣前，他在2001年上臺的小泉純一郎內閣中擔任綁架人質問題議員聯盟會長，在小泉訪朝和成功解救人質問題上屢次立功。2002年，石破茂在第一次小泉改造內閣中被任命為防衛廳長官，正式進入內閣。擔任防衛廳長官期間，他主導了多項重要的國防政策，包括應對美國“9·11”事件的有事法制制定，以及自衛隊的海外派遣等。這一時期，他逐漸確立了自己在國防與安全政策領域的權威地位。

再度進入內閣擔任防衛大臣。在2007年上臺的福田康夫內閣中，石破茂繼續作為國防政策通受到重用，擔任防衛大臣。這一時期正值安倍晉三第一次辭職，福田康夫接任首相。石破茂作為福田內閣的重要成員，繼續推動日本防衛政策的發展。

石破茂的早期安保觀點

石破茂擔任防衛廳長官期間，正值日本自衛隊轉型發展的關鍵時期。早在上世紀中曾根康弘時期，日本便開始朝著“政治大國”乃至“軍事大國”的目標邁進，但由于20世紀90年代日本政局混亂，出現了“十年九相”的動蕩局面，日本防衛力量的建設發展相應出現滯緩。直到進入21世紀小泉純一郎上臺，自民黨掌握了較長時間的執政權，日本防衛力量出現了新一輪變革發展。總的來說，石破茂的防衛思想塑造了現在日本防衛力量的基本面貌，是自民黨一直以來右翼民族主義的集中體現，并在安倍晉三第二次上臺后發揚光大。下面對石破茂早期防衛觀點（2005年以前）進行概述。

對于自衛隊的定位，石破茂主張增強自衛隊在防衛領域的地位和作用。由于憲法第九條的存在，自衛隊防衛力量的發展一直處于被限制的狀態，但日本右翼一直積極推進防衛力量對限制的突破和發展。石破茂認為，日本自衛隊應當由原來的“存在即意義的自衛隊”向“發揮作用才有意義的自衛隊”進行轉變。同時石破茂認為，自衛隊本質是“警察”而非“軍隊”，在發展中容易出現自身定位和國家需求相矛盾的情況，因此主張建立“國防軍”（這也是自民黨修憲的重要綱領之一）。

對于防衛力量發展，石破茂則是日本防衛力量轉型發展的開拓者和領航人。在石破茂任防衛廳長官期間，日本擯棄了冷戰時期“基本防衛力”的發展綱領，開始朝著“多功能實效防衛力”的方向發展，這一轉變被日本國內認為是“革命性的轉變”，標志著日本防衛力量轉型發展的開端。同時石破茂主張推進導彈防御力量建設，并在此基礎上發展對敵基地打擊能力。這一主張深刻影響了后續日本防衛力量建設導向，最后孕育出如今“防區外反擊能力”這一日本防衛力量建設的重要目標。

在推動修憲方面，石破茂致力于玩弄文字游戲以為日本發展防衛力量提供依據。由于日本防衛力量發展受到包括憲法在內諸多條款的限制，日本自民黨一直以來以推動修憲作為黨綱。石破茂一方面擁護自民黨修憲主張，同時提出通過對“自衛權”“專守防御”等概念再解釋、立法等相關舉措，在現行憲法框架內謀求防衛力量的突破；同時不認可當時“武器輸出三原則”，認為是日本自欺欺人的做法，提倡同別國進行武器共同開發研制等相關合作。

此外，在體制建設方面，石破茂提倡防衛人員專業化。其認為防衛廳長官應當具備一定的軍事知識和專業素養，從而更好輔佐首相進行決策。石破茂推進建立參事官制度，擴大軍事人員（“制服組”）的決策參與權限，推動日本自衛隊由“文官統制”向“文武并舉”進行轉變。

“石破主義”的形成

在競選時將“鷙鳥不群”作為座右銘的石破茂，十分喜歡提出一些個性鮮明的觀點。在防務問題上，其豐富的防務履歷奠定了他主張建立“亞洲版北約”、追求日美同等地位等觀點。實際上，“石破主義”的形成過程并非協調統一，其主旨思想仍在于通過強化自主防務、擺脫美國控制，從而追求獨立自主的安保政策。

醞釀階段：審慎務實與激進自衛并存的防務觀。烏克蘭危機爆發不久的時候，日本政界不少人喊出“今日的烏克蘭，明天的臺灣”之類的口號，對此石破茂認為：“陸地毗連的俄烏兩國和中間有臺海的兩岸的情況，到底可以直接對比討論嗎？”他還建議：“是否先厘清臺方之地理環境和解放軍的實際軍事能力等種種條件，再進一步冷靜地做討論才有意義。不能以缺乏冷靜思考的言論來煽動民意，讓國防預算盲目地膨脹。”他還主張：“作為民主國家的政府，關于國防費的詳細內容，必須向國人好好地解釋。”他特別強調，“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要談政策時，一定要先想好財源如何確保，若沒有這一套的，就一切都是空談”。

石破茂對軍購也有獨特的觀點，他認為，日美軍事關系的本質是因為對美國的防衛戰略中，駐日美軍基地有著一定的重要性，所以美方答應維持日美安保條約，不是因為喜愛日本而同意協防的。同時，美方不欲將核心技術分享給日方的情況之下，與美國之間建構共享性武裝體系，也難說符合國家的利益。對此石破茂建議，“最好日方要擺脫只跟美國‘購物’就了事的‘思考停止’狀態，可以摸索跟同盟各國間推動共同研發以及生產武器的可能性。”在此他還舉例說：“2022年底發表的日英意三國共同開發次世代戰機之體制是可以做參考的。”可見，此時石破茂的觀點已經對日美之間的關系有了初步的自我見解，對于擺脫日美不平等地位、追求自主研發的防務技術等觀點已經顯現。

此外，石破茂在2024年8月7日出版的《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一書中闡述了其對于修憲的觀點，主張刪除日本和平憲法第九條第二款“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的內容，宣稱自衛隊要“獨立保衛日本”，主張應將“自衛隊”改為“國防軍”。

誕生階段：企圖構建“亞洲版北約”、追求日美同等地位。2024年9月27日，石破茂當選自民黨總裁當天，美國保守派智庫哈德遜研究所發表的一篇石破茂的署名文章引發廣泛關注。在這篇題為“日本外交政策的未來”一文中，石破茂重點闡述了對于創設“亞洲版北約”和實現“日美地位對等”的政策主張。在文中，石破茂一反常態，錯誤地將臺灣海峽兩岸關系類比為烏克蘭危機，鼓吹“由于亞洲不存在北約式的集體防衛體制，沒有相互防衛的義務，就容易發生戰爭。為了懾止中國，西方盟國應當創設亞洲版北約”。

石破茂基于“日本還不是一個真正獨立的國家”的立場，呼吁包括軍事在內，重塑對等的日美關系。他要求修改《日美地位協定》，讓日本與美國共同管理美軍駐沖繩基地，同時提議日本自衛隊在美國建基地、接受美軍訓練。日美雙方的政壇和媒體界中，認為石破茂此番思維可能會導致日美關系出現緊張的人也不少。對此，石破茂強調：國防政策千萬不能靠情緒或察言觀色，而應以審時度勢、揣忖臆測等態度來決定。他說，過去日本和美國均透過日美安保體制來獲得龐大利益，對此事得要賦予公平評價。“如今，美國的軍事力量相對下降，中國大陸的軍事力量相對地上升，萬一失去軍事平衡就很容易發生戰爭，現在必須要基于冷靜的邏輯來思考如何保持區域軍事平衡的問題。”至此，“石破主義”正式誕生。

成文階段：當選后對建立“安全的日本”的政治承諾。當選后的石破茂在國會兩院大會上發表講話：“盡我所能，使日本成為一個人人都能再次面帶微笑地生活的安全國家”。在上任后的內閣聲明中，他指出“石破內閣將以‘遵守規則’‘保衛日本’‘守護國民’‘保護地方’‘保障年輕人和女性的機會’這五大支柱，與各位國民共同開創日本的未來，捍衛日本的未來。”“我們將開展基于務實的國家利益的外交，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

就任首相后，石破茂提出施政方針，有關安保政策的表述占據很大篇幅：“……為了在風云萬變的安全保障環境下堅決保衛日本，基于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等，采取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的措施，同時通過開展基于務實的國家利益的外交，以日美同盟為基軸，爭取到更多的友好國家、志同道合國家，平衡加強外交力與防衛力兩個車輪，實現我國的和平與地區的穩定。在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愿景下，主導形成基于法治的國際規范，采取進一步確保地區安全與穩定的舉措。努力實現北朝鮮綁架受害者回國。與此同時，致力于改善自衛官的待遇等。強化經濟安全及網絡安全措施……”可見，當選首相后的石破茂為了使其政治宣誓立足于國內現實，已經不再刻意強調日美同等地位等激進觀點，并將主要精力置于務實外交和防務力量提升。此時的“石破主義”雖然相對于誕生階段已經“大打折扣”，但仍然在強化防衛力量等方面繼承了其主旨，充斥著右翼保守主義的安保思想。

“石破主義”面臨的挑戰

“石破主義”未來能否付諸實踐，還在于石破茂能否首先解決眼前的“三大挑戰”。2024年8月15日，日本民眾舉行反戰游行，呼吁取消靖國神社。此外，日本自民黨“政治黑金”丑聞余波仍在影響著日本政壇。出于穩固政治地位的考慮，石破茂前期其在安保方面的激進想法在面對日本政界高層及社會的輿論、國際盟友的批評，甚至是其內閣內部成員的意見相左的情況下很難推進政策制定，更無從談起落實。

挑戰一：迫切穩固個人政治地位。當下的國內政治形勢及其個人執政風格決定了石破茂難以兌現其防務承諾。此前，由于曝出自民黨安倍派等派閥的議員的“黑金丑聞”，自民黨及日本內閣的支持率持續下滑，于是石破茂在就任首相8天后就解散眾議院。然而在27日舉行的日本第50屆眾議院選舉中，日本自民黨和公明黨組成的執政聯盟未能獲得眾議院過半數席位。此時自民黨政權受到威脅，繼續執政成為難題。在此背景下，他強調將繼續履行首相的職責，接下來“在維持以自民黨為中心”的前提下，加強與其他在野黨的合作，維持其首相之位。此外，石破茂在政治立場上十分圓滑，他基本上是出于其個人對于日本國家利益的理解而行動的。有人將其稱為民族主義者，甚至是戴高樂主義者（Gaullism），這暗示石破茂將在外交和安全事務上尋求更加獨立自主和功利主義的政策，同時他的政治立場還將具有極大的靈活性和務實性。換言之，石破茂政府各項政策中的意識形態因素將會較之前任減少，立足于現實利益的考慮則會增多。所以，未來一段時間內其主要精力仍然放在維護和鞏固其執政地位上。

挑戰二：急需維系內閣成員團結。石破內閣閣員與其立場存在相左情況一定程度限制政策推動落實。在本次石破內閣中，對安保政策有深入了解的“防務族”成員數量明顯多于歷屆內閣。除了石破茂本人之外，官房長官林芳正、外交大臣巖屋毅以及防衛大臣中谷元都曾擔任過防衛大臣的職務。然而，即使均為“國防族”出身的內閣大臣們也存在“不和諧”的聲音。此前圍繞安保政策，屬于日本自民黨內的“谷垣派”的中谷元和原本屬于自民黨黨內“麻生派”巖屋毅的立場相左。巖屋毅2022年接受東京新聞采訪時指出，將日本防衛開支的目標設定為國內生產總值的2%是一種瘋狂的做法，根據憲法，自衛權必須保持在必要的最低水平。他還表示，提出要發展可先發制人的“反擊能力”是不必要的，希望遵守專守防衛原則，而中谷元則主張應該擁有“反擊能力”，作為日本之“矛”。內閣內部的矛盾在組閣后將隨著政策的推進而逐漸顯現，即便石破茂的防務主張能夠出臺，相互掣肘的官僚體系也會限制其政策的落實。

挑戰三：亟待平衡大國政治關系。石破茂激進防務觀點引來的批評聲一定程度上阻止其防務政策制定。在自民黨總裁競選階段，石破茂就多次宣傳打造“亞洲版北約”，他還主張加強自衛隊的能力，加快努力提高日美同盟的有效性，并試圖搭建擴充軍備的憲法框架。不過，這些口號在競選階段就被批評為“不切實際”。對此，美國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丹尼爾·克里滕布林克已經給石破茂的計劃潑了冷水。克里滕布林克稱，現在提出亞洲共同防御機制還“為時過早”，美國的重點是在亞洲地區現有架構上進行投資、建立關系網。此外在國內外政治壓力之下，石破茂的“防務鴻圖”很可能變成一個空口號，其“石破主義”也很難付諸實踐。

結語

2007年中國海軍軍艦首次訪日，當時擔任防衛大臣的石破茂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中國對日本的威脅是“零”。他當時稱日中兩國體制不同，所以更應該相互溝通想法，建立一種坦誠、互信的關系。在當選后主動表示不會參拜靖國神社，并會正視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但近年來，他展示了強硬態度，還于上月帶領多名日本議員竄訪中國臺灣。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東北亞研究所研究員笪志剛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石破茂無論在內政和外交上都比較謹慎、強調穩定。相比高市早苗，石破茂勝出對中日關系帶來的沖擊性風險和緊張程度都會相對減弱。”笪志剛同時補充，風險減弱不等于沒有風險。連續五次參選證明了石破茂是一個懂得審時度勢但又不折不扣的右翼政客，多年在防務崗位上的思想積淀使其對修改和平憲法、推動自衛隊合法化以及尋求防衛自主性一直耿耿于懷。對此，國際社會對其言行應當予以警惕。

責任編輯：王宇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