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爛漫時》：走出簡單敘事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電視劇《山花爛漫時》題名取自毛澤東《卜算子·詠梅》一詞尾句。尾句應和首句“讀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反其意”，反憂傷、悲觀之意為積極樂觀、奮發有為的革命情懷；反寂寞、無出路之意為敢于斗爭、敢于勝利的戰斗精神；反孤芳自賞、個人奮斗之意為同春共樂、大公無私的集體主義高貴品質。這一主題，正是電視劇《山花爛漫時》所彰顯之意，“梅”是張桂梅，亦是眾多不屈于命運的山中女性，《山花爛漫時》就像一首詩，寫盡她們在絕境中開出的芬芳，在平凡中綻放的絢爛。

深刻的主題、經典的敘事、高級的表達等諸多因素共同形塑了電視劇《山花爛漫時》，使其成為2024年下半年當仁不讓的“劇王”，并為主旋律電視劇提供了守正創新的創作思路。本文將從敘事結構與敘事策略方面對該劇略作分析。

一、經典的敘事結構

從敘事結構看，此劇結合了經典的“救貓咪”劇作理論和三幕結構，從一件善事開場，引出主人公的行為動機及具體行動，繼而在遭遇困難、克服困難、遭遇困難、克服困難……的反復過程中逐漸抵達高潮，之后再回復平衡的常態。

1.開篇——第一幕高潮

第一集張桂梅一出場，就救下了谷雨這只“貓咪”。張桂梅進山家訪，遇到喝得爛醉、為錢賣女的谷雨爸爸，和為了3萬元錢就要賣了自己的谷雨。她勸服谷雨，與谷雨爸爸大打出手，騎車載上谷雨轉頭跑進福利院，鼓勵她改寫命運努力學習。拯救谷雨的這一場戲，迅速塑造了一個一心為了學生、做事不拘小節、雷厲風行、敢作敢當的教師形象。緊接著，張桂梅的行為動機呼之欲出，“我想讓她們走出大山，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闊。我想讓她們知道，這女孩生在大山里前路不是注定黯淡的，生活可以有別的模樣，這個世界也還能有另外的一面。”在評估難度的短暫猶豫之后，她在全國黨代表大會上高調宣告，要辦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在此，電視劇迎來了第一幕高潮。

2.過程——第二幕高潮

建立目標之后，張桂梅開始艱難的辦校之路。沒有場地，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用隔壁重點中學的食堂、廁所；校舍施工，她親自在現場監工；招不到老師，她就“忽悠”縣教育局長站臺；招不到學生，就軟磨硬泡、攻心勸說。步步難關，關關勇闖。然而就在一切就緒、一切向好之時，卻在開學日遭遇暴雨。這一困難最終在全校老師集體進山接人，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得以度過危機。

然而困難接踵而至，得意弟子谷雨因家庭原因不辭而別，老師因壓力大沒前途辭職離開，在用完了第一筆政府撥款之后，學校經營遭遇災難性打擊，沒有經費，發不出工資，吃不起飯，甚至用不起電。張桂梅被迫四處化緣，緊接著又遇到師資力量嚴重不足、升學率不理想將與其他學校合并的危機。張桂梅帶領團隊硬是死干硬干，鍛造了一支善打硬仗的師生隊伍，創造了上線率全縣第一的奇跡。在全校師生整齊參加高考、讀出女孩們高考分數的場景中，電視劇迎來了第二幕高潮。

3.終章——第三幕高潮

張桂梅在縣城與第一屆走出大山、實現自我的學生們團聚，在喝過女孩兒們都喜歡的奶茶后，素來一分錢掰兩半花的她斥巨資5000元買了一車奶茶送給全校師生。她對辦公室陳主任說，“你說咱女高的姑娘們，啥時候也能像那些大城市的小姑娘那樣，想喝啥就喝啥，咱得把這希望的種子，給她們種上！”第三幕高潮隨之而來。

主人公的形象在此刻更顯深刻，打破命運藩籬的立意也更顯溫情。隨后張桂梅繼續帶領女高、奮戰在一線，她帶出的學生們走出了命運的魔咒，在各自領域發光發熱，故事回到新的平衡常態。

不僅是張桂梅，每一個主要人物，包括谷雨、蔡桂枝、柳細鶯、寧華等女生代表，以及丁笑笑、姚小山、陳主任等教師代表，都在經典敘事結構中經歷動機初現、采取行動、遭遇困難、克服困難、走向結局的過程，在此過程中不斷塑形人物、獲得成長。

二、創新的敘事策略

如果把結構比作骨，那么節奏、人物等方面則為肉，而主題、意象等則為魂。屢試不爽的經典敘事結構為電視劇《山花爛漫時》贏得了基本盤，而張弛有度的節奏、纖毫畢現的人物、緊扣主題的意象、深刻新穎的主題這些具體的敘事策略，則為主旋律電視劇打造出了敘事創新的樣板。

1.張弛有度的節奏

電視劇直面命運之苦、創業之艱，每一集都很“好哭”。但悲并非底色，相反，濃郁的悲苦之下是對生活的熱愛、對希望的珍惜，劇作情緒在悲與喜間交織，可謂有笑有淚。

張桂梅前往北京開會途中偶遇“鮮花餅大王”，向其化緣，此時一道圣光從天而降，讓人忍俊不禁。下一刻，張桂梅在全國黨代表大會座談時緩緩打開破舊的筆記本，念出一個個因輟學而早婚早育，甚至去世的年輕生命，讓人潸然淚下。

周局和馬縣長這兩個人物的設計更增加了電視劇的輕喜感，一個分分鐘被震驚成抽象表情包，一個頂著雞窩頭夜半被薅起，“后進”糊弄學大師逐漸成長。喜劇元素來回穿梭，節奏起伏張弛有度，讓觀眾情緒得以緩緩醞釀，也讓故事更添一分貼近常人的平凡質感。

2.纖毫畢現的人物

電視劇對于人物的塑造也很巧妙，沒有口號式的頌揚，臺詞也都日常，但是對于人物形象的細微之處卻給予了充分的展示。學校籌建階段，陳主任打電話給張桂梅請示學生的校服買什么材質，張桂梅回答“要棉的，孩子們的都要好的”，而轉頭自己卻總是只吃街邊小攤，甚至和周局一根火腿腸兩人分食，一個一心裝著孩子的張桂梅形象躍然熒屏。中期學校缺錢，張桂梅逢人化緣，特意通過送錦旗把捐錢一事先斬后奏變成現實，以及為了從昆明連夜趕回華坪，張桂梅與豬共乘一車，諸如此類，一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張桂梅呼之欲出。后期，張桂梅在城里喝了時興的奶茶，了解到“女孩們都喜歡”，便自掏腰包給全校師生買奶茶，將希望的、美好的種子種進孩子們的心中，張桂梅的形象通過這一細節更加深刻豐富。下樓梯顫顫巍巍的腿、騎電動車越來越順溜、夾給谷雨的祝福餃子……《山花爛漫時》常常讓人感動于細節，在細節中得以看清每一個角色的合理性與成長性。

“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正是細節，傳達了“為者常成，行者常至”的價值觀。

3.緊扣主題的意象

電視劇對于意象符號的運用也很自然有效。全劇中兩個意象貫穿始終。

第一個是“梅”，片名《山花爛漫時》取自《卜算子·詠梅》“待到山花爛漫時”一句，張桂梅在劇作唱過的唯一一首歌就是《紅梅贊》，以及停電那晚孩子們誦讀的《卜算子·詠梅》。“梅”這一意象貫穿始終，但這梅不是古代文人詩中寒苦孤獨的梅，而是毛主席筆下傲雪凌霜的梅花，是笑著盛開、奮發有為、敢于斗爭的紅梅。這一意象與劇名呼應，奠定了電視劇歌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集體主義精神的基調。

另一個意象是黨徽，張桂梅的胸前永遠佩戴一枚黨徽，這是她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最堅定的信仰，“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為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實現共產主義遠大理想而不懈奮斗”。張桂梅無愧于此，她和無數中國共產黨先驅一樣，無論何種逆境，始終沖鋒在前，一步步成長為西南大山里托舉出無數優秀姑娘的張校長。

4.深刻新穎的主題

作為一部主旋律電視劇，《山花爛漫時》對于價值觀的輸出也處理得非常高級。在張桂梅創辦學校以及之后化緣危機的情節設置上，對縣與省級領導的支持做了不同的處理方式，馬副縣長、縣教育局周局長在與張桂梅的交往中一點點被張老師的精神感召，敢于實事求是、特事特辦、頂住壓力委任張老師為校長，甚至最后豁出去仕途前程地幫張老師“釣大魚”。而省委領導的出場次數僅有兩次，但兩次均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兩者不同的支持方式與力度是符合現實邏輯的，弘揚了我們黨對于有利于人民的事業、對于敢闖敢拼的黨員的高度支持，這樣的處理是克制的高級。在柳細鶯早戀情節的處理上，電視劇沒有狗血獵奇，做到了尊重事實、尊重青少年，演繹出正確引導青少年為愛放手的教育典范，活潑幽默，又真實深刻，這樣的處理是尊重的高級。而對于賢惠又妥帖的陳主任與其背后母系氏族的情節處理上就更有趣了，用特殊的民族習俗傳統做了性別互換，引發觀眾反思性別到底是生物屬性、文化屬性，還是社會屬性。這樣的處理是反思的高級。

綜上，無論是從敘事結構層面，還是從敘事策略層面，電視劇《山花爛漫時》的成功，給主旋律英烈人物題材電視劇提供了一個可供反復回味、借鑒落地的有效樣板，守正創新，呼應時代，主旋律電視劇同樣能實現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的雙贏。

作者金夢源：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影視劇紀錄片中心項目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