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婚戀詩的美學價值

【導讀】《詩經》是我國現實主義文學的濫觴。它既是一部詩歌集，也是一幅先秦時期人們生活的畫卷。婚戀詩占據了《詩經》大部分的內容，具有豐富的美學價值。婚戀詩中豐富的植物、動物等展現了自然美，女性形象以及婚戀故事展現了社會美，其自身體裁以及所使用的寫作手法展現了形式美。

婚戀詩在《詩經》中占據了四分之一左右，反映了當時人們質樸的愛情婚姻觀，具有極大的文化價值和美學價值。從婚戀詩的內容來看，其美學價值主要體現為三個方面：自然美、社會美、形式美。

一、自然美

自古以來，人們就習慣將景物寫入詩詞或文章中，從而表達自己的情感。以景入文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詩經》婚戀詩中有大量的景物描寫，能使我們領略自然之美。《詩經》作為先秦文學的一部分，幾乎每首詩都是以物起興，這些物或為動植物，或為天地自然景觀，體現了大自然的美。

第一，植物類。《詩經》婚戀詩中所涉及的植物種類繁多，包括桃樹、樛木、葛藟、喬木、“楚”①、“蔞”②、栗樹、楊樹、荇菜、蕨、薇、葛、松樹等。這些植物大多屬于可食用類，由此也可以看出當時的人們看重食物。它們除了具有食用價值，還具有觀賞價值。故在詩歌中人們常以它們作為起興或者比的對象，表達自己的強烈情感。如《國風·周南·桃夭》是一首女子的家人借桃樹祝福她出嫁的歌辭。詩中以桃花艷開、桃子累累、桃葉茂盛，祝福出嫁女子婚后生活幸福，只言片語中飽含親人的喜悅。與此同時，詩歌擇取桃花、桃子、桃葉進行刻畫，描繪出桃樹開花結果的風采，使人讀來身臨其境，仿佛一樹的綠葉、盛開的桃花、可口的桃子就在眼前。再如《國風·衛風·氓》，借用桑葉的盛衰來暗喻女子容貌的變化，同時描寫男子變心，勸告女子不要一味癡迷愛情。

第二，動物類。《詩經》婚戀詩中涉及的動物主要包括鳥、獸、蟲、魚四大類型。在詩歌中，人們把鳥類的習性與人們的愛情婚姻相聯系，借此表達情感。比如《詩經》開篇的《國風·周南·關雎》，詩人看到成雙成對的雎鳩后，表達自己對淑女的愛慕之情。再如《國風·召南·鵲巢》，這首詩歌主題存在爭議，但根據詩中引入的鵲與鳩，可以猜想這是一首棄婦詩。斑鳩的天性是占據他人的巢居住，而這首詩借鵲與鳩的天性來描繪一場盛大的婚禮，借斑鳩的一系列行為表達舊人對新婚夫婦的怨恨和憂傷。但也有學者認為這首詩的主題是對新婚夫婦的祝福，認為是把鵲比作新郎，而把鳩比作新娘。詩歌寥寥幾句描繪出了“鳩占鵲巢”的自然現象，讓人感知到鵲與鳩的活力。

第三，自然風物類。這類主要包括太陽、月亮、白露、風、雨、雷、電、星等，主要是與其他自然物搭配。如《國風·齊風·雞鳴》中“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描繪了月光的皎潔明亮，借以刻畫出一個享受繾綣夫妻生活的幽默男子形象。再如《國風·陳風·月出》借皎潔明亮的月光，描寫了一個極具神秘感和朦朧美的夜晚。

《詩經》婚戀詩的重點在于表達情感，但在看似不經意的筆觸中，也展現出自然之美。

二、社會美

（一）人物形象之美

《詩經》婚戀詩中刻畫了眾多的人物形象，其中以女性形象居多。我們從《詩經》婚戀詩中可以領略到不同女性形象的美。在愛情方面，有勇敢求愛的少女、單純可愛的少女、活潑善良的少女，還有勤勞質樸的少女。如《國風·王風·大車》刻畫了一個想要與戀人私奔，在戀人“畏子不敢”“畏子不奔”的態度下，仍然發出“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誓言的勇敢追愛的少女形象。《國風·召南·野有死麇》刻畫了一個害羞謹慎，而又大膽追愛的懷春少女形象。《國風·鄘風·柏舟》刻畫了一個對愛情堅貞不渝，誓死不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抗禮制束縛的少女形象。在婚戀詩中，我們更是可見女子的勇敢和反抗精神。如《國風·衛風·氓》便向我們展現了一個面對男子變心而決然離開“深淵”的婦女形象。《國風·召南·行露》也刻畫了一個面對男子的不良行為，果斷選擇離開的婦女形象。在面對男子騙婚時，女子毅然選擇退婚，即使在男子以打官司要挾時，女子也未屈服。《詩經》婚戀詩中也有勤勞賢惠的女性形象。如《國風·鄭風·女曰雞鳴》刻畫了一位為丈夫著想、賢良淑德的新婦形象。除此之外，在《詩經》婚戀詩中，還有一些思君的女子形象。思君的女子往往是憂愁的，卻又是勤勞美麗的。

（二）日常生活之美

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美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生活本身就給予人美的享受。文學作品常涉及大量的日常生活描寫，極具生活之美。

《詩經》婚戀詩中的日常生活主要是愛情、結婚禮儀、婚后生活幾大方面。如《國風·邶風·終風》把熱戀中女子的戀愛心路歷程刻畫了出來，她克制不住對愛人的思念，期待與他相見，但又埋怨愛人不守約，從而導致徹夜難眠。《國風·召南·鵲巢》展現了一場宏大隆重的婚禮，“百兩御之”“百兩將之”“百兩成之”描繪出婚禮的盛大和熱鬧，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對婚禮的重視。《國風·齊風·雞鳴》則描寫夫妻的婚后生活。時辰已晚，妻子叫懶睡的丈夫起床，丈夫并未生氣，反而打趣道：“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展現了繾綣纏綿的婚后生活。盡管《詩經》成書年代久遠，但它對生活日常的描繪與現代有著相通之處，讀來讓人感同身受。

（三）情感之美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論述了文章與情感的關系，如“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他主張文章和情感應當相互依存、不可脫離，且更加看重情的作用。他認為虛假的文章“淫麗而煩濫”，情感真摯的文章才能達到真與美的和諧統一。

《詩經》婚戀詩主要表達了愛情和婚姻中的情感，這些情感既有開心，亦有難過。有含蓄內斂的暗戀，《國風·周南·關雎》描寫男子暗戀一位女子，并在心中展開了與她接觸的浪漫想象；有急不可耐的熱戀，《國風·召南·摽有梅》刻畫了一位急于出嫁的女子形象；有約會時的迫不及待，《國風·邶風·靜女》刻畫了一位焦急等待愛人相會的男子形象；有約會時的打情罵俏，《國風·鄭風·山有扶蘇》講述了女子調皮責罵男子約會遲到的故事；有旁人慶婚的祝福語，《國風·周南·樛木》以樛木和葛藟分別比喻新郎和新娘，借以表達對新婚夫妻的祝福；有憂愁纏綿的思念，《國風·周南·卷耳》描繪了一位女子在勞動的過程中，情不自禁思念遠行在外的丈夫。

除此之外，《詩經》婚戀詩中還有剛毅美。《國風·衛風·氓》中的女子，在遭遇男子變心時，展現出了果斷而決絕的態度，《國風·王風·中谷有蓷》中的女子在經歷遇人不淑的悲痛后，沉著冷靜地反思。在這些詩中，我們不難發現，那時的女子不是“戀愛腦”，而是敢愛敢恨。

三、形式美

《詩經》婚戀詩具有一唱三嘆的美感，具有對稱的形式美。婚戀詩把優美質樸的語言文字和自然真摯的情感融合，形成了簡約而深刻的美學效果。雙聲疊韻、四言詩句、一唱三嘆的形式，使得詩歌富有音樂美，給人婉約的靈動感。除此之外，《詩經》婚戀詩的語言是脫口而出的，文字質樸可愛、直達人心。《國風·秦風·蒹葭》全詩反復詠唱“蒹葭”“白露”“在水”“道阻”“溯游”“宛在水中”，層層遞進，傳遞出男子癡情苦戀的心理感受，營造出朦朧而傷感的氛圍。《國風·王風·采葛》則通過“彼采葛兮”“彼采蕭兮”“彼采艾兮”，表達了熱戀中男子對愛人如“葛”“蕭”“艾”滿布山野般的思念和“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歲兮”的分離痛苦，生動地再現了熱戀中的相思之苦。《詩經》中的婚戀詩通過運用比興與想象手法，以及疊字、摹聲、繪形、狀情的方式，巧妙地將情感美與音樂美融為一體，展現出既對稱又活潑生動的語言魅力。同時，采用一唱三嘆、重章疊句的表現手法，使得這些婚戀詩在形式上呈現出回環往復且遞進的美感。

《詩經》婚戀詩中蘊藏了豐富的價值，令人回味無窮，也影響了后代的文學創作。寧靜祥和的自然美、豐富熱烈的社會美、活潑生動的形式美，在《詩經》婚戀詩的字里行間跳動，生動地展現了一幅充滿生活氣息的自然畫卷。

注釋

① 楚：今名杜荊、黃荊，落葉灌木。

② 蔞：今名蔞蒿、蘆蒿，多年生草木，是一種野草。

參考文獻

[1] 駱玉明，細井徇. 詩經[M]. 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

[2] 沐言非. 詩經[M]. 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3.

[3] 車爾尼雪夫斯基. 生活與美學[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4] 劉勰. 文心雕龍[M]. 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

[5] 尤西林. 美學原理[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6] 牛曉貞.《詩經》婚戀詩中的幾種植物意象[J]. 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