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大學公共書法教學中的文化浸潤

摘要：浸潤式美育具有感性和非量化特點，通過學生切身的、感性的審美體驗來實現潤物無聲的教化，循序漸進地讓學生獲得內在充盈和成長。以大學公共書法教學為例，探討文化浸潤對書法審美、書法表現、創意實踐等美育核心素養的培養具有典型性和推廣意義。

關鍵詞：大學書法；美育；文化浸潤

書法是中國傳統藝術，對其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融入問題，似乎有些多余。其實不然！多年來，書法界高呼“書法無文化”，書法學科教育也有“重藝輕文”的傾向，而作為回歸傳統文化本位的書法藝術本就具有典型的跨學科、藝文并重的特點。相對于中小學書法以書寫實踐為主的“術”的訓練，大學公共書法教育似乎應定位在藝術層面的審美熏陶和文化浸潤上，而文化理解實際貫穿書法審美、書法表現、書法創意實踐各方面，也是決定大學生藝術認知體驗發展和提升的重要因素。

一、經典書法文本的文化浸潤

漢字書法是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秦漢以來的豐碑巨碣、敦煌文獻、簡帛文書、歷代尺牘，首先是記言，其次才是書法。但漢字在實用書寫的同時衍生出世界上唯一的文字書寫藝術，絕不是偶然，因為書寫內容傳達一個可以譜寫的思想，更提供給書寫者某種感情基調和聯系線索，從而激發其想象力。這種情感對形式的干預，古代書論中稱作“情深調和”。孫過庭《書譜》列舉了王羲之的小楷作品《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等作品，說明文學作品所體現的情緒基調決定了書法創作的情調。即使是最難于表情達性的楷書在他寫來，悲憤則縱橫爭折、虛和則吐氣含胸、瑰奇則蟬蛻龍變，情感成為形式的內核，而書法形式也就成為情感的外化物。這就需要大學生學習書法技法同時，對書寫內容做深入解讀，并與書法表現建立某種對應關系，而這也是中小學書法教學（寫字課）未完成的。

書法文本是藝術移情不可或缺的媒介，也呈現了古人生存狀態和書法創作情景，往往決定了作品的格調和風格取向，對作品賞析很有幫助。以楊凝式《夏熱帖》與《韭花帖》為例，用筆上的外拓與內擫、結字上的粗疏與緊結、章法上的綿密與疏闊形成鮮明對比，可用“逞味韭花秋散闊，蜜酥驅得暑溽開”來形容，細細品味，夏之溽熱、秋之爽闊真與書法相表里，真有“天人合一”之趣！書法教學中以文本為切入點進行作品分析，還原書寫情景、挖掘書家意趣，也為學生打開了另一扇審美視窗，何樂不為！

再者，審美上的“知人論事再研其書”也可以通過書法文本解讀中的文化浸潤得以實現。部分古代書法經典記錄了古人生活瑣事，看似沒有多大意義，但如與當時歷史人文背景相結合分析，往往能映射出書家人性的光輝，收到潤物無聲的課程思政效果。比如王羲之《奉橘帖》，文本只記述了送橘與人的事情，類似便條，而《晉書》記載王氏一門修植桑果、教養子孫敦厚退讓事。課程中再例舉王獻之《送梨帖》加以驗證，大家不禁會贊嘆：悠悠王氏一門家風實不墜也！可謂：右軍橘奉霜降前，大令送梨晚雪天。不為時節逞甘味，聊將植獲報平安！短短十幾個字的作品很快深入學生心目中，作為儒家藝術典型代表的王羲之形象也豐滿起來！正所謂“字以人傳”，也傳達出學習書法涵養、品德居先的理念。

二、書法審美感知的文化浸潤

審美感知是對事物形式特征的整體把握，書法藝術通過筆法、字法、章法等來呈現美感形式。從技術層面加以訓練固然是書法審美、藝術表現的必備素質和基本支撐，但絕不是全部。筆法、字法、章法、墨法實踐看似簡單，但用筆來去、結字收放、章法聚散、墨法變化，并不是簡單毛筆書寫的肌肉記憶，而是藝術實踐上法、理、趣的結合，從審美角度可理解為知其然—所以然—未必然的認知過程。而作為靜態藝術，往往又掩蓋了書法時序性書寫的細節，技法消弭在筆情墨韻中，而這恰恰需要對書法本體文化意蘊進行解讀才能引領欣賞者從實用書法走向藝術書法，正所謂技進乎藝，藝進乎道。

文化浸潤具有感性和非量化特點，書法審美雖是感性活動，但同樣也閃耀著理性光輝。筆法上小到一個點，甚至都包含著“反者道之動”的哲學道理。以王羲之《蘭亭序》的“永”字點為例，不懂書法的人“外狀其形，內迷其理”。其實，用筆呈現的用筆路線是使筆鋒藏起，先側后中，運行成“Z”字形，終則回鋒收筆。宗白華先生論及中國書法時講：“筆跡落紙，一個點不是平鋪的一個面，而是有深度的，它是螺旋運動的終點，顯示這力量，跳進眼簾。點，不稱點而稱為側，是說它的‘勢’左顧右瞰，欹側不平。”前者是對筆路的精準破解，宗先生則是對用筆哲學意蘊的玩味，前者是然，后者為所以然，可謂技法、哲理、智慧的交相輝映。

比之筆法、結字，章法最能體現出書法作品整體的形式美感，但并不能以單純的形式視之，更不能簡單抽取作為書法創作使用。比如看似平常的古代尺牘作品，平闕樣式的變化使尊卑、遠近、遜讓、恭敬之情營造于章法圖式之中，將書寫行為編制成精妙的無聲對話，這是章法的力量，也是一種情感力量和文化力量。所以，大學書法審美教育應指導學生以文化、哲學的視角重新審視書法本體，在文化浸潤中提升對書法藝術的認知。

三、書法藝術表現的文化浸潤

藝術表現是藝術家通過各種藝術形式創作和傳達作品所表達的思想、情感和意義。但書法表現是遵循藝術規律和目的性的統一，而不是單純的藝術表現。孫過庭《書譜》將“平正”“險絕”“復歸平正”劃分為書法學習的三個階段，揭示了“人書俱老”的境界。“老”是一個人生階段、藝術階段，“老”更是一種通達、圓融的智慧。這不僅是書寫技巧的出神入化和書家對書理的徹悟，更是一種對理想、完滿的人生境界的追求，意義已超出了書法本身，而文化修為是內動力。

學習書法首先不應違反漢字書寫的基本規定性，明代李淳的《八十四法》歸納了漢字楷書的結構規律，即各單位構字部件的對比關系。書法之美美在關系。而且，還需強調在保證整體關系特征基礎上的度的把握，也就是歐陽詢《三十六法》中所講的“卻好”，頗有些儒家中庸的味道。正所謂不受限制的自由一文不值，藝術表現與藝術內在規定性并不矛盾。有學者認為中國書法的結構不單是一個美學問題，也是一個意識形態課題，其實此說并不為過。書法審美并不只是單純的感性活動，理性的文化介入不可或缺。

大學生思想活躍、自我意識強烈，容易沉醉于自我表現。但往往混淆了藝術個性和人的個性，或者說放大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個性表現。個性無須張揚，天性使然。創新植根傳統，人的個性才能與書法個性互相攀援比附。書法個性離開書法特定的審美規則便無從談起。否則，單純人的個性包裹下的“創新”只能是“皇帝的新裝”。如果說藝術本體修為決定書法內蘊，而文化修養則決定了書法雅俗和高下。當今時代有藝術審美多元化的趨勢，但“雅俗”問題仍是藝術欣賞、藝術批評不能回避的問題，奔放不是粗野；蒼老不是枯萎；溫婉不是細弱；蘊藉不是猥瑣；古拙不是傻氣；自然不是不衫不履。一念之差，朱紫必分。大學正是世界觀、人生觀形成的重要時期，樹立正確審美觀藝術是媒介也是手段。

LRk3ZiFzHhcxCn6efxSHWg==四、書法主題創意實踐的文化浸潤

梳理古代書法經典，大多帶有一定的文化主題性。以古代書家暑日休閑類作品為例，五代楊凝式《夏熱帖》記載了一種叫酥蜜水的消暑飲品；宋代米芾《逃暑帖》記載他經常到山中避暑；蔡襄《暑熱帖》記錄他愛茶、好茶并與朋友分享的逸事；明人唐伯虎避暑，經常躲進水邊涼快的畫舫，看看龍卷風、龍吸水。往往這類作品多為遣興之作，很見性靈，究其原因，創作情景是關鍵。當代書法亦是如此，近年來中國書法家協會舉辦的“美麗中國”“扶貧”“征程”等各類主題大展，涌現許多優秀的詩書創作，這些都可作為弘揚新時代主旋律的書法教學素材。藝術本就應展現豐富的社會生活，詩書記錄點滴，翰墨只為遣懷，而大學公共藝術教育也應與現實生活和時代精神同頻共振，進而收到隨風入夜、潤物無聲的美育效果。

筆墨當隨時代，大學生完全可以從古今經典中獲得靈感。王羲之《蘭亭序》創作于上巳節；蘇東坡《寒食帖》寫于寒食節；柯九思有《端陽詞》；米芾有《元日》《中秋》諸帖；甚至冬日出關為夫送寒衣的漢代簡牘都能為學生創意實踐提供新意、靈感。比如傳統上巳佳節，就可以選擇上巳和蘭亭雅集作為文化主題，集中進行主題性創作。搜集古今反映上巳佳節風土人情的詩篇和蘭亭系列經典，進行創作、臨摹。在創作中不僅進行藝術技巧的錘煉，還要求學生深入解讀文意，力求做到藝文兼備。甚至在策展環節也讓學生參與其中，設計展牌、海報，使審美素質和文創能力得到全面提升。展覽中，還可以再現千年前蘭亭雅集的情景，曲水流觴、吟詠唱和、現場揮毫。這樣通過實踐創作、文創設計、作品展示、情景再現、觀摩點評等環節使學生全方位觸摸書法的文化脈絡，喚起民族文化記憶，引導大學生學會書法審美和藝術實踐。

書法藝術作為中國文化核心中的核心，內涵和外延是極其豐富的，大學公共教學中融入書法作為中華文明載體的觀念與藝術本體的觀照同樣重要，它將賦予書法教育新的生命力。教育部《大學公共藝術課程指導綱要》指出“以審美和人文素養培養為核心，以創新能力培育為重點，著力提升文化理解、審美感知、藝術表現、創意實踐等核心素養”。其中核心素養中將文化理解放在首位，而與書法藝術本體直接相關的審美、表現、創意實踐位列其后，彰顯了大學美育文化陶養居先的理念，是比較符合大學生年齡特點和認知背景的，大學公共書法教學中的文化浸潤也必將推動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真正實現雙楫并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