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化石這件事是多么奇怪啊。假設你是一只梁龍,在侏羅紀的世界里擺動著長長的尾巴,活了70來年。然后你死了,但遇到了極為特殊的情況,你的骨頭被掩埋,并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成了石頭。山脈在你周圍隆起又漸漸消失,河流出現又不見了,但你的骨頭卻存留了下來。
更奇怪的是,1億多年后,這個地區的火山活動層出不窮。熾熱的巖漿冷卻并流走后,你石化的骨頭變成了綠色。
然后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消失了1.5億年之后,你重新回到了地表,你被一些古怪的新物種發現、解救、重新組裝起來,并帶到了一個奇異的新世界。
2007年,美國洛杉磯縣自然歷史博物館的一個團隊在美國猶他州東南部一處侵蝕受損的懸崖邊發現了一段腿骨,隨后首次發現了這只蜥腳類恐龍,他們給它取名為“納塔莉”(Gnatalie)。他們在下面又發現了一些東西,這些雜亂堆積著的骨頭屬于梁龍、圓頂龍、異特龍、劍龍和其他恐龍,它們在當時被河流沖到了一起,形成了“恐龍壅塞”。
Gnatalie這個昵稱的由來一點也不浪漫,它是“蚊蟲”(gnat)的諧音變形,因為在第一年的發掘中,團隊被蚊蟲折磨得焦頭爛額。他們把隨后的挖掘工作都安排在盛夏進行,寧可冒著脫水和中暑的風險,也不愿挨蚊蟲叮咬。發掘現場還有其他常見的危險,比如,泥土中會出現美洲獅留下的足跡,響尾蛇有時會藏在防水布下面。
面對數量如此巨大的標本,挖掘工作也變得復雜。“就是在用一堆恐龍骨頭玩‘挑木棍’游戲,”古生物學家阿莉莎·貝爾說,“它們都混在一起,互相勾掛著?!?014年,團隊發現了一整條頸部、背部和骨盆,它們在石頭里也仍然連在一起?!拔矣浀梦覀兙驼驹谀莾喊l愁,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樣才能把它們拆開。”貝爾說。
在提取一個巨大的骨盆時,“工作人員把繩子綁在兩側,幾隊人來回晃動它”,挖掘現場的博物館插畫師斯蒂芬妮·阿布拉莫維奇說。它掙脫出來的那一刻,發出了一聲巨響?!昂茱@然,納塔莉在對我們傾訴,它從地下解脫出來,準備開始另一種生活?!?/p>
下一步,挖掘出來的骨頭會被送到博物館位于洛杉磯的預備實驗室。實驗室負責人道格·古德羅表示,提取這些化石極具挑戰性,因為周圍的東西就像水泥一樣。標本制作師用角磨機去除多余的石頭,火花四濺,石屑飛揚,還用錘子、鑿子和牙科工具做更精細的活。
“每個包裹物自身就是一個采石場。”古德羅說。從基質中提取骨頭、牙齒和其他碎片必須耐心。提取一個骨盆和在它旁邊發現的骨頭耗費了大半年的時間。每次有多達6名標本制作師使用微型手提鉆和噴砂器來發掘細部。古德羅說,那聲音就像一窩蜜蜂在嗡嗡作響。準備工作的最后一個步驟是用一種環氧填料來填補裂痕和縫隙,填料的顏色與骨頭近似,但又不一樣,可以將修復過的骨頭與原始的骨頭區分開來。
2023年夏天,在安大略湖北岸的一個加拿大小鎮上,距離洛杉磯的那個博物館4100千米的地方,納塔莉的骨頭被裝在淺木箱中,存放在研究鑄造國際公司(RCI)的一間密室里,該公司專門為博物館重建恐龍。
樓上的一間會議室里,博物館和RCI的工作人員在研究骨架的細節。它將約有22米長,在博物館新建配樓宏偉的入口大廳中展出。但目前看來,頭部和頸部有兩米長的一段可能要穿過墻壁,伸到隔壁房間。他們為擺放位置起了爭執,但每一種似乎都會受到建筑結構的限制。有一種擺放位置太遠了,頭可能夠不到天花板上的關鍵固定點,尾巴會伸到緊急出口里。
古生物學家路易斯·基亞佩是博物館的恐龍研究所所長,他說,不管建筑師和設計師是怎樣設想的,但骨架“不只是一個可以任意擺放的模型”。不過在這個挑戰面前,似乎沒有人感到不知所措,因為遇到難以逾越的障礙是古生物學工作的常態。
然而,還有許多實際問題亟待解決。例如,埋在地下的1.5億年時間里,一大段脊椎受到了擠壓和扭曲。若按原樣組裝起來,可能會造成脊柱彎曲,導致整個骨架變形。最終,基亞佩請RCI對這些椎骨進行了掃描,然后用3D打印技術制作出未被擠壓變形的椎骨替代物,外觀更加自然。真正的骨頭將被擺放在下面展出,它們也是展品的一部分,訴說著從挖掘到進入展廳歷經的重重挑戰。
經過了數月,做出了數以千計的決定后,RCI團隊開始給各個部件繪圖,并搭建相應的鋼結構體來支撐這些部件。最先搭建起來的是一根支撐骨盆和后腿的厚壁鋼柱,然后是依循脊柱的自然弧度建造的水平鋼架。鋼質支托物將每塊骨頭都連接到更大的結構體上,這樣一來,任何一塊骨頭都可以拆卸下來進行維修或研究。只需用內六角扳手擰上幾圈,就像拆裝一件精心制作的組裝式家具一樣。
一切就緒,骨頭和鋼結構體都被拆卸下來,裝進運輸板條箱,用卡車橫穿美洲大陸運回洛杉磯。從第一次發現這些恐龍骨頭至今已過去了快20年,它們融合形成一副骨架,終將傲視整個展廳。納塔莉終于開始了新生活,它既是我們這個自命不凡的物種的噩夢,也是我們的老師。
慶南//摘自《華夏地理》2024年第9期,本刊有刪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