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椴樹粗大的枝柯往積雪上投下清晰的影子,為短暫的白天標明時間。春天,椴樹長出成百萬綠色的葉子,它們把太陽從天上引到地面。夏天,椴樹芳香的花朵吸引了大群昆蟲。秋天,椴樹給整個太古平添了一層紅色和古銅色的光彩。
椴樹像所有的植物一樣,活著就是一場永遠不醒的夢,夢的開頭蘊藏在樹的種子里。夢不會生長,不會跟樹一起長大,夢永遠都是那副樣子。樹木被禁錮在空間里,但不會被禁錮在時間里。它們的夢將它們從時間里解放了出來。
樹木不知在一年四季的變化中存在著時間,對于樹木而言,四個季節一起存在。冬天是夏天的一部分,秋天是春天的一部分。(《椴樹的時間》,文/[波蘭]托卡爾丘克)
樹正在長出葉子
仿佛一些事物就要被說出;
新芽輕松地舒展開,
它們的綠讓人感到悲傷。
是否它們獲得了重生
而我們在老去?不,它們也會死。
它們看起來一年一次的常新
是個騙局,記錄在年輪里
但每一個五月,不安的樹叢仍在
豐碩成熟里狂舞
去年已逝,它們似乎在說
重新再來,再來,再來
(《樹》,文/[英]菲利普·拉金)
那些成林的樹叢里,每一棵樹都長得又細又長,為了爭取陽光,它們用盡一切委婉的方法來生長。在田野的中間,我看見了一棵孤獨的樹,因為孤獨,所以能恣意地伸展著枝葉,長得像一把又大又粗又圓的傘。
在現實生活里,我知道應該學習遷就與忍讓,就像那些密林中的樹木一樣。可是在心靈的原野上,請讓我長成一棵廣受日照的大樹。我也知道,在這之前必須學習獨立,在心靈最深處,學習著不向其他任何人尋求依附。(《獨木》,文/席慕蓉)
燈下看《雁門集》,忽然翻出一片壓干的楓葉來。這使我記起去年的深秋。繁霜夜降,樹葉多半凋零,庭前的一株小小的楓樹也變成紅色了。我曾繞樹徘徊,細看葉片的顏色,當他青蔥的時候是從沒有這么注意的。他也并非全樹通紅,最多的是淺絳,有幾片則在緋紅地上,還帶著幾團濃綠。一片獨有一點蛀孔,鑲著烏黑的花邊,在紅黃和綠的斑駁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視。我自念:這是病葉呵!便將它摘了下來,夾在剛才買到的《雁門集》里。大概是愿使這將墜的被蝕而斑斕的顏色,暫得保存,不即與群葉一同飄散罷。(《臘葉》,文/魯迅)
我從幼年時代就喜歡擁抱樹木,在心情不佳、處境惡劣的時候,就會跑去擁抱那棵離家不遠的最高大的桃花心木。樹的堅強與崇高撫慰了我:“安心吧!在你之前,有許多人心情比你更差,處境比你更壞,他們不都熬過來了嗎?你會渡過難關的。”
在城市里,周遭并沒有大樹,我種植了心靈的大樹。那棵樹也是飽經風霜和考驗的,但它有鮮明的態度、正向的思維、堅強的意志,只要我閉起眼睛,貼近大樹,一切的不如意,都風吹云散了。
我擁抱山林的大樹,因為它們看盡了歷朝歷代人間的繁華與凄涼,可以使我們穿越一時一地的困境。我擁抱心靈的大樹,因為它經歷了生命歲歲年年的暗淡或輝煌,使我們超越了一朝一夕的迷思。(《緊抱生命之樹》,文/林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