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總覺得她挺面熟，可想不起是誰。我笑著問：“您好，您是哪位學生的家長？”

“楊春來，你是楊春來吧？”

她不喊楊老師，她喊我楊春來。很多年來沒有人這樣直呼我的名字了。

“您是？”我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留著齊耳短發，短發里沖出很多根白頭發。她上身穿藍色T恤，下身穿牛仔褲，穿衣打扮太普通了，我怎么也想不起來她是誰。

“忘啦？我倆曾經一起來過這里，找一個叫小青的女孩……”

一下子，我想了起來。她的變化真大，大得讓我有些難過起來。

“施琴，你還好嗎？”我急急地問。

“你一直在這里教書？”

“嗯，一直。”

剛來時，這里的校舍多破敗呀，吃了很多苦，慢慢地，也諒解了她。可是，我從沒有后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

很奇怪，我怎么就把她給忘記了呢？

去大山里支教其實是施琴最先跟我提出來的。我那時喜歡寫點東西，有次在雜志上發表了一篇小說，有一天，我收到了從編輯部轉過來的一封信，是一個叫小青的女讀者，她喊我老師，她在信的開頭說：“楊老師您好！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學校里上學了……”

我把信拿給施琴看，施琴看了一會兒，眼淚就流出來了，她拉著我的手說：“春來，我要去找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我當然愿意，但去那里要好多天，再說，我們還有學習任務。好在假期很快就來了，我和施琴坐火車、乘大巴，又走了很遠的山路，終于找到寫信的女孩家，但女孩已經出遠門打工去了。就在那時，我們雙雙下了要來這里支教的決心。

很快大學畢業，我對施琴說：“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帶了一箱子的書。”

施琴扭過頭去，只給我一個長發飄飄的背影。她是在想著那邊的山里娃子上學的艱難嗎？是在想著自己大學畢業終于可以去大山里兌現支教的諾言嗎？

“春來，我，我已經找好了工作，我去不了了。”

施琴說過這話，長發飄飄地走了。

施琴走后，就像消失了一樣，我怎么都聯系不上她。

回去參加過一次同學聚會，沒有看到施琴，也打聽不到她的消息，更有同學表示：“我一直以為你倆在一起呢！”

七年了，我一直在這里教書，我有時候會想起她來，我最想問的是，當年，她怎么就突然更改了自己的初心，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我動了動嘴唇，想想沒問。七年過去，七年前的那個自己也過去了，還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呢？

“我，我是帶我媽過來旅游的。”她看我默不作聲，突然輕輕地說，又很快大聲說，“這兒的風景真美！”

這兒的風景當然美，青山綠水開發出了一個個旅游度假項目，有些，我還親自參與其中。可是，我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話題跟她聊聊了。很奇怪，但仔細想想，一點也不奇怪。在結束和她的對話前，我禮節性地問了一句：“你媽身體還好吧？”

“那時候醫生說，好好配合治療，她能活一年，現在七年時間都過來了。”

“你母親呢？”我看看四周。

她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輕輕地說：“我母親也曾是一名老師，我帶我母親過來看看。”

她的眉輕輕地皺了一下，但很快舒展開來：“這新學校真漂亮，真為你高興，楊校長，學校還需要老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