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與西西弗斯

童年時期聽過吳剛伐桂的傳說：吳剛犯了天條，被譴到月宮砍伐桂樹，但桂樹隨砍隨合。天帝把這種周而復始的勞動作為對吳剛的懲罰。那個時候，覺得吳剛挺可憐的，每天要辛辛苦苦干同樣的活，而且永遠也干不完。

長大后，又讀到一則西西弗斯推巨石的希臘神話，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他，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可巨石實在太沉重，還沒推到山頂就會滾落下去。于是，西西弗斯永無止境地重復著推石。

讀罷，覺得西西弗斯比吳剛還可憐——吳剛砍桂樹累了，隨時可以停下來休息，反正那株桂樹，斧頭一抽出就合上了，大不了讓它合著嘛。可西西弗斯往山上推巨石，中途沒法停，只要一停下來休息，那巨石的重量壓著自己的雙臂，就無比累人。

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跟吳剛和西西弗斯如出一轍，雖然沒受到天帝或眾神的懲罰，可迫于現實的壓力，同樣不得不永無休止地勞作著。

然而，后來讀了法國作家加繆的《西西弗斯神話》，再去了解那個希臘神話，發現故事還有延續：“但終于有一天，西西弗斯在這種孤獨、荒誕、絕望的生命過程中發現了新的意義。他沉醉在這種幸福當中，以至于再也感覺不到苦難了。”

至于那種“新的意義”，是這樣描繪的：“他看到了巨石在他的推動下散發出一種動感的美妙，他與巨石的較量所碰撞出來的力量，像舞蹈一樣優美。”西西弗斯在推巨石上山頂的苦役中，竟然意外“品嘗”出一種“滋味”。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眾神懲罰你推巨石，既然沒有能力抗拒，與其痛苦地推，不如從中找出點樂趣來。可現實的殘酷在于，當西西弗斯不再把推巨石當作苦難時，諸神便不再讓巨石從山頂滾落下來，這也意味著剝奪了西西弗斯繼續推巨石的權利。

再說吳剛伐桂的傳說，成年后又陸續了解到不少信息——月宮里除了吳剛和那株桂樹，還有蟾蜍、兔和嫦娥。吳剛比起西西弗斯來，無疑愜意多了，一來他砍桂樹沒西西弗斯推巨石累，二來他身邊還有絕世美女和可愛的動物相伴。

看到過的眾多版本里，沒一個表述過吳剛伐桂的態度。想必，他跟西西弗斯一樣，面對現實已調整好了心態，不再將苦役當作懲罰，而視作了一種習以為常的勞作。

吳剛似乎有意保持了沉默。是呀，假如他像西西弗斯那樣，在無休止伐桂的過程中，透露出一種幸福感，若一旦被天帝發覺，還能允許他繼續伐桂嗎？或許，這正是吳剛的高明之處吧！

大浪淘沙//摘自2024年11月12日《聯誼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