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球反腐：新型腐敗在各國愈演愈烈構成全新挑戰

2024年是《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生效邁入20周年的關鍵年，也是全球輿論關注的新型領域反腐議題逐步升溫成焦點的重點年份。雖然2024年全球地緣政治持續緊張，地區沖突多點蔓延，一些國家出現大選沖擊波或政局不穩等事態，但全球治理層面上的熱點關注依然是國際合作與反腐敗，為沖突不斷的國際政治注入了靈氣與希望。與以往的經驗相比，2024年全球反腐治理中出現了一些新特點和新樣態。

跨境反腐合作多樣化

傳統的國際跨境反腐主要表現為“內向型反腐”，即本國的反腐敗行動需要國際合作，如跨境追逃或追贓，而新型的跨境反腐表現為“外向型反腐”，即本國主動向國際社會提供反腐公共物品。這一轉變的背后就是“反腐敗是國際和平事業”的新觀念。

以2024年舉世矚目的秘魯“世紀窩案”的了結為例，這是一起典型的巴西“洗車行動”策動，美國轉變態度，積極配合，最后在秘魯“開花結果”的國際合作下的反腐大案。2017年媒體曝光了拉美史上規模最大的腐敗案：自2014年起，巴西建筑巨頭奧德布雷希特為取得合同而向政府官員行賄，秘魯多人也在這一丑聞風暴的名單上，結果3位前總統和當時在任總統都全部涉案。這一丑聞的曝光，是巴西司法部門發起的反腐敗“洗車行動”的推動與擴散的結果。秘魯前總統阿蘭·加西亞聽聞檢方行動后畏罪自殺，后因傷不治而亡。而秘魯前總統托萊多遲遲不到案，導致這一窩案拖延到2024年才全部清算完畢。

？托萊多2001年至2006年出任秘魯總統，任期結束后除一次短暫回國外，一直居住在美國，受美國庇護。秘魯檢方指控他收受奧德布雷希特公司2000萬美元賄賂，從而將同一條高速公路另一段的建筑權給予奧德布雷希特公司。身處美國加利福尼亞的托萊多拒絕回國，堅稱自己清白，并稱這些指控為“政治迫害”。美國一直不愿采取有力行動，最多進行形式上的居家軟禁。然而，美國的態度近年來有了微妙的轉變，美國檢方最后大開綠燈，授權引渡托萊多，結束了其長達17年“海外腐敗避風港”的舒適生活。

2023年，托萊多從美國被引渡回國受審。2024年10月21日，秘魯最高法院特別刑事法庭宣布，以共謀和洗錢罪對托萊多判處二十年六個月監禁。判決顯示，托萊多在任期內接受上述巴西建筑公司3500萬美元賄賂，遠高于原先2000萬美元的估計。托萊多成為秘魯第二位被判犯有腐敗罪的前總統，上一位是藤森，藤森三次被定罪，分別判處六年、三十年、八年等徒刑。其2015年最后一次定罪就是涉及腐敗罪。

如果說托萊多案折射了當今國際反腐合作一個新樣態，那么美國越來越把國際反腐合作視為一種施展“霸權意志”的工具，則是這一國際合作當前面臨的一個新挑戰。2024年10月16日，美國白宮發布《事實清單：全球反腐美國成就》白皮書，列出了近年來美國在反腐敗領域的“各類成績”，這也是拜登政府自上臺推出《美國反腐敗戰略》并把反腐敗視為“核心的美國國家安全利益”以來，把反腐敗與“長臂管轄”和“霸權工具”結合起來的各類成果的展示。清單巧妙地避開了國內腐敗問題，把全球各地的“反腐敗”視為其關注對象，所舉例子中有涉及厄瓜多爾前國家審計長受賄案，因受賄來源于與美國資本關聯的一家巴西建筑公司，就成為美國“長臂管轄”下的“反腐成就”。

新型腐敗越來越“明目張膽”

傳統腐敗多集中于經濟領域，表現為權錢交易下的貪污、賄賂、挪用侵占、洗錢等，而如今純經濟領域的腐敗正向多領域蔓延，尤其是政治腐敗等新型腐敗有愈演愈烈之態勢。

美國國內2024年最受關注的一樁腐敗訴訟即紐約市市長腐敗案能證實這一趨勢。據報道，2022年1月起就任紐約市市長的埃里克·亞當斯，涉嫌電信欺詐、向外國公民索取競選捐款，以及通過接受現金、機票、酒店住宿等其他特權受賄等五項罪名。亞當斯受指控的罪行至少發生在2015年至2024年期間，當時他在市政府擔任多個職務。多年以來，亞當斯定期接受土耳其某些代表贈送的各地機票和酒店住宿，這些人還為亞當斯2025年連任競選活動慷慨捐款。以傳統的視野看，亞當斯之行為幾乎與腐敗無關。但現在不同了。亞當斯也是紐約第一個遭到刑事指控的在任市長，一旦罪名成立，最高可判45年徒刑。

與以上這樣沉沒在經年累月訴訟馬拉松中的“隱性腐敗”不同的是，美國的“公開腐敗”卻大行其道。拜登一反連任競選時的多次承諾，在即將任職屆滿之前，借口其兒子亨特·拜登是“選擇性執法的受害者”為由，動用總統特赦權，赦免了其兒子面臨的槍支管理及稅務欺詐的刑事罪行，免去了兒子的牢獄之災。特朗普斥其“濫用特權”，但特朗普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們發現，在上一屆特朗普擔任總統期間，多次動用總統特赦權為其政治盟友免罪，也在下臺之前匆匆特赦了女婿的父親老庫什納。

任人唯親的“政治分贓”在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之后變得更為突出。特朗普任命一大幫忠誠者、競選期間賣力者及親朋好友擔任政府要職，差點鋃鐺入獄的老庫什納已經被特朗普提名為駐法國大使這一美差。這是美國2024年繼過去黑金政治之后的新的腐敗風氣。

韓國也如此。現在越來越清楚，尹錫悅頒布“戒嚴令”之動機，一是用非常手段剪除政治對手，二是保護其夫人金建希，公器私用。當地時間12月3日晚至次日凌晨，一場草草收場的戒嚴風波震驚韓國朝野及國際社會。總統尹錫悅的政治前途已不容樂觀，韓國政壇地震仍在持續。此前，對尹錫悅極為不利的針對總統夫人的名牌包案件，曾獲韓國檢方認定金建希沒有犯罪事實，作出不起訴的決定。12月8日，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舉行記者會表示，一定要在12月14日以國民的名義成功彈劾尹錫悅。12月9日，韓國高級公職人員調查處表示，禁止總統尹錫悅出境。同一天，韓國調查機關稱，已對包括總統尹錫悅在內11名涉“緊急戒嚴”核心人員立案調查。韓國國會全體會議于當地時間12月14日下午投票通過對尹錫悅總統彈劾案，尹錫悅的總統職務立即停止。

區域化反腐淪為政治口水戰

隨著區域一體化而出現的區域合作反腐越加深入，區域政治猜疑也在增加。以歐盟為例，2023年爆發的歐洲議會議員大規模的貪腐行為震驚了世界，也讓人們見到了歐洲這一龐然大物下腐敗的官僚主義及低效率的職能運轉，也同時看到了立法領域的“旋轉門”制度下公私兩個領域混同導致腐敗滋長的現象。雖然2024年沒有再被人揭出新的和更大的政治丑聞，但并不能說2024年的歐盟治理水平已經煥然一新了，2024年的歐盟依舊籠罩在2023年這一驚天丑聞的陰影中。

因此，歐盟在2024年的腐敗治理中最突出的“亮點”是政治層面上的口水戰不斷升級，真正落實于實際的實效性有多高令人懷疑，以歐盟2024年7月24日出臺的《法治報告》為例，報告對歐盟成員國評頭論足。這是2020年發布首份報告以來第五次出臺這類反腐專題報告。

報告稱，德國在法治領域存在四個缺陷：一是法官和檢察官的數量和質量未達到歐盟標準，二是“立法足跡”透明度不夠，三是政府內閣官員離職“冷靜期”需加長，四是媒體獲得信息方面不符合歐盟標準。德國《世界報》稱，歐盟《法治報告》信口開河，負面分析可能會影響德國某些領域的預算決策。

除了德國之外，還有眾多國家受到“點名”，如奧地利的聯邦檢察部門“獨立性不夠”，克羅地亞沒有設立專門的打擊腐敗辦公室，愛爾蘭的反腐職能部門協調性不夠等。對于匈牙利，歐盟方面則亮出大動作，稱由于匈牙利法治倒退，違反了歐盟的價值觀，違背了《歐盟基本權利憲章》所載的多項基本權利，歐盟又凍結了應分配給匈牙利的24億歐元，不排除凍結更多歐盟分配給匈牙利的資金。匈牙利一直捍衛自己的《主權保衛法》，在歐盟對外事務中，不甘心于成為歐盟大國的附庸，因而遭到歐盟其他國家的憤恨，匈牙利受到另類“待遇”，從政治層面找答案，所謂法治倒退實為借口而已。

東亞反腐各具特色

日本素有廉潔政府的美譽，但即便如此，2023年爆發的日本政治獻金丑聞終于到2024年釀成執政黨自民黨的“政治報應”，岸田文雄黯然下臺，石破茂艱難地撐起了每況愈下的局勢，自民黨及其傳統執政盟友已在國會過不了半數，顯示自民黨仍身陷政治獻金丑聞的陰影，民眾對其信任依然沒有恢復。反腐最后演變為一場超級政治秀。

但日本的鄰國韓國卻一如既往地在反腐領域“熱鬧非凡”。本以為消失的“青瓦臺魔咒”，2024年又重現。2024年9月，韓國檢方以涉嫌受賄為由調查前總統文在寅及其前女婿徐某的“泰國易斯達航空公司聘用關照案”，至于是否提出控告并起訴，檢方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但在野黨已經把這一行動視作針對前總統的“政治報復”，顯示出韓國反腐行動中強烈的政治動機摻雜其中。如果說日本的政治獻金丑聞只是導致部分自民黨的國會議員受到紀律處分，韓國針對高級公務員的那些指控則是刑事性的，后果很嚴重。身為民主黨的前總統盧武鉉，就是在檢方調查期間被迫跳崖自盡的。

11月25日，針對李在明“教唆偽證”案作出一審宣判，裁定李在明無罪。這是近兩年以來李在明受到“司法圍剿”下難得的勝利。李在明表示，希望韓國政治能夠摒棄自相殘殺和互相踐踏，實現共存和共同進步。“檢控政治”下，檢察系統容易淪為政府打擊政敵的政治工具，這也使得執政黨民意越走低，針對在野黨關鍵人物的司法指控則越是此起彼伏。

越南則把反腐行動視為燃燒得越來越旺的“熔爐”，在2023年和2024年交替的這一段時間里，出現了兩個國家主席、一個總理、一個國會主席和一個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相繼因涉嫌腐敗而辭職的情景。

進入2024年后半年，“熔爐”之火依舊熊熊燃燒。據越南《人民報》報道，2024年8月3日在越共第十三屆中央委員會上審議了越共中央和地方部分領導辭職申請，名單里有副總理黎明慨、環境部長鄧國慶、廣寧省委書記阮春寄和宣光省委書記周文林等高級領導人。會議指出，在履行職責和任務中他們違反黨的規定，違反了越南共產黨黨員行為禁令，未能發揮模范表率作用，違反反腐敗反消極規定。在11月25日召開的越共中央全會上，又有兩名中央委員在“反浪費斗爭”中落馬。

另一個越南國內引人注目的反腐敗司法訴訟則是針對越南首富張美蘭的金融詐騙案，據彭博社的說法：“這是該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欺詐案”。4月11日張美蘭一審被判處死刑。11月26日越南高級人民法院維持了一審判決。不過，根據越南法律，如果她能夠歸還挪用資產的四分之三，法院可以酌情考慮予以減刑，檢方已明確指出，張美蘭若能交出110億美元可免死。“熔爐”最終燒向越南首富。

非西方中心主義的全球治理運動的興起

2024年11月18日路透社發表的安德烈亞斯·林克和布拉德·海恩斯的評論文章指出，二十國集團（G20）領導人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討論了減少貧困、支持發展中國家和改革全球機構的提議，以給予全球南方國家更多發言權。

“G20議程已經超越西方大國傳統舒適區”。這打破了西方一直以來以反腐敗作為“議題聯系”策略的干涉主義的圖謀，這也是2016年G20杭州峰會首次由非西方國家設定全球反腐敗議程以來，非西方中心主義的色彩更為濃郁的一次國際政治平臺上的交鋒。

自智利率先提出腐敗是全球性問題的主張以來，越來越多的全球南方國家支持把腐敗問題放置在全球不平等的秩序架構上尋求解決辦法。腐敗不再是邊緣國家和不發達國家的專有屬性，而是不平等的世界秩序下西方發達國家對外掠奪的產物。

2024年見證了非盟被接納加入G20集團、金磚國家實現歷史性擴員、77國集團和中國合作走向深入，這些都是“全球南方”集體覺醒，給全球治理注入了新希望和新方向。

2024年孟加拉國因公務員配額制的恢復而爆發了全國范圍內的抗議騷亂，而哈西娜政府官員和哈西娜的親信卷入腐敗丑聞等因素是推高這一場以年輕人為主體的全國性抗議行動的導火索。同樣在斯里蘭卡，也有一場全民性的政治覺醒在行動。

孟加拉國和斯里蘭卡的民眾反腐行動預示著什么？越來越多的邊緣國家和欠發達國家正在形成這樣一個共識：腐敗是貧窮和落后的根源，反腐敗不再是當權者政治斗爭的游戲，而應該是一場全民的覺醒行動。反腐的主動權正在實質性地遷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