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停（下）

3

隋與得知孫黛玉的手表偷停，之所以反應那么強烈，是因為他想到了爸爸的病，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手表修好。

之前，隋與覺得自己將會永遠和爸爸在一起，但是，爸爸住進醫院后，他的想法變了，從來沒有過的憂慮出現在心中，他怕，怕爸爸不是心臟偷停，而是永遠停止。當隋與意識到爸爸不會永遠陪著自己，忽然間就好像長大了好幾歲，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就此結束。

媽媽臨走前將飯菜放在鍋里，隋與吃不下去。外面下雨了，他走到窗前，望出去，街上的行人少了，各種顏色的傘，好似彩繪的浮萍，好看，卻帶著淡淡的傷感。

媽媽回來時，雨還沒停。她一進屋，隋與便迫不及待地問：“爸爸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有。”媽媽目光里的憂郁讓隋與的擔憂更濃了。

媽媽察覺到了隋與的神情，于是說：“放心吧，你爸爸不會有事的。”

“無緣無故，心臟怎么會偷停呢？”

“大夫肯定會查出原因的，”媽媽看了隋與一眼，“歐陽老師給你爸打電話了。”

“我已經猜到了，爸爸說什么了？”

“他讓你周六去一趟醫院，并且下了一道‘圣旨’，讓你給他炒一盤地三鮮。”

“接旨。”隋與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看來爸爸病得不重，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吃地三鮮。

周六到了。去醫院前，隋與系上圍裙，準備做地三鮮。這是一種地道的北方菜，所謂三鮮，即茄子、土豆與青椒，隋與早已在爸爸的指點下，將這道菜做得爐火純青。

隋與將做好的地三鮮放進保溫飯盒，母子二人打車去醫院。途中，隋與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能查出結果？”

媽媽嘆了口氣說：“還不清楚，各項檢查都做了，就是不知道造成心臟偷停的原因。”

出租車司機插話道：“心臟偷停不是啥大病，我爸就是，藥都不用吃，平時多運動就行。”司機的一番話，讓隋與心里亮堂了許多，覺得爸爸平時確實應該多運動，他太懶了。

十幾分鐘后，保溫飯盒到了爸爸手里，擰開盒蓋，里面的菜還冒著熱氣，紫色的茄子油汪汪，土豆片煎成金黃色，小辣椒綠得讓人不由想起春天。爸爸先不吃菜，而是跟同屋的幾個病友炫耀：“你們看，這是我兒子做的地三鮮，跟飯店做的一個味兒。”

爸爸臉色蒼白，身體有些虛弱。醫生叮囑說，病因還沒查出來，還是存在一定危險的，不能大意。隋與聽完，原本晴朗的心情，又多云了，看來也不像出租車司機說的那樣。

爸爸是個樂天派，不太把自己的病當回事，他邊吃飯邊說：“歐陽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嗯，他說要跟你談談，談什么了？”

“他說你不用心學習，課間休息的時候，搞破壞，把別人手表拆了。”

“我是想……”

“爸知道，你不是拆，是想修。沒事兒，我跟你們老師說了，你肯定能把表修好，還給……”

“孫黛玉。”

“對。”

“可是歐陽老師不信我會修表。”

“你修完，他不就信了嗎？這點事兒還能難倒你這個天才？”爸爸朝隋與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接著說，“記住，一定要自己修，別讓曹爺爺修。當然，表的問題出在哪兒，你可以去問問他。”

隋與點點頭，一開始，他就是想自己修這塊表，是歐陽老師與孫黛玉的態度，動搖了他的自信。此時，爸爸如此信任他，失去的自信又回來了。

4

曹爺爺是爸爸的棋友，隋與在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跟爸爸去曹爺爺的修表店，看他們下象棋。有時候，曹爺爺修表，隋與就坐在一旁看，時間久了，他也學會了怎樣修表。

修表店內有許多鐘表，有的掛在墻上，有的擺放在玻璃柜臺里，都在嘀嗒嘀嗒行走。曹爺爺說，這些表都是他修好的，主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沒來取，他就一直留著，二三十年里，攢了這么多。

隋與猜想著，那些人為什么沒來取自己的表？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想著想著，他忽然覺得這些表很神秘。那時候，隋與還很小，沒有具體的煩惱，但現在不同，孫黛玉的表便是他的煩惱。

黃昏前，隋與走進修表店，曹爺爺正在看報紙——撿來的報紙，新聞也是舊的，但曹爺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你很久沒來了。”曹爺爺說。

“前幾天來過，你不在。”隋與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包著東西的A4紙，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打開，現出那塊表的零件。

曹爺爺問：“讓我修嗎？”

“不，我修。只是我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

“你這孩子，是把我當成顧問了。”曹爺爺走過來看了看，說，“問題不大，油泥多了，清理一下就行。”

“原來這么簡單？”

“別這么想，有時候，找到問題比解決問題更難。”

隋與點點頭，他想到了爸爸的病。

隨后，曹爺爺取來工具，指點隋與清理手表的油泥。黃昏了，曹爺爺打開桌子上的臺燈，明亮的光線里，隋與全神貫注，他將手表想象成了爸爸的心臟，每個零件都會呼吸。

表修好裝完后，隋與松了口氣，他剛要走，忽然見曹爺爺在給一塊表上弦。這種機械表不常見了，隋與問：“這也是別人沒來取的表嗎？”

“不，這是我老伴的表，雖然她不在了，但表不能停，我每天都給它上弦。”隋與知道，曹爺爺的老伴已經去世很多年，但是聽上去，曹爺爺并沒有流露出太多傷感，似乎只要表沒停，他的老伴就一直陪伴在身邊。

隋與將修好的手表還給孫黛玉，向她保證，這塊表再也不會偷停。

孫黛玉問：“修表花了多少錢？”

隋與說：“沒花錢，是我修的。”

孫黛玉不信，撇撇嘴說：“騙人，你還有這本事？”

“他有，”說話的人是歐陽老師，他看一眼孫黛玉的表，對隋與說，“我才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修這塊表。剛才你爸爸給我打電話了，最后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沒啥事，他很快就能出院。”

“啊，那太好了！”這一消息，對隋與來說猶如鮮艷且亮麗的禮花，在心中怒放。多日以來的憂慮，忽然間全都消散。

直到此時，孫黛玉才知道自己錯怪了隋與，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這么在意這塊表，是因為我媽媽跟爸爸離婚了，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所以她的表對我……”

“很重要，我明白。”隋與說話的時候，忽然想起天天給手表上弦的曹爺爺。原來，每個人心中都有對別人的牽念，無論那人離得遠近，或是否還活著，這牽念始終在自己心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