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時期的“靈石礬場務”

靈石，地處山西省中部，這里礦產豐富，種類繁多，素有“礦藏之鄉”的美譽。根據歷史文獻記載，北宋時期，這里曾是全國重要的礬產地，朝廷在此設有專門的官方機構——“礬場務”。然而，不知何故，靈石礬場務自宋代中期便戛然終止，沒有留下絲毫痕跡，明清以來的靈石縣志中亦無任何記載。筆者為此查閱了大量資料，希望能解開其中謎底，彌補這一缺憾。

關于“靈石礬場務”的歷史記載

《文獻統考》是宋元時代著名學者馬端臨的重要著作，內容起自上古，至南宋寧宗嘉定年間，所收宋代史料尤其豐富。該書《卷十五·征榷考二》記載：“宋朝之制，白礬出晉慈坊州、無為軍、汾州之靈石縣（無為軍場曰昆山，自大中祥符元年后，以停積頗多，權罷煮造。靈石場，至道初廢，景德元年復置，大中祥符八年又廢，其礬徙就晉州。慈州場，曰芥泉），綠礬出慈隰州，池州之銅陵縣（隰州場，太祖時以地接河東偽境，罷之。太平興國八年，本州牙吏卜美請募工造鑊煮礬，輸官課，詔從其請。銅陵場，雍熙二年廢，天禧五年復置。又汾州靈石亦有綠礬），各置官典領，有鑊戶煮造入官?！?/p>

上述記載明確告訴我們，北宋時靈石縣出產白礬，與晉州（治所在今山西臨汾市）、慈州（治所在今河北磁縣）、坊州（治所在今陜西黃陵縣）、無為軍（治所在今安徽無為縣）齊名，并產有綠礬。礬產品屬于趙宋朝廷“禁榷”（專賣）物品，其生產由官府掌控，因此各產地都“置官典領，有鑊戶煮造入官”，具體到靈石礬場，雖不知起于何時，但宋太宗時就已存在卻是明白無誤（至道是宋太宗趙光義的年號）。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曾經廢止的靈石礬場重新恢復，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再次廢止，該縣所產之礬全部移往就近的晉州。

另外，南宋李燾在其所著《續資治通鑒長編》中也有涉及到靈石礬場務的記載：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五月癸亥，“三班借職、監汾州靈石縣礬務邊守信坐赴本縣令飲席，大理定杖一百私罪，上以其情輕可憫，特改為公罪。因詔自今如此類者，具罪款刑名奏裁?！?/p>

“大中祥符”是宋真宗繼“景德”之后使用的年號，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正是靈石礬場恢復生產的第六年，從上面文字記載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當時掌管靈石礬務的官員叫邊守信，他因為私自參加靈石縣令的宴請被大理寺定為私罪，需要杖責一百，宋真宗因為其犯罪情節較輕，起了憐憫之心，特改為懲罰較輕的公罪。并下詔說以后再有類似情況的，都要具呈罪款刑名，上奏皇帝裁決。

以上兩則史料記載相互印證，清楚地表明：北宋初至真宗皇帝期間，靈石產有白礬、綠礬，建有官場務負責相關事宜。

“靈石礬場務”產生有其特定的社會背景和根源

礬是各種銅、鐵、鋅等金屬硫酸鹽的總稱，自然界中天然礬極少，需要對礬礦石進行焙燒、煎煉和加工提純才能獲得。我國古代對礬的制取和利用由來已久，根據歷史記載，早在戰國時期，古人就已經開始用焙燒涅石法制造綠礬，東漢時白礬已被作為藥材使用。隨著生產、生活的實踐，各種礬的功效不斷被人們所認識。到北宋時期，白礬、綠礬等已經空前廣泛地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如飲食、化妝與洗滌、醫藥保健、娛樂等，并被用到造紙、制墨、染色、煉銅、金銀冶煉等手工業生產中，另外在軍事通信方面也有應用。礬的廣泛利用直接導致社會上對礬的需求量急劇增加，這就極大地刺激了礬產業的發展，產礬之地不斷擴展，生產技術不斷進步，產量也比以前大大增加。

隨著與人們生產、生活關系的日益密切，礬在封建國家經濟中的戰略地位也日益上升。歷史資料表明，至少在唐代時，官府就已經開始參與礬的生產買賣?！缎绿茣さ乩砣贩Q，晉州平陽郡“有平陽院礬官”，《舊唐書·文宗紀下》也談及此事，說開成三年六月“廢晉州平陽院礬官，并歸州縣”。五代時期，兵閥紛爭，割據政權盤剝百姓，與民爭利，礬遂成國家“禁榷”（專賣）之物?！杜f五代史·王章傳》記載：“章急于財賦，峻于刑法，民有犯鹽、礬、酒曲之令，雖絲毫滴瀝，盡處極刑”。北宋建立后，北方邊境長期不穩，為解決駐邊軍隊的糧草問題，從一開始就實行了沿邊入中的“榷礬”制度。《文獻統考·征榷考二》記載：“建隆時命晉州制置礬務，許商入輸金帛、絲綿、茶及湣錢，官以礬償”。趙宋朝廷為保證礬的專利，從生產到流通的各個環節——倉儲、運輸、銷售都嚴格控制，并實行價格壟斷，以后還制定嚴格的私礬法，對民間私礬進行嚴厲打擊。至此，礬在封建國家經濟中取得了與鹽、酒、茶等生活日用品幾乎一樣的地位。

北宋時期，靈石屬河東路汾州府治下，雖為蕞爾小邑，但境內黃鐵礦、粘土片巖分布廣泛，具有礬礦石生成的地質條件。由于毗鄰歷史上以產礬聞名的晉州、隰州等地，當地民間一直有采礦煎礬的傳統。另外，靈石地當臨汾、太原兩大盆地之間，境內的“雀鼠谷”孔道扼南北交通咽喉，自秦漢以來形成的“秦晉驛道”貫穿全境，南連晉、隰等礬產地，向北可達遼、西夏邊陲，具有便利的交通條件。因此，靈石礬產業從建始之初就被北宋官府納入了管控范圍，靈石礬場務由此產生，并逐漸發展為重要的官礬生產基地。

關于靈石礬場務具體情況的幾點推測

由于年代久遠，資料缺失，靈石礬場務的詳細情況我們已無從得知，只能聯系歷史上的一些相關記載對其進行大致推測。

靈石礬場務的地點。礬的生產首先源于礬礦石的開采，那么靈石境內的礬礦來自于何處呢？翻閱《靈石縣志》可以看出，靈石縣汾河以西的山區如梁家墕、段純、壇鎮、王禹、夏門、交口等鄉鎮黃鐵礦儲量豐富，歷史上這里曾有煉磺的記載，礬礦具有與黃鐵礦共生的地質特征，因而不排除歷史上這里存在礬礦產區的可能，只不過沒有留下記載罷了。另外，由于交通運輸條件的限制，古代礬石煎煉往往就地進行。如果前述推論成立，北宋時期的礬場務極有可能建于河西臨近礬石開采的某處地方。

靈石礬場在河西某地的推論似乎也可在史學界一些學者的論述中得到證實。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黃盛璋先生在其所著《唐代礦冶分布與發展》一文中曾有這樣的一段論述：“《新唐書·食貨志》記汾州礬山七，但《地理志》汾州及其所屬各縣，并未記載有礬山，反而在晉州下注明‘有平陽院礬官’，汾州與晉州南北相接，均位于呂梁山東麓，礬當為此山所產。”從地理位置上看，靈石河西區域正是位于呂梁山東麓，其南、西分別與晉州、隰州等產礬地相鄰，因此，宋代靈石產礬之地當在河西呂梁山區，礬場務也理應建于此范圍內的某處地方。

靈石礬場務的創建時間。《文獻統考》記述了靈石礬場的第一次廢止時間在“至道初”年間，卻沒有言明其起于何時。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宋太祖在位時期尚未完成對北漢的統一，其時，山西北中部包括靈石在內的地區都為北漢政權割據，宋政府僅據有南部的晉州、隰州等地，因此，《文獻統考》在談到隰州礬場時，才有“隰州場，太祖時以地接河東偽境，罷之”的記述。太平興國四年（979年），宋太宗趙光義采取圍城打援的方式攻滅北漢政權，至此靈石才真正為北宋所有，所以，靈石礬場務的設置應該是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以后的事情。

靈石礬場務的礬品生產和銷售。靈石礬場務所用礬礦與晉州、隰州等地一樣，均來源于山西中部汾河以西的呂梁山區，所處地理位置也與上述兩地相臨近，因此其產礬工序應與兩地大致相同。根據記載，北宋時，晉州所產之礬稱為“晉礬”，其生產工序分兩步：先將明礬礦石進行焙燒，制得含雜質較多的生礬，再進行“煮”或“煎煉”，方可制得純凈明礬——熟礬。在北宋前期，這兩個步驟不是在同一地點完成的，當時著名文學家歐陽修在《論礬務利害狀》一文中對此曾有所記述：“許客人入中絲綢、絲、綿、見錢、茶貨，算請生礬，上京重別煎煉后，取便賣與通商路客人”。由此可以推測，靈石礬場務生產的也只是“生礬”，礬商以錢物入中換取后，并不能直接銷售，須運往京城再行煎煉，才能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礬。

至于礬石的焙燒煎煉過程，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中有詳細描述：“凡白礬掘土取壘塊石，層壘煤炭餅煅煉，如燒石灰樣，火候已足，冷定入水，煎水極沸時，盤中有濺溢，如物飛出，俗名蝴蝶礬者，則礬成矣?！睆囊陨衔淖治覀儾浑y想象當年靈石礬場煉礬時的熱鬧情景。

靈石礬場務的規模及人員組成。宋代產礬之地一般均設有礬場務，其職責除了負責轄區內的礬業生產、儲備、銷售等事宜外，還負責對本地區私礬的打擊稽查等。礬場務最高長官是場務監官，一般由武職官員擔任，其官階級別視礬場規模大小而定，靈石礬場的監官級別“三班借職”是宋代武職中的最低一級，由此可見，靈石礬場務的規模應該不會很大。除監官外，礬場務內還有監官副手、巡邏私礬的軍兵、衙前充當的各色吏人。當然數量最多的還是那些專門從事礬石煎煉的民戶——“？戶”。

趙宋朝廷為確保礬利盡歸財政所有，對礬場務管理極為嚴格。每座礬場每年都有相應的生產定額，場務監官要根據生產任務需要申領“煎礬工料本錢”，并督促“？戶”完成生產定額。只有完成定額，監官方可獲得物質或減磨勘年數的獎勵，否則，磨勘年數會增加，直至被撤換罷免。礬產量要定期上報，向客商售礬須有“礬引”等憑證。為防止地方插手，宋廷對礬務實行垂直管理，并禁止礬官與地方官員私下往來。前面提到的靈石礬務監官邊守信正是因為違反了這一禁令，才被定以私罪，受到杖責一百的嚴厲處罰。

靈石礬場務的廢止及湮滅

北宋礬場務不是市場經濟自發形成的，其產銷受朝廷官府的嚴格控制，由于與市場脫節，礬引鈔定價過高，利潤空間較小，礬商積極性不高，加上屢禁不止的民間“私礬”沖擊，因此在實際運行過程中，礬場經常會出現產品積壓現象，這就必然導致朝廷對各地礬場務布局的調整，一些規模較小的礬場所受影響尤其明顯。北宋大中祥符年間，經過“澶淵之盟”后一段時期的和平發展，各地礬場生產出現“過?！保不諢o為縣的“昆山場”因“停積頗多”，被朝廷“權罷煮造”，而規模較小的靈石場則徹底廢止，所產之礬全部“徙就晉州”，由此完全退出了北宋礦業經濟舞臺。

在此后幾十年的時間里，北宋經濟維持了相對穩定的短暫繁榮?！熬缚抵儭焙螅狈较萑腴L期戰亂，包括晉州在內的北方礬產業日漸萎縮，全國礬業生產重心逐漸移向南宋統治的江南地區，已經廢棄多年的靈石礬場遺跡在一次次的兵亂戰火中一點點毀滅，最終消失在了歷史的凄風冷雨之中，成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塵封往事。

靈石礬場務是封建國家經濟專賣政策下的產物，其存在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余年，在北宋整個的礬業生產體系中也并不占據主要地位，但對于靈石地方而言，它的出現卻非同尋常，它至少表明靈石境內礦產業的源頭遠在一千多年前的宋代就已經開始了，因此是地方史志記載中不應缺少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