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的中國（外一篇）

我曾思考過，我最想去的遠方，究竟是哪里？是波濤洶涌、水天一色的東南大海，是千里沃土、地廣人稀的松嫩平原，是峰巒疊嶂、密林遮日的云廣邊境，還是大漠飛塵、氣貫長虹的西域雄關？直到有一天，我抬頭仰望，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竟是每次乘著航班，穿越過的那高高的無邊無際的天空。

每一次透過客艙的窗口望去，萬里山河，便盡收眼底。云層之下，就是廣闊的中國。僅一瞬間，飛過我的家鄉，就是他人的家鄉。

在八千米的高空遙望，再遠的山川平原、江河湖海，都變得更加壯麗。看不清一草一花，看不清一木一人，卻看到了最多顏色、最多形狀組成的繁華世間，看到了眼所能及的風景變幻，仿佛是數百平方公里的巨大熒幕上，播放著一部部氣勢恢宏的紀實影片。

我曾經從秦嶺的上空飛過，秦嶺在我的心里，是一道更加雄偉的長城。巍峨的山脈由西向東連綿而起，山的北邊云層翻滾，遮住了大地；山的南邊卻煙消霧散，江河如練。一道秦嶺，竟把大地分成了兩種不同的景色，這或許就是南北氣候迥然相異的所在。可無論季節如何變換，秦嶺始終像一座堅固的基石，孕育著千古傳承的血脈，孕育著燦爛輝煌的文明。

從豫西北的黃河渡口飛過，奔騰的河水從天邊而來，又向天邊而去，河水倒映著藍天白云，折射著耀眼奪目的陽光。黃河像一條熱血流淌的動脈，撐起了千座山峰，守護著千頃良田。一條條高速公路、高鐵線、航運線縱橫交錯，奔馳的汽車、火車與河面上航行的渡船，宛如一個個活躍的細胞，和這條動脈組成了一顆巨人的心臟，鏗鏘跳動著時代的強音。

當抵達東海上空，看到大陸的盡頭，卻不是最遠的盡頭。一道長長的海岸線，由南向北，也將眼前的視野分成兩種不同的風景。西邊的陸地，絢麗如畫；東邊的大海，遼遠深邃。大陸就像一艘巨輪，船頭朝著海的深處，乘風破浪航行。遠方朦朧的島嶼，就是巨輪激起的浪花。

與大海一樣遼闊的，莫過于山海關外，那片神奇而富饒的黑土地。這里雖像關內的平原方如棋盤，卻看不到那些密如棋子的城市，只見一座座村莊散落在大地上，星星點點，珍珠般七竅玲瓏。地廣人稀的關外，蘊藏著數不盡的希望和喜悅。飛過油田，飛過糧田，飛在黑土地的上空，一直望得見金子般收獲的光芒。

不知多少次，我從家鄉的山頂上飛過。家鄉的上空就在航線上，從這里經過，或者剛剛起飛，或者即將降落，所以我總是清楚地看到那個小小的城鎮。總是像一個酣睡的孩子，躺在大山母親的懷抱中，不言不語，少有外人知道他的名字。那天，我越過山頂，向腳下看，峰谷回旋，河流幾彎，靜謐的小鎮掩藏在飄散的煙嵐里；向遠方看，突然看見了那片高樓林立的都市，和郊外那座停機坪淡淡的輪廓。原來，我的家鄉其實并不遙遠，如今，從大山腹地延伸出來的，不僅有緩緩的河流，也有一條條寬廣的道路，盡管有些曲折，可它們最終讓家鄉的夢想匯入了通向未來的激流。

只是有許多時候，在八千米的高空上，我看不到天空下的模樣。天空中的云彩有時像一朵朵棉花，飄來蕩去，在大地上留下一個個不規則的投影；有時像一層厚厚的棉被，遮住了整個半空。那一望無際的云層，時而像大海，翻起巨浪；時而像群山，蓋過頭頂；時而又像是誰在用無形的筆，雕刻著美妙或者神秘的形狀。不過，我們終究會緩緩降落，當穿過云層，依然能看到天空下的大地。無論飛到了哪里，無論如何去歸，他都那么親切，再遙遠的地方，縱然陌生，也會漸漸熟悉。

曾幾何時，我夢想去一個最遙遠的地方，想看看最遼闊的中國，他讓我最景仰的模樣。于是我從南向北，從西到東，走過山山水水，走過春夏秋冬，走過美麗的風景，卻總有一些缺憾。如今，我深深感到，原來是我的眼眶太窄，窄得只看得到湖邊煙雨；是我的胸懷太小，小得想象不到山河的重量。我明白了我所謂的遙遠的夢，就是在那高高的天空之上，遠望巍巍九州，領略人間的壯麗，感受歲月的璀璨。從小小的家鄉，到大大的中國，讓我從紛繁的世間頓悟，讓我對生活更加充滿暢想。

我還想去看看遙遠的地方，還想去瞭望神奇的天地。我的心總飛在那片八千米的高空，在云層間穿越，懷著深深的敬意，欣賞著無垠的天空，欣賞著世間的美景。

因為，天空下的中國，是最美的中國；天空下的家鄉，是永遠的家鄉！

蘭州：黃河遠上

高原跌宕，大河迂回。

風吹過褐色的山崗，卷起黃沙與塵土，帶著粗獷和雄壯的氣息，一瞬間沖向萬里長空。

奔騰的河流，在高原與山崗之間穿過，在城市之央穿過，河水與塵土的色澤一樣，味道一樣，氣息也一樣。高原與山崗之間的城市，躺在河流的懷抱中，林立的樓宇，總是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蘭州，一座與黃河有關的城市，一片富有神秘感的土地，一個西北原野深處的夢境。

蘭州與黃河，城市與河流，一部融合了歷史和現實的交響曲。站在城市中央的河岸，眼前寬闊的水面，震耳的水聲，仿佛是記憶里跳出的畫面。黃河從原野而來，穿越城市，又流向原野，九曲十八彎之后，流過中原大地，最終匯入了渤海灣。我從中原而來，在蘭州看到黃河，感覺熟悉卻又陌生，就像是一條紅鯉魚，自下游逆流而上，穿越風陵渡和壺口，穿越秦嶺和河套平原，穿越盛唐與強漢的故土，向著大西北的源頭尋去，卻在這座狹長的都市里，嗅到了家鄉的味道。

蘭州，祖國西北的一顆明珠。城市邊上的黃河，黃河邊上的城市，每天都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這個城市的故事被一條黃河隔開，又被一座鐵橋連起。中山橋，橫跨大河南北，鋼鐵澆筑的身軀，透著一個民族刻在靈魂里的倔強。這座被世人所稱的黃河第一橋，誕生在20世紀初，一個苦難的歲月。那時的國家和民族正遭受著空前危機，卻也默默地孕育著新生和希望。黃河鐵橋，就像是幽暗中一個巨大的肩膀，正默默積蓄著力量，伺機猛然挺起，以排山倒海之勢，蕩滌世間的一切塵埃。所有的故事都寫在了鐵橋堅硬的骨架上，成為刻在黃河上的一座永遠的豐碑。

走過鐵橋，漫步白塔山上，看到的是另一番風景。土黃色的山坡，和黃河的顏色一樣。不過上山的路上，已是松林密布，顯得郁郁蔥蔥。爬到山頂，走進白塔寺，一座佛塔靜靜地佇立，讓人感到一絲孤獨。塔上的風鈴隨風而響，反而使小小的院子更加安靜。清脆的鈴聲，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又消散在密林里。白塔山，蘭州的城市之巔，一座天然的屏障，一邊是高樓林立，一邊是高原無際。山上的白塔，塔上的風鈴，都是沉甸甸的歷史，那里有著金戈鐵馬的記憶，也有著玉帛笙歌的期冀。

黃河邊的蘭州，是一座神奇的城市。漫步清晨的街頭，總會被一碗牛肉面的香氣所吸引。走過中山路，走過西關什字，看著來來往往的不同衣著的人們，仿佛行進在絲綢之路上。向東去，回馬長安；向西去，直指陽關。站在山崗上看到的蘭州，像是一座沙漠之城；而走在城市的中間，卻是別樣的繁華熙攘。當喧鬧一天，華燈初上，趕緊到正寧路的夜市，擼上幾串烤羊肉，繼續感受著大西北獨有的味道。

蘭州邊上的黃河，是一條年輕的河流。這里離三江源不遠，也更貼近了華夏文明的源頭。河岸上的黃河母親雕像，仿佛一直潛藏著慈愛的靈魂。她靜靜地看著這個城市，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一切都像是她的孩子。而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或漫步在中山橋上，遠望黃河奔騰；或坐在橋下，喝一杯甜香的三泡臺，悠閑地看著游艇飛快地駛過。蘭州與黃河，一起演奏著風華正茂的主旋律。

蘭州，是黃河的故人；黃河，是蘭州的寄托。黃河來到蘭州，流入的是歷史。博物館里那些色彩斑駁的猛犸象化石，讓腦海中隱約閃現出白堊紀或者斯圖爾特冰期那些消逝的生命；而馬踏飛燕的驚世之寶，成為華夏民族青春歲月的永恒見證。黃河離開蘭州，流出的是未來。從西到東，從高原到中原，從源頭到大海，沿黃河兩岸，已是廣廈萬間，良田千頃，所有與黃河有關的城市和土地，故事將更加精彩。

我從中原而來，在黃河邊上與蘭州相遇，在蘭州城外與黃河重逢。走進西北，就走進了歷史，就走進了時空的罅隙。

就讓追尋理想的腳步更加堅定從容。有歷史，就有未來；有信仰，就有方向。如今，站在黃河岸邊，站在中山橋上，站在白塔山頂，既能看到西北的山河壯麗，又能看到九州的幅員遼闊。蘭州，和所有的城市一樣，一些夢想已經實現，一些夢想即將實現。因為千里黃河，千年黃河，所經之至，嶄新的希望一直在孕育，盛世的時代一直在誕生。

黃河遠上，楊柳春風，幾度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