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的最后一搏

“不賣就禁”法生效前九天，TikTok將迎來又一個關鍵節點——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口頭辯論。

當地時間12月18日，美國最高法院同意審理TikTok有關“不賣就禁”法律是否符合憲法的上訴申請。TikTok正式提出上訴請求的48小時之內，最高法院就同意審理，被多位在美法律人士評價為“神速”。

據美國最高法院官網公告，2025年1月10日，大法官將聽取關于“不賣就禁”法是否違反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口頭辯論，辯論時長為兩小時。原被告雙方的開庭陳述將于12月27日前提交。

據了解，兩個小時的口頭辯論時間約是其他案件的2倍。

TikTok官方隨即在社交媒體X上發布聲明：“很高興法院同意審理此案。”

聲明表示，“我們相信法院會裁定TikTok禁令違憲，以便我們平臺上超過1.7億美國人能夠繼續行使言論自由權。”

TikTok及其母公司字節跳動一直嘗試通過司法程序挑戰“不賣就禁”法，但屢屢受挫，如今距禁令生效不足一個月，它們能在最后關頭獲得轉機嗎？

上訴被“火速”受理

當地時間12月16日，TikTok及其母公司字節跳動向美國最高法院提交了一項緊急禁制令申請，請求暫時中止“不賣就禁”法生效。TikTok在申請文件中表示，暫停“不禁就賣”法將使新一屆特朗普政府有時間權衡這一法律糾紛。TikTok和字節跳動同時對美國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維持該禁令的裁決提出上訴。

對于TikTok緊急禁制令申請，美國最高法院決定延遲至口頭辯論后再進行考慮。

在美法律學者孫遠釗表示，美國最高法院僅在TikTok正式提出上訴請求的48小時內就同意審理，極不尋常，如同“八百里加急”，而且給出兩個小時的口頭辯論時間，顯示法院認為此案關系重大。

德恒律師事務所硅谷辦公室負責人朱可亮說，“在我印象中，美國最高法院很少有如此神速的動作。”

朱可亮介紹，一般來說，美國最高法院接到上訴申請后，需要三個到五個月的時間來決定是否受理，而在受理之后，還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作出最終裁決。

朱可亮認為，目前的安排說明美國最高法院很有可能會在口頭辯論（2025年1月10日）之后，“不賣就禁”法生效日（2025年1月19日）之前，決定是否發出緊急禁制令，“否則沒必要這么趕”。

這也意味著，TikTok迎來又一個關鍵時刻。

如果在口頭辯論之后，美國最高法院決定不發出緊急禁制令，“不賣就禁”法就會在2025年1月19日正式生效。一天后，美國新當選總統特朗普將正式上任。孫遠釗介紹，按照美國法律，特朗普有權下令讓法律延期執行。“只能延期一次，最多可以延遲三個月生效。”

反之，如果最高法院決定發出“緊急禁制令”，“不賣就禁”法暫緩生效，TikTok就贏得了寶貴時間，避免在最高法院做出最終裁決之前面臨尷尬處境。

美國最高法院的快速審理程序并非史無前例。2000年，最高法院對布什訴戈爾案作出裁決，確定了布什的總統大選勝利。法官們在聽取辯論的第二天、同意審理案件的三天后就作出了裁決。

朱可亮進一步分析，目前情況要比美國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幾周前頒布判決的時候要樂觀一些，最高法院如此神速的動作，說明有好幾位大法官對于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的決定不滿。這也就意味著，最高法院站在TikTok這一邊的可能性在增加。

孫遠釗介紹，由于事關重大，在口頭辯論之前，可能會有第三方向法院提出所謂的“法院之友”書狀，其中可以表明支持哪一方，也可以保持中立，純就案件當中的關鍵法律問題進行論述。“這些書狀會影響法院判決取向的依據。”

但最終裁定依然有很大不確定性。也有人認為，美國最高法院不會推翻“不賣就禁”法律。

賓夕法尼亞大學凱里法學院技術、創新與競爭中心學術主任古斯·赫爾維茨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該案的核心是在第一修正案與兩件事之間取得平衡：第一，總體的國家安全問題；第二，法院對國會和行政部門的尊重。”

古斯·赫爾維茨認為，最高法院不太可能推翻“不賣就禁”法，部分原因是最高法院大法官艾米·康尼·巴雷特在今年早些時候發表的一份意見稱，外國公司和個人不享有憲法第一修正案賦予的權利。

司法戰屢屢受挫

“不賣就禁”法即2024年4月美國國會通過的《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敵對勢力控制應用法案》，該法律要求字節跳動在法案通過后270天內（即2025年1月19日前）剝離出售TikTok業務，且持股不得超過20%，否則TikTok將會在美國地區的應用商店中被下架。

在此后的幾個月里，Tiktok和字節跳動一直嘗試通過司法程序挑戰“不賣就禁”法。

5月7日，TikTok和字節跳動向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巡回上訴法院提起訴訟，狀告美國政府。

TikTok和字節跳動認為，“不賣就禁”法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即禁止美國國會制訂任何法律，以剝奪美國公民言論自由。TikTok方面認為，通過禁止TikTok和所有字節跳動子公司提供的在線平臺和軟件應用程序，“不賣就禁”法限制了大量受保護的言論；此外，該法案是一項剝奪公民權的法案，同時侵犯了TikTok根據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的平等保護原則以及征用條款。

9月16日、19日，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開庭審理此案。12月6日，該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

法院認為，“不賣就禁法”侵犯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對于言論自由的規定，但其服務于國家安全的緊迫利益，并且是實現這些利益的最狹義手段，因此在“嚴格審查”標準下仍然有效。TikTok主張該法違反了平等保護原則，但法院認為這一主張并不成立，因為“不賣就禁”法針對的是特定的國家安全風險。

在美國司法實踐中，“嚴格審查”是最嚴格、最高強度的審查基準。它意味著司法審查機關極為認真地對待相關基本權利。

判決書顯示，由于剝離法律涉及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因此需要進行“嚴格審查”。在“嚴格審查”下，政府必須證明：限制言論的法律服務于“迫切的國家利益”；法律是“精確定制”的，即沒有其他手段能夠同樣有效地實現政府的利益。

判決下達的三天后，12月9日，TikTok和字節跳動向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提交了一項緊急動議，詳細闡述了其立場和請求，并要求法院頒發臨時禁令，以阻止“不賣就禁”法于2025年1月19日生效。

緊急動議稱，TikTok是一個在美國擁有超過1.7億月活用戶的流行社交媒體平臺。“不賣就禁”法將對TikTok及其美國用戶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將損害TikTok吸引廣告商的能力，削弱其招募和保留人才的能力。公共利益支持提供足夠的時間讓最高法院進行審查。

此外，TikTok認為，并沒有迫在眉睫的美國國家安全威脅，此前美國國會也推遲了法案的生效日期。

緊急動議還稱，暫停“不禁就賣”將使新一屆特朗普政府有時間權衡這一法律糾紛，并認為“特朗普的立場”可能會使即將發生的危害和最高法院審查的必要性變得毫無意義。

四天后的12月13日，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駁回了這一緊急動議。

不可預測的特朗普

決定TikTok命運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是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是否采取行動。

在“不賣就禁”法案提交眾議院表決之前，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封禁TikTok只會讓Facebook的業務翻倍，Facebook才是“人民公敵”。

2024年大選期間，特朗普更是一直以TikTok支持者的形象出現。

2024年9月，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平臺Truth Social上發布視頻表示將“拯救”TikTok：“所有想要拯救TikTok的人，請投票給特朗普。對方（拜登政府）正在關閉它。”

競選進入白熱化階段后，特朗普曾將TikTok作為重要的宣傳陣地。外界普遍認為，特朗普進駐TikTok后極大地提升了他的影響力。目前，特朗普在TikTok上擁有1400多萬名粉絲。

Z世代和千禧一代是TikTok的主要用戶群體。媒體平臺TechTipsWithTea發布的2024年TikTok用戶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8月，TikTok美國月活躍用戶數達1.7億。約36.2%的TikTok用戶年齡在18歲至24歲之間，32.1%的用戶年齡在25歲至34歲之間。

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的行事風格相當靈活，更早之前，他曾是TikTok封禁的“始作俑者”。2020年，時任美國總統的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要求將TikTok從美國應用商店中移除，并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受美國司法管轄的任何人或企業與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進行任何交易。但該行政命令后來被聯邦法院推翻。

2024的美國選戰結束后，在被媒體問及特朗普會如何處理TikTok時，特朗普團隊發言人卡羅琳·萊維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一份聲明中向媒體表示，特朗普將會兌現競選承諾。

12月16日，特朗普在其位于GSaqTWDYfTZV6GIF97kwOw==佛羅里達州的私人俱樂部海湖莊園與TikTok首席執行官周受資會面。在與周受資會晤前的記者會上，特朗普表示：“我們將觀察TikTok的情況”，并提到，考慮到TikTok在年輕用戶中廣受歡迎，他對TikTok“特別有好感”。

但有評論認為，特朗普具有極強的不確定性，能否繼續支持TikTok將是一個未知數。

此外，特朗普新內閣成員中包含多位對華強硬派。外界認為這可能也會成為TikTok的阻礙。

特朗普勝選后，提名了盧比奧、沃爾茲等多名長期反華的政客作為新政府國務卿、國家安全顧問等職務的候選人。這些政客一直將TikTok視為美國的威脅，未來可能會繼續在特朗普政府里施加影響。

據媒體報道，曾多次推動針對TikTok立法的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爾科·盧比奧或擔任國務卿。早在2019年底，盧比奧就曾向時任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寫信，并要求財政部旗下的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調查字節跳動對Musical.ly的收購。

2022年和2023年，盧比奧兩度在參議院推動禁止TikTok在美國運營的《反中國社交媒體法案》。2023年11月，巴以沖突激化之時，他再次以TikTok在內容上“淡化了哈馬斯的恐怖主義性質”為由，呼吁關停TikTok。

即將出任國家安全顧問的邁克·沃爾茨也曾強硬反對TikTok。沃爾茨曾直言“美國需要禁用TikTok”。

因此，美國輿論普遍認為，在美國政界反對TikTok的情況下，兩黨施加政治壓力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保證，在遇到政治壓力后，特朗普是否會堅持推翻“不賣就禁”法案。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賣則禁”法與特朗普2020年的行政令相比，其效力不可同日而語。作為一項由國會通過、總統簽字生效的法律，它具有絕對的法律效力。即便特朗普作為新總統想要推翻它，也需要經過一系列復雜的立法程序，最終經由國會兩院通過之后，才有可能廢除。但在實際上，“不賣就禁”法此前獲得了兩黨壓倒性支持，想要廢除、修改或立新法，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