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歸來，年輕人撕裂

離特朗普贏得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還不到24小時，兩名男性示威者就出現在得克薩斯州立大學標志性的斗馬雕塑前。

他們舉著標語牌，一塊寫著“同性戀有罪”，另一塊則寫著“婦女是財產”。

倆人的出現，在校園里引發了騷動，很快被數十名反抗議者包圍。最終，在警察的護送下，示威者安全離開。校長凱利·丹弗斯表示對此行為予以嚴厲譴責，但校方也強調需要依法保障校園內的言論自由。

示威者自稱隸屬于一個名叫“街頭傳教士”的組織，他們還計劃帶著更多成員返回得克薩斯州立大學校園。

這只是美國大選余波未平的縮影之一。選舉結束后，美國保守主義力量卷土重來，校園成了這種價值觀沖突的最前沿。

大選后，至少30個州的黑人學生都收到了匿名的種族主義短信，稱他們“被選中去種植園采摘棉花”，應該“做好被搜查的準備”；社交媒體上興起的“你的身體，我的選擇”等針對女性的仇視口號，也蔓延到了校園里。

特朗普的勝利，使以往只能甘于沉寂的聲音找到了出口。當下，越來越多人抗拒覺醒文化，拒絕被“插隊”，并與擁抱進步主義議程的支持者相看兩厭，一些被壓制已久的情緒開始以更加極端的形式釋放。

雖然今年將是和平移交權力的一年，但這似乎并未引出彌合社會撕裂的出路。

反撲

這段時間，埃隆·馬斯克旗下的社交媒體平臺X比往常熱鬧許多。

特朗普宣布勝選后，白人至上者和大屠殺否認者尼克·富恩特斯在X上寫下：“你的身體，我的選擇，永遠（YourBody，MyChoice，Forever）。”

這一言論，顯然是挑釁那句支持女性墮胎權的口號—“我的身體，我的選擇（MyBody，MyChoice）”。

目前，該帖已擁有超過九千萬的瀏覽量。直到現在，“你的身體，我的選擇”“我們現在擁有你的身體（Weownyourbodynow）”等言論，仍源源不斷涌入不同平臺上女性用戶的評論區。

這些病毒式的“口號”，甚至蔓延到了線下，成為校園內未成年男孩們的流行語，以及在走廊上用來恐嚇女同學的玩笑話。

有一位家長在Facebook上分享說：“今天我女兒在校園里被三撥人說‘你的身體，我的選擇’。第三撥男生還威脅她‘今晚睡覺小心點’。”

盡管TikTok的發言人明確表示這些仇恨言論違反了社區準則，會進行針對性處理，但X并沒有作出回應。

美國大選之后，極右翼網絡噴子和極端分子似乎變得更為大膽。

X上呼吁廢除賦予女性投票權的第19修正案的帖子，在一周時間內激增663%，與此同時，呼吁成立“強奸小隊”或鼓勵“強奸”的帖子，也開始有了過萬的瀏覽量。

“這是馬斯克在X上推波助瀾的那類事情”，有女性網友在Reddit上留下這樣的留言。現在，她們不光在談論要準備好“泰瑟槍和胡椒噴霧”，也在呼吁女性同伴趁早逃離X。

馬斯克似乎并不為此困擾。大多數美國人依然習慣使用X獲取新聞和政治信息，2024年美國大選期間，X的使用量甚至創下歷史新高。

自詡“言論自由絕對主義者”的馬斯克，一直致力于將X打造成一個不受約束、自由交流的平臺。唾棄傳統媒體的他，甚至在大選后宣稱人們至少還能在X上找到真相。而面對自己的跨性別女兒薇薇安，在特朗普獲勝后宣布將離開美國，馬斯克更是在接受采訪時直言，覺醒思想病毒（WokeMindVirus）殺死了他的兒子，并發誓會摧毀覺醒文化。

這一言論吸引了很多同情者，特別是薇薇安反擊馬斯克是個“永遠長不大的控制狂”后，不少X用戶都認為，想要保護自己孩子的父親被如此否定，是個徹底的悲劇。

至今，X上還充斥著馬斯克是因為薇薇安而選擇力挺特朗普的解讀，不少父母也在相關討論帖下分享自己如何正確“干預”孩子。

“左派的洗腦會偷走你的兒子”，被證明是一個成功的競選宣傳策略。

“特朗普是我哥們兒”

哈里斯的敗選，被不少人解讀為“覺醒文化功不可沒”，甚至戲謔民主黨玩砸了身份政治。

可以說，自“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以來，“覺醒”一詞再次變得流行，且涵義不斷擴展，并試圖將各種進步議題涵蓋其中。這開始讓不少人感到反感，試圖與“過于激進”的運動，包括“取消文化”，劃清界限。

這樣的對抗，讓共和黨看到了機會。自2022年中期選舉以來，“覺醒”一詞開始成為共和黨人熱衷使用的貶義詞。

在今年的大選中，特朗普、馬斯克還有諸多共和黨人，更是成功用一個更為溫馨的玫瑰色愿景，俘獲了這些對進步思潮感到不知所措的人。

年輕男性是其重要目標。“民主黨人對30歲以下的男性很刻薄”“看起來白人男性是左翼的敵人”，這些不滿情緒，在拜登失敗的經濟政策下，得到進一步加劇。

相關民調顯示，美國Z世代是極其關注財務狀況的一代，而近60%的父母表示，他們在過去一年中為孩子提供了經濟上的幫助。在今天，多代同堂的生活在美國變得越來越普遍。

雖然他們也關注氣候變化和槍支管制等進步議題，但優先級已經降低。現在，年輕男性急切地希望搬出父母的房子，也希望有一天可以獨立支撐起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們希望政府能將精力聚焦在更具“普遍性”的問題上，而不是在“覺醒文化”上打轉。

與此同時，他們也盼望成為“不憎恨他們的政治運動的一部分”，希望洗刷“兄弟（Bro）”背負的罵名，以及不再因為Zyn（無煙尼古丁袋）和WhiteClaw（氣泡酒飲料）愛好者的身份標簽而倍感負擔。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性焦慮和社交焦慮也在上漲。從TikTok上流行的“如何變得更酷”的“Auramaxxing”（氣場強化），到聚焦容貌改善以吸引異性的“Lookmaxxing”（顏值提升），這些年輕男孩試圖通過提升自我，找回自信和對生活的掌控感。

“社交媒體對我們的要求標準太瘋狂了，我覺得現在很多普通男性只是想要被看到、提升自己的社交生活。”發起Auramaxxing行動的博主Meki這樣說道。

歸根到底，他們希望男性氣概與傳統性別觀念能再次成為主流敘事的一部分。

抓住這些男性，是此次大選特朗普意圖建立的獲勝聯盟。就像特朗普團隊中專注于男性外聯的顧問亞歷克斯·布魯塞維茨所言，普通男性“意識到除了投票給特朗普，別無選擇”。

布魯塞維茨還在咨詢特朗普小兒子巴倫的意見后，為自己的老板奉上了一份“前衛哥們播客”名單，成為特朗普打通年輕男性選民的重要渠道。

“特朗普不就是我哥們兒（bro）”，同樣排斥精英型主流媒體的男性聽眾們，在這里找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陪伴感。

哈里斯沖進敵臺福克斯，接受激烈質詢的半小時節目，已經創下了超過700萬的收視紀錄，但播客巨頭JoeRogan與特朗普熱聊三小時的節目，在油管上有超過5000萬的瀏覽量。

在選舉前夜，很多分析人士都對年輕男性的投票率持保留態度。但現實是，這些年輕男性，尤其是“首投族”，是今年特朗普勝選的重要力量。

分裂的同盟

2016年，特朗普勝選后，曾出現過一波“女性大游行”，成千上萬的參與者，頭戴貓咪帽子（Pussyhat），向特朗普發起抗議。

今年也不例外。11月10日前后，東西海岸各大城市都爆發了反特朗普游行。除了工人和移民權利相關組織，女性示威者也呈一定規模，她們舉著寫有“男女平權”“乖女人不會創造歷史”“你從不孤單”“當我沒有選擇時，又何談我的自由？”等標語的牌子。

而網絡上最引人注目的，也許是不少年輕人開始重提在韓國興起的“4B運動”，即“不戀愛，不結婚，不生育，不和男性發生性關系”。大選之后，這一運動在谷歌上的搜索量激增，并成為TikTok和X等社交媒體上的熱門標簽。

各路博主積極呼吁女孩們加入這一運動。“年輕男性期待擁有性生活，但他們也希望我們無法獲得墮胎權，”生活在佐治亞州的21歲女性米歇爾這樣說道，“他們不能兩者兼得。”

親密關系變得比以往更為政治化。

除此外，也有不少女性在社交媒體上發起自己的倡議，比如，將使用過的衛生巾貼在貼有“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標志的卡車上，或者自愿接受子宮切除手術。

但不少博主對“4B”運動是否能夠席卷美國持保留態度，認為這過于依賴性別二元論，尤其是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即許多女性也投票給特朗普。

即便特朗普在女性問題上有著極不光彩的記錄，但在此次選舉中，53%的白人女性（以及越來越多的拉丁裔女性）投票支持了特朗普。

不少女性也很感激特朗普對她們作為母親的肯定。保守派女性認為，全國性的跨性別權利運動剝奪了母親為孩子做決定的權利，而特朗普將把話語權重新交到她們手中。

而在更廣泛的話語層面，更多人表示，不投給哈里斯，只是因為她不夠好。“為什么民主黨人認為女性（選民）不會關心移民或經濟”，這是她們的回答。

這場大選，造成了更加分裂的局面，自由派女性開始指責保守派站在特朗普一邊，黑人女性則開始控訴白人女性背叛了她們。“為什么沒有更多的女性投票給哈里斯”，是哈里斯的支持者試圖搞清楚的問題。

當然，也有千禧年一代的女性，試圖了解這次站在對立面的年輕男孩到底怎么想，一個女孩在Reddit上分享了自己收到的回答—支持特朗普是因為，傳統男性愛好被“入侵”和“腐化”了。

當她以為對方指的是像打獵、木工一類的愛好時，對方卻解釋說是因為“不少動漫被刪減了，勞拉·克羅夫特（《古墓麗影》的主角）的胸也不如以前大了”，不難想象這樣的分享會再次引發什么樣的討論。

“女人現在能做些什么？”這是精英媒體拋出的問題，將戰斗融入日常敘事，也許能重新掌握主動權，但也會再次背上擔子負重前行。更重要的是，這場戰斗，很可能沒有盡頭，只會帶來更多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