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們的人生都是曠野

2024-12-31 00:00:00陳琮

青年文摘 2024年24期

一

4 歲那年，父母的一次爭吵，使我的人生被籠罩了一層厚厚的烏云。

那天中午，我如往常一般準備睡午覺，突然，母親的一聲哭喊令我幼小的心靈顫抖起來?！澳銘{什么打我？！我做錯了什么？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哇！”母親撕心裂肺地叫著。我光腳跑下床去，想阻止這場悲劇，可我還是太天真了，不知道以幼兒的力量是無法阻止悲劇繼續的。我只能哭，因為父親實在是太“高”了，像故事里邪惡的巨人，令我畏懼、害怕。

任憑我哭鬧，父親也沒有停手。他瞪著我說：“沒你的事，快去睡覺！又沒打你！”年幼的我愣在原地，手足無措，他說出這句話時難道不會痛心嗎？一個十月懷胎將我生下的人在我面前被毆打，我怎么可能不傷心、不流淚呢？

那晚，母親逃出家門，一夜未歸；而我也一夜未眠，腦海里萌生出無數可怕的想法：媽媽到底去哪里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邊想邊哭，父親卻跑來安慰我：“沒事，媽媽會回來的。”但在他懷里，我感受到的不是溫情，而是一種掌控、一種壓迫。我仍啼哭不止。

第二天，母親回來了，一進門便挽起袖子做家務。而父親則坐在沙發上，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著這個用行動來“認錯”的女人。飯桌上，母親安靜地給我們盛飯、夾菜，給父親倒酒，像一個沒有任何感情，乖巧、順從的人偶。

“媽媽，你還疼不疼?。俊甭犕晡业脑?，媽媽一把抱住我：“我沒事，以后你乖乖聽話，好嗎？”“ 好，我聽媽媽的話?！蔽腋惺苤赣H擁抱的溫馨，卻有一點點窒息。

母親給了我很多愛，但同時也在無形地控制著我。她喜歡幫我做決定，又會指責我沒主見，這令我十分厭煩，可同時我又無限心疼她……這種愛太矛盾了。

可是，年幼的我又如何去反抗父母、質疑他們的權威呢？從小，“乖乖聽話”便貫穿在我的生活中，然而上初中后，我發現“聽話”并不能讓生活變好，反而讓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漸漸地，一股反抗的力量在體內醞釀，是時候擊碎它了！

二

一碗油光浮泛的排骨湯被端到我的面前，我輕輕推開，平靜地對母親說：“我不想喝，我不是說過最討厭排骨湯嗎？”母親起初還耐心地勸說：“乖，聽話，喝吧，我燉了兩小時，可香呢。”“ 我不喝！” 我斬釘截鐵地說出這三個字，便明白一場風暴即將來襲！

筷子被母親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我一抬頭便對上了她的怒目?！澳阍趺匆惶斓酵砟敲炊嗍掳。?別人家的小孩都能喝，怎么就你不能喝？我是為你好，你能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啊？上初中了，翅膀硬了吧！”媽媽積壓已久的怒氣在這一刻爆發了。

“ 我只是在提出合理的要求，并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讓別人幫我做決定！我也希望你能換位思考，理解并尊重我。我真的不喜歡喝排骨湯，這有什么錯嗎？”這些話在我心里憋了不知有多久，一股腦兒說出來后，感覺身體里充盈著自由的能量，連空氣都變香甜了。

當我準備好迎接更猛烈的暴風雨時，母親的反應卻出乎我的預料——不是暴風雨，更像一片鐵灰色的天空，看似陰云密布，卻遲遲不落雨。呆立半晌后，她默默把排骨湯拿走了，并輕聲說：“我以后不會再做你討厭的東西了?！?/p>

我的心里五味雜陳，既為自己的勇敢而開心，又對母親的反應難以置信。我想，她不過是一時服軟而已，應該不會為我做出改變。然而，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情還在不斷上演……

如往常一樣，伴著嘈雜的短視頻音效，父親在飯桌上開啟了他的“長篇大論”。我聽得很不耐煩，正想開口反駁，不料，母親先開口了：“夠了！孩子上了一天學，不能讓她清凈清凈嗎？手機聲音那么大，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

那一刻，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位豎起了長矛的“女斗士”，我那膽小、懦弱、馴順的母親居然敢挑戰家里的“權威”！

“你今天吃槍藥了？看我不爽啊？”父親的語氣中透露著不滿。

“對，我就是看你不爽，而且不爽很久了！一天天別覺得自己掙幾個錢就了不起！這個家沒有我操持，你能安心在外面工作嗎？我告訴你，我不忍了！”緊接著便是一聲重重的摔碗聲。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只留下一堆沒有收拾的碗筷。

父親被驚得說不出話，我也是。可我知道，母親這些話遠不足以概括這20 多年來，她在這個家里所遭受的不公。看到她不再逆來順受，開始反抗父親時，我真的很驚喜。

而我，也要乘勝追擊！

“哎呀，現在這些小姑娘，飯也不會做，衣服也不會洗，不結婚，也不生孩子，真是腦子有問題。”父親坐在沙發上，自以為是地點評著別人。

“人家結不結婚、生不生小孩，關你什么事？女孩子就該洗衣、做飯、伺候人嗎？我看你被人伺候慣了吧！”我直接對著父親一頓輸出。

“混賬！”父親瞪起了眼睛，“你老爸說話你都敢頂嘴了？”

“別一天到晚拿你的身份壓我。我年紀小不代表我說得不對?！蔽疫B珠炮一般繼續說道，“你連最基本的尊重女性都做不到，女性生下來不是為了結婚生子、洗衣做飯的，我們是為了我們自己而活！”

“ 有?。?你和你媽都有毛病！”父親甩下這句話，就氣急敗壞地下樓了。

我也開始“忤逆”那個最“高”的人了。

三

母親身上發生著肉眼可見的改變。

逛商場時，我看見她嫻熟地用手機為自己點了一杯奶茶，然后笑著問我：“對了，你快告訴我你們年輕人喜歡吃什么、喝什么，讓我也試試！”原來的她連給自己買個煎餅果子都會覺得浪費，現在卻開心地喝著奶茶，笑容如少女般燦爛。

偶爾偷懶不想做飯，她還學會了點外賣；空閑時，保養頭發、蒔花弄草成了她的愛好。她越來越懂得愛自己、給自己松綁了！

有意思的是，父親因為我和母親的改變，也收斂了自己的言行。飯桌上，他不再用大音量刷視頻，不再用命令式的口吻指使母親做事，想喝酒也只得自己倒。他對我們母女產生了一種畏懼，好像生怕我們兩個“炸藥桶”哪天會對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住校的一天晚上，我收到母親發來的一條長長的微信：“寶貝，媽媽很謝謝你，你一直在教我學習愛自己。媽媽以前不知不覺間傷害了你很多，現在跟你說聲對不起?？吹侥阋惶毂纫惶炜鞓罚惶毂纫惶熳孕?，媽媽真的很開心。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努力，我也會改變的！”看完這段話，我潸然淚下。我看到了，我相信你，親愛的母親！

感謝母親，選擇了用我喜歡的方式來愛我，也愿意為了我去反思自己、接受新的思想觀念。她的愛不再是束縛，而是讓我自由地成長。我倆越來越像閨密一樣，彼此鼓勵，無話不談。我和她的人生，不再是滿天烏云，而是陽光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