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火

1

謝新一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男孩子，湯莉不太清楚。

盡管謝新一是湯莉的班長，但湯莉不太關注男生，對男生似乎有著天然的遲鈍，以致他們都上到大二了，她對班上的男生還是停留在點頭的水平，不像有的女生已經(jīng)開始暗暗物色對象了。

周日晚，寢室里只剩下湯莉，這時對門一個很時尚的女孩子舍舍，過來問湯莉愿不愿意和她去練聲，因為過幾天她倆要參加學校合唱團的合唱。湯莉是鋼琴十級，可以給舍舍伴奏，湯莉高興地答應了。

湯莉太喜歡音樂了，而老天的確很厚待她，給了她一副不錯的嗓子，從小到大，在各種音樂比賽中，成績從未讓她失望過。可以說，對于音樂，湯莉絕對是自信的，但對于參加學校合唱團，湯莉絕對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倆人邊走邊聊著音樂的事，校園的人行道寬闊筆直，兩邊的梧桐樹如巨傘，綠意蓊郁。琴房在一幢紅磚的大樓里，有點古色古香，上面幾個大字，是一個名人的題字。大廳很寬敞，墻面上畫著音符、草地，似乎音樂可以把人帶到遙遠的大自然。琴房的墻上掛著幾件樂器，如二胡、吉他，還有一把小提琴，靠墻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射燈的光打在琴面上，顯得高貴典雅。

湯莉打開琴蓋，坐下來，開始試譜，她對這個合唱的譜子《團結(jié)就是力量》還不太熟悉。

舍舍張開喉嚨在唱，湯莉埋頭在彈奏，不合拍的地方，兩個人就停下來討論，然后再練。這時，謝新一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走到鋼琴旁邊看了一會兒，主動對舍舍說：“我也是來練習這首歌的，我來試試吧。”謝新一也是學校合唱團的成員。

湯莉起身，謝新一坐在鋼琴前，沉著地試奏著。

湯莉注意到他的手指又細又長，在白色的琴鍵上來回地滑過，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激情。他專注地彈奏著，隨著身體的活動，頭發(fā)也跟著擺動著。

練了兩次，鋼琴的聲音一下子流暢起來。

湯莉和舍舍合上了鋼琴的旋律，放開喉嚨唱了起來。

謝新一說：“《團結(jié)就是力量》是一首老歌，但極具感染力和震撼力，這首歌曲的旋律非常簡單，但要非常注重節(jié)奏感，不要唱得太快或太慢。同時，要注意音準，不要唱得太高或太低。”說著，謝新一親自張開喉嚨，為她倆演唱了關鍵的地方。然后拍著胸膛說：“一定要用真聲和腹部的力量唱出深沉、厚重的感覺。”

舍舍也跟著學了幾句，湯莉覺得兩人就是在演小品，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新一停下來，問笑什么。湯莉捂著嘴，不好意思地說：“太像在演小品了，如果上‘春晚’，肯定能走紅。”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練習完后，為了輕松一下氣氛，湯莉說：“我會小提琴，我來拉一首吧。”

謝新一驚喜地看著湯莉，說：“你還會小提琴？那太好了，我們合一下。”

湯莉從墻上取下小提琴，試了一下琴，說：“這個琴還行，琴房里的琴能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

謝新一坐回琴凳上，他抬起頭來，問湯莉拉哪個曲子，湯莉想了一下說：“《過火》怎么樣？”

謝新一說：“可以。”《過火》是一首流行曲子，在同學中傳唱，湯莉也喜歡。

話音剛落，他就在琴鍵上敲出了一個“咚”的音符，表示贊成。

謝新一先把曲子哼了一遍，接著把雙手朝琴鍵上一放，鋼琴的旋律就流暢地出來了，湯莉把小提琴壓在鎖骨上，右手一起，悠揚的曲調(diào)就像精靈一樣飛出。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讓你更寂寞，才會陷入感情漩渦，怎么忍心讓你受折磨，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如果你想飛，傷痛我背。

湯莉的身體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微微擺動，右手手指在琴弓上輕輕滑動，鋼琴的聲音合著小提琴的聲音，時而柔和時而高亢，純凈而深遠。

舍舍就在旁邊跟著旋律輕輕地哼唱，特別是演奏到后半部分，旋律高起，三個人同時合唱，琴房被歌聲鼓蕩著，仿佛一艘小艇漂蕩在蔚藍的海面上。

練習完，謝新一關上琴蓋，對湯莉說：“你的琴拉得不錯，是一個才女。”說著豎起一個大拇指。

湯莉說：“這個琴不是我用的，還有點不熟悉，如果是我自己的琴，會拉得比今天好。”

謝新一說：“哪天你回去，把你自己的琴拿來，我們合演一下。”

湯莉說：“好的。”

回來的路上，湯莉的耳畔還在響著《過火》的旋律，說實在的，這還是湯莉第一次和鋼琴合奏，她覺得是那么美妙，打開了心頭的一扇門，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心情，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體驗是和謝新一在合奏，這給她帶來了新的感覺。

對于湯莉來說，真正令她怦然心動的是彩排的那一天。

湯莉的個頭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但身體有些發(fā)胖，準確地說是胖在下身。演出時，她穿著拖地長裙，上身是大領口的短款上衣，穿上后，人顯得瘦一些，湯莉十分滿意。

合唱的第一首歌曲是《團結(jié)就是力量》。導演大聲地講解著，這首歌曲是團隊合作的象征，具有時代性，因此在演唱時也應該注重團隊協(xié)作。全體合唱者應該密切配合，一起創(chuàng)造出一種團結(jié)一致的感覺。尤其在唱到高潮部分時，必須全團齊聲一起唱，營造出強大的聲勢。

導演把合唱團排列成兩個隊形，男女生交叉，手挽手，肩并肩。因為巧合，湯莉的身邊有一個男生沒來，導演就把謝新一安排過來了，這樣湯莉就和他緊挨著站在一起了。

排練開始，按照導演的要求，大家都開始相互拉起手來。湯莉的手和謝新一的手剛一接觸，兩個人還有點局促和慌張，拉了兩下，手才拉住，一剎那，有閃電擊穿湯莉的心，她偷偷瞄了一眼謝新一，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也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

合唱開始，湯莉已聽不見合唱的聲音，覺得室內(nèi)那么寧靜，但瞬間高亢的歌聲又浪濤一般撲來，湯莉知道自己分神了，到最后舉起手的時候。湯莉的手和謝新一的手緊握著，舉了起來，湯莉要舉得更高點，要讓所有的人都看見，要讓他們高舉的手成為燈塔，照亮今后所有的日子。

歌聲下來了，大家舉起的手也落了下來，但湯莉的手還緊緊地握著謝新一的手，直到謝新一提醒了兩下，湯莉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松開手。

以后，每次排練，謝新一還沒有來，她的眼光就會不自覺地瞄向入口處，直到看見他的身影，心里才安定下來。

正式演出的日子終于到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準備著，化妝、換衣服、梳頭。湯莉過去做事總是很專注，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可現(xiàn)在，湯莉的目光總是假裝若無其事地瞟一眼其他的地方。

離正式演出的時間不多了，湯莉繞著長凳走來走去。謝新一也看見了湯莉，走過來對她說：“我的領帶是不是歪了？”湯莉認真地瞧了瞧，他的領帶果然有點歪，便上前幫他整了整。

謝新一揚起了下頜，兩個人的臉是如此接近。湯莉看見了他嘴唇上細密的毛茸茸的胡須，聞見了他輕輕的呼吸，這是一個男孩子特有的氣息。

湯莉幫他整理好后，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說：“這下可以了。”

謝新一精神地挺了挺胸，說：“謝謝。”

像上次排練時的一樣，到唱《團結(jié)就是力量》時，他倆又站在一起。這次，他們兩人都有了期待似的，沒有了拘束，兩只手很準確地就拉到了一起，然后，緊緊地握著。湯莉能從這一握中，感受到他快樂的心情，他們隨著大家一起高歌，然后再一次高高地舉起緊握的拳頭。

湯莉張開喉嚨，她大聲地唱著：“團結(jié)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她的聲音和謝新一的聲音和大家的聲音匯在一起，匯成滾滾的洪流，在大廳里激烈地回蕩，讓人熱血沸騰。

演出很成功，博得了一陣陣掌聲。

演出結(jié)束后，大家都離去了。

湯莉坐在長凳上，很愜意地瞇著眼睛，伸直了腿在休息。忽然，她的身后響起一個聲音：“湯莉。”湯莉轉(zhuǎn)過頭去，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原來是謝新一，他走了過來，坐到她的旁邊，兩只手又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兩個人靜靜地偎依著，謝新一的嘴里輕輕地哼起了歌：“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兩個人又高聲唱了起來。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把他的手拿起緊緊地貼在胸前，此刻她的臉燃燒起了火。

星期三，湯莉和舍舍走在放學的路上，舍舍對湯莉說：“謝新一想去滑冰，我們一起去吧。”

湯莉的心里“咯噔”一下，謝新一滑冰的事，她怎么不知道，而舍舍卻知道。她的心里酸起來，順口問：“你怎么知道的？”

舍舍說：“他跟我說的哈。”

湯莉說：“我不會滑冰，不去了。”

兩人往前走著，但湯莉沒有了聲音，舍舍覺到了湯莉的心情，說：“我知道謝新一的小點子，他告訴我，還不是讓我告訴你，這個彎子繞得好大。”

湯莉沒想到舍舍會這么說，她的心一下子又溫暖起來，感到這也有可能，但感到自己的心事，被別人猜中了，有點不好意思，她用自己手中的書，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我躺倒了還中槍，人家還不是找的你？”但自己剛才說了沒空，卻沒辦法收回了。

舍舍說：“我也不會滑冰，但謝新一平時對我們不錯，他又是頭一次求助我們，我們?nèi)绻蝗ィ鄾]有面子。”

湯莉說：“可以吧。”湯莉說得很隨意，仿佛沒有在意這件事，而是給了舍舍的面子。

第二天，他們相約來到滑冰場，滑冰場是在一個寬大的大廳里，放著輕揚的音樂。場地的旁邊，是一排黑色的沙發(fā)，中間隔著茶幾。

湯莉是第一次去滑冰，滑冰鞋穿了好長時間也穿不好。謝新一就走上前，蹲下身子，提起她的腳，給她穿上，系好鞋帶。湯莉小心地滑了兩步，差點跌倒，嚇得趴在欄桿上，看謝新一在冰面上隨著音樂展翅飛翔，姿勢真的好帥。

謝新一滑到她的身旁，要拉她一起進來滑。湯莉趕緊擺手說：“不行不行。”

謝新一把她拉進冰場，說：“慢慢地，走兩步，很快就會了。”

他的雙手緊抓著湯莉的雙手，兩人面對面地慢慢地走了幾步，謝新一邊走一邊給她講解方法。很快湯莉就掌握了，松開手，也能蹣跚地滑了起來，但一不小心，還是趔趄了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倒在了謝新一的懷里，湯莉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摟著他的腰，另一只本能地推著，謝新一趕緊扶住了她。兩個人四目相對，瞬間臉又紅了起來。

舍舍也滑了過來，大聲地說：“湯莉你是故意的吧？”

湯莉紅著臉沖著舍舍說：“呸！”

舍舍笑著滑遠了。

兩個人從滑冰場里走出來，坐到沙發(fā)上，舍舍滑了一圈，也坐了下來。謝新一要了三杯綠茶，三個人喝著茶，舍舍又說到剛才湯莉滑倒的事，說以后還會有更多的滑倒哩，新一可要做好準備喲，說完又笑了起來。

大家又說到上次演出的事，謝新一捧著茶杯問湯莉：“啥時候把琴帶過來？我們合一下啊。”

湯莉喝了一口茶，抬起頭來望著他，說：“我這個星期回去，把琴帶過來。”

2

星期天，湯莉回了家，為了謝新一她把小提琴帶來了。

湯莉希望謝新一能打電話過來，然后，她把小提琴帶來的消息告訴他。

整整一天，謝新一都沒有來電話。晚上，湯莉煩躁地出門時，剛好看到謝新一走過去。

湯莉高興地對謝新一說：“我?guī)√崆賮砹恕！?/p>

謝新一看到湯莉也高興地說：“什么時候我們合琴啊？”

“好的……但18日，我要考數(shù)學。”湯莉算了一下時間，對謝新一說。

“你高數(shù)不是沒轍了嗎？”

“那就不許人家再考高點嗎？”高數(shù)重考挺不容易的，但由于知識掌握得不牢固和粗心，出了不少錯，湯莉心里有些沮喪。

謝新一笑著說：“這次你肯定成功！”

星期一，上完晚自習，湯莉回到寢室，身體有點不舒服，上床就睡著了，一覺睡到晚上9點，湯莉感到渾身發(fā)熱很虛，于是穿好衣服，打起精神下床。忽然，有人打來電話，湯莉拿起電話問：“喂……”

原來是謝新一，他說想聽她拉琴，說他正在音樂教室，問她過不過去。老實說，湯莉不想去，太晚了，身體又不舒服，等等。

他說：“那就算了，今晚你就別來了，真的……”

湯莉猶豫著，很想見到他，說了一句：“不許說‘真的’。”

謝新一說：“那……假的。”

湯莉一聽就笑了，最后還是決定去音樂教室，因為如果今天不去，等下次又不知什么時候了，便背上小提琴出門了。

一路上，湯莉心里很是忐忑，也很興奮，燈光朦朧的校園里，行人很少，走到音樂教室下，就聽到里面?zhèn)鱽礓撉俚穆曇簦瑴虻男那橐彩娣似饋恚∫矡o影無蹤了。

進了屋，湯莉已累得氣喘吁吁，不知為什么，每次和他說話時，湯莉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女孩，興奮得像個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而平時湯莉卻是寡言少語的。

見湯莉來了，謝新一停下了彈琴，走過來，幫湯莉把琴盒提著。

湯莉說要稍歇一會兒，讓他先彈。

“這是什么規(guī)矩？”謝新一說著，便繼續(xù)彈了下去，趁這段時間，湯莉活動活動了手腕，開始拉琴。

謝新一停了下來，給了她幾個音，湯莉由于沒有心理準備，手又不太靈活，不敢拉太難的曲子，只拉了一段《新春樂》和一點練習曲。謝新一指出湯莉的練習速度和力度都不夠，接著他彈了一首海頓的曲子，湯莉跟著拉了一遍，順暢起來。

一切準備就緒，謝新一順手在琴上彈了一曲《過火》，他看了湯莉一眼，問：“怎么樣，可以吧？”

湯莉點了點頭，胸有成竹地說：“可以。”

謝新一坐在琴凳上，身子前傾著，細長的手指在象牙白的琴鍵上如花般地敲擊，悅耳的旋律在屋子里蕩漾。湯莉把小提琴放在鎖骨上，弓弦一顫，音樂如水如風從耳邊飄起，鋼琴的聲音與小提琴的聲音像兩只彩色的蝶在翻飛，在纏綿。她追著他的旋律，他和著她的旋律，此刻，湯莉的內(nèi)心已升起了月光，月光下湖水漣漪，碎銀鋪展在水面上，湯莉已忘記了這個世界，直到他的琴聲戛然而止。他望著湯莉，眼中閃過贊賞的目光。

拉完幾首歌，時間不早了，他們開始收拾東西，回寢室去。

路上很安靜，高大的梧桐使天空黑黝黝的，古典的燈飾發(fā)著淡淡的光，仿佛是在中世紀，偶爾遇到兩個學生，也是抱著書本匆匆地往寢室趕。空氣中飄著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湯莉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謝新一說：“我覺得鋼琴和小提琴簡直就是絕配。”

“也不一定。”湯莉說，她總會在某些時候反駁他，有點小女生的倔脾氣，但過后又覺得后悔。

“那你說什么樂器和鋼琴配會更好？”

“啊……比如薩克斯。”老實說，湯莉還真覺得沒有什么樂器比小提琴和鋼琴搭配更好的，正如謝新一所說，鋼琴雄壯有氣勢，而小提琴優(yōu)雅細膩。

到了樓前，要分手了，寢室樓里還是燈火通明，大家可能正在做休息前的準備。他們站了下來，湯莉迎著樓下的燈光，看到謝新一的眼睛里閃爍著迷離的光，她猜到他的心思，但這是寢室的樓前，人多眼雜，不能擁抱，不能親吻。她朝他揮了揮手，說了聲再見，然后朝女生寢室的鐵門大步走去。

周末，系里組織籃球賽，組織大家看，體育活動更多是為了給緊張的學習制造點歡樂的氣氛，湯莉約上舍舍也去球場觀看。

陽光普照的下午，潔白的云朵在天空中自由漂浮。

湯莉和舍舍找到球場最前邊的塑料凳子坐下，過了一會兒，隊員們分兩排走進球場。男生們身材高挑，每個隊列穿著統(tǒng)一的運動服，邁著整齊的步伐，觀眾席上，發(fā)出一陣掌聲。

湯莉忽然發(fā)現(xiàn)，謝新一也在里面，他也來比賽了，她興奮地沖著謝新一使勁地鼓掌，仿佛謝新一聽到了她的掌聲，可是她的掌聲迅速被場上的掌聲淹沒。

隨著一陣尖利的哨聲劃過，比賽正式開始。

兩隊隊員在場地上奔跑起來。湯莉的目光尋找著謝新一的身影，凝聚在他的身上，心中充滿了激動和期待。球場上不時響起一陣陣歡呼聲，加油聲。湯莉也跟著喊，她希望她的喊聲能引起謝新一的注意，她坐在這里，為他加油。謝新一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那么修長而健碩，如同一只優(yōu)雅的豹子在叢林中疾馳。他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投籃的瞬間，都讓湯莉激動。

舍舍坐在身邊看著發(fā)狂的湯莉，只覺得好笑，但湯莉顧不得這些，她一遍遍地為謝新一吶喊。

有一回，謝新一帶球從場邊經(jīng)過，湯莉喊了一聲“加油”，謝新一終于看見她了，他們的眼神交匯了一下。她的心在狂跳，她的世界在燃燒，只有謝新一的身影在她的視線中清晰可見。瞬間謝新一又帶著籃球七拐八拐地躲過防守跑向遠處，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動著她的心。他無視一切阻礙，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向籃筐飛去。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飛向籃筐，籃球撞擊籃筐的那一剎那，湯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的呼吸幾乎停滯。

投中了，湯莉激動地站起身，跳著歡呼著，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舍舍拉了她一下，讓她坐下來，她這才回到現(xiàn)實中。

比賽結(jié)束，大家都各自回去了，湯莉躺在床上，回味著賽場上那段激動人心的場面。特別是謝新一跳起來投籃時的身姿，像一條海豚“砰”地從海洋中竄出，全身閃著太陽的燦爛光芒。

從這一天開始，一切與謝新一有關的事，湯莉都會興奮，她想自己的心動了，喜歡上他了。

湯莉開始關注謝新一，想了解謝新一。

這是一件既甜蜜又忐忑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是否過分了，要是謝新一知道了，他會不會不高興？因為在背后打聽人家，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但她又感到興奮和滿足，因為愛情已經(jīng)悄悄來臨，這種淡淡的帶著甜蜜和苦澀的愛情。

3

湯莉終于從同學那里了解到，謝新一已有女朋友了。

他的女朋友是另一個系的王萌。

王萌，湯莉也是認識的，她是一個沉靜的人，她有一頭長長的頭發(fā)，翹翹的鼻子，從側(cè)面看，很像當下很有名的一個歌星。據(jù)說她對文學感興趣，在一個雜志上發(fā)表過一篇小說。她好像對音樂不怎么喜歡，但他為什么喜歡她呢？她認為，他應當要喜歡自己才對，因為兩個人有著共同的音樂愛好，生活中才有共同的語言。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湯莉和舍舍約在校中心的茶樓閑聊。透過敞亮的玻璃窗，湯莉看到街上的人們來來往往，忙碌而充實。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那是謝新一，他的身旁依偎著女朋友王萌，他們往前走著，一副幸福而安詳?shù)臉幼印＿@一幕還是讓湯莉的心里一痛。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舍舍看出自己的異樣。可目光卻始終無法從他們身上移開，直到他們走遠。

舍舍還在閑聊，忽然發(fā)現(xiàn)湯莉的傻愣，也順著她的目光朝外面看著，但什么也沒有看到。湯莉從痛苦中醒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但淚水也在眼眶里。舍舍說：“想起什么了？”湯莉胡亂地說：“我的媽媽來信，生病了。”說完又覺得對不起媽媽，不能用媽媽的健康來撒謊。

舍舍說：“阿姨應當沒有問題吧？”

湯莉只得順著話說：“小毛病，沒問題。”

以后的日子里，湯莉陷入了一種無盡的痛苦與掙扎。她開始回避與謝新一的接觸，卻又無法控制對他的思念。每當獨自一人時，淚水便悄然而至。

每次回來，看到小提琴躺在房子的一角，她也沒有了拉琴的欲望。

過去，因為謝新一喜歡《過火》，為了和他合琴，湯莉一有時間，便一遍遍地拉琴，不僅是因為那么優(yōu)美的旋律，更因為那些可以使她回味的每一個場景。

每次，湯莉把小提琴壓到鎖骨上，弓弦一搭上琴弦，那聲音就和謝新一的模樣一起涌入她的腦子，湯莉一遍遍地拉，他一遍遍地來，她停不下來。

她的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與他對話的情景。

“什么時候給我拉小提琴聽？”謝新一望著她，笑著問。

“算了。”湯莉垂頭喪氣地說，“我都沒信心了，你的鋼琴彈得那么好。”

“真的？”剛才還笑著的他，忽然一臉嚴肅，點了一下頭說，“我說的是真的，什么時候聽聽你拉小提琴吧。”

“這樣吧。我回去好好練琴，練到我覺得可以了，就拉給你聽。”湯莉心想，這是我的承諾，也是激發(fā)自己拉琴的動力。

“那好啊。”說完謝新一伸出小指，說，“拉個鉤。”

湯莉也伸出小指，兩個人緊緊地鉤在一起，仿佛有了千年的約定。

許多次拉完琴，她的鎖骨上都被小提琴壓下了一塊硬幣大小的淤青，她對著鏡子用手指輕輕地揉揉，然后癡癡地想這是她送給謝新一的禮物，他知道嗎？

現(xiàn)在，好久了，小提琴靜靜地擺在寢室的角落里，沒有了往日的傾訴和熱烈，或許以后再也不會和謝新一合奏了。湯莉曾經(jīng)想過，謝新一只是把我視作一把琴，想起來時，就拉幾下，想不起來時，就冷在一邊，或者自己連一把琴都不是，從來就不曾是過。

那天晚上，湯莉在屋里暗自垂淚，她的腦海里又響起他們合琴時的《過火》的聲音：

給了他的心，你是否能夠要得回。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讓你更寂寞，才會陷入感情的漩渦，怎么忍心讓你受折磨，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如果你想飛，傷痛我背。

這不就是她的心情寫照嗎？當你必須對一段感情說再見時，怎么會不痛心？那種痛是錐心的，散布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jīng)都能毫無例外清晰地感受到的。

湯莉無聲地，默默地抽泣著想，人世間最容易的事就是忘卻，但最痛苦的事也是忘卻，何其不幸，我選擇了，并仍在義無反顧地選擇著后者。湯莉?qū)ψ约赫f，這段情，我用得很深，現(xiàn)在，將它沉在心湖底下，何時浮出水面，隨它去吧！

早晨起來，湯莉拾起幾件衣服，拿到水池里去洗。這幾件衣服，昨天才換下的，過去她往往是兩三天換洗一次的。她用力地搓洗著衣服，衣服在水里似乎發(fā)出痛苦的聲音，水的柔波在手上翻滾，泛起一層細細的泡沫，一停下來，又慢慢地消失。她用力地搓揉著衣服，仿佛把內(nèi)心里的記憶搓去，洗出一個干凈的自己。她用力地搓著，她恨自己為什么這么不爭氣。她仿佛找到了恨的對象，她用力地搓著，發(fā)泄對它的不滿。

洗完衣服，掛到陽臺上晾曬時，衣服上的水還在一個個地往下滴，這是眼淚嗎？

她關了門，擦干了雙手，坐在床鋪上，歇息下來，她感到如此地舒服，痛苦似乎也遠逝了。

湯莉想，早知結(jié)局是這樣，便不該當初。不管承不承認，我的確在這三個月中扮演了一個第三者的角色。湯莉覺得自己好無聊、好可惡、好可笑，也好可悲。我們之間注定沒有結(jié)果，我不想傷到他。算了，真該算了，我好累，累得麻木地活著，暈暈地不想感受周圍的一切，累了不想再糾纏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把一切和他有關的事情淡忘。

但忘記一個人確實很難，她在本子里每天寫下句子，鼓勵自己：

堅持下去，要有毅力戰(zhàn)勝自己，做個完美的自己。忘掉他，不要被他拖累了自己。努力奮斗，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

……

要果斷一點，要回歸自己，平靜下來，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學習中去，慢慢就會走過這一段黑暗時刻。

……

要堅強，不能失敗，因為早晚要分開，不值得留戀。他也不會找我的，不要抱有妄想。如果找你，電話是通的，他不找你，證明他不在意這次分手，自己選擇分手是正確的。

……

今天差點就要給謝新一打電話了，過去有開心的事，我第一個告訴他，最后我還是克制住了。

……

謝新一已在我的生活中漸漸遠去，我的生活中已有了鳥的啼鳴，天就要亮了，到來的日子是嶄新的。

4

原以為在得知謝新一有女朋友后，湯莉會較為理智地對自己的情感做一個總結(jié)，然而卻因和他又有了一點點接觸而再次沉淪。

周日，合唱團到學校音樂堂去演出。

進入大廳后面的化妝室，大家穿著色彩鮮艷的戲服，圍坐在鏡子前，整個化妝室里充滿了忙碌而有序的氛圍。調(diào)音師認真地調(diào)整著音響設備，為演員們的表演做好準備。

合唱團已好久沒有舉辦演出活動了。過去參加合唱團演出，都是自己盼望的事，因為可以和謝新一在一起。但這次湯莉猶豫了好久，她甚至想借身體病了，請假不參加，但最后湯莉還是決定參加，因為，對音樂的熱愛還是刻骨的，不能因為謝新一而廢棄，但她已做了各種心理準備，如果碰到了謝新一，一定要戰(zhàn)勝自己。

這次湯莉穿了一件白色無領的衣服，梳了兩個小辮子，看著很純很青春。可她卻從鏡中讀出了眼睛中的悵然和苦澀，或許，我長大了，又或許我老了，她想。

有人從湯莉的旁邊走過時，拽了一下她的小辮子，很突然，湯莉只是笑著嗔道：“干什么呀？”但一瞬間，她心里的第一感覺是謝新一，雖然說不清，但認定就是他。

湯莉起身追了過去，他的身影卻淹沒在人群里。往回走的時候，湯莉的心情很復雜，過去，謝新一每次看到湯莉梳著兩只小辮子，都會摸一摸，但現(xiàn)在，湯莉覺得他不該這樣，自己已不屬于他了。回到鏡前，她覺得妝化得過多了，也沒有了心情整理，隨它吧。

演出時，湯莉站在第二排，謝新一在前面伴奏。湯莉盡量把眼光撇開，不關注射燈下謝新一彈琴的身影。

湯莉本來是很高興地在唱，可肚子卻突然痛了起來，一下一下地痛得很厲害。忍了一會兒，終于合唱結(jié)束了，她悄悄地退了出來，繞到旁邊柱子的背后，靠著柱子蹲了下來。直到大家散開休息，才有人發(fā)現(xiàn)，叫道：“這兒怎么蹲了一個人？”

湯莉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肚子疼，湯莉坐在地下，可地下很涼，她的肚子更疼了，只得又起身抱著雙臂蹲著。

這時，謝新一過來了，他站在湯莉的面前，湯莉真的不希望讓他看到自己生病的樣子，努力裝著若無其事，可心里還是希望自己再弱一些，表情更慘一些，哪怕只能激起他心頭的一點憐惜也好……謝新一看著她，她冷漠地看著正前方。令她吃驚的是，謝新一竟然也挨著她蹲了下來，湯莉控制不住地望著他。

“你怎么了？”謝新一問。

“我肚子疼。”停了一會兒，湯莉虛弱地回答，身子顫了一下。

謝新一笑了一下，湯莉想，他是不是認為我在博得他的同情，而在假裝生病，還是見我老是小病不斷成了“林妹妹”？

謝新一忽然又問：“還練琴嗎？”

聽到這句話，霎時間，湯莉有太多情緒雜糅在一起，她感到自己這么多天來修建的情感長城，瞬間崩潰。她不及細想，但肯定地點頭說：“嗯。”

她還想對他說，我鎖骨上的紅印，就是為你拉琴拉的。她還想問問，他和王萌究竟是什么關系，但還未開口，他就被別人叫走了。

湯莉很感動，謝新一還在關心她，這就足夠了。他還在問她練不練琴，是否代表他們以后還可以合琴？最后一次合琴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湯莉一個人往寢室走去，她不想再碰到任何人。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甚至想哭一會兒，畢竟最近的事太多了。這條道很偏僻，再加上正在挖河，路不好走，湯莉從里面走了出來，沿大道向北區(qū)走去。

就在這時候，一輛自行車在她的身邊慢慢地剎住了，是謝新一！

湯莉的心里驚喜了一下，但仍故作鎮(zhèn)靜地低著頭沒去瞧他。

謝新一把車斜停在她的前面，擋住去路，喊道：“湯莉。”

湯莉不得不停下腳步，低著頭問：“干嘛？”

“你干什么呢？”他問。謝新一可能還不知道湯莉?qū)λ星榈母淖儭?/p>

“散步。”湯莉說。

“都幾點了，還散啥步？我送你回去。”

“不想回去。”湯莉小聲地堅決地拒絕，繼續(xù)往前走。

謝新一推著車子，跟在湯莉的身旁，問：“你怎么了？因為什么事心情不好了？這么晚了，快回去吧。”

湯莉聽出他說話的語氣加重了，但仍低頭向前走。

“好晚了，快點，我送你回去！”

“我想一個人走走。”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再說。現(xiàn)在快回去睡覺。”

湯莉還在一個勁兒地往前走，走到禮堂側(cè)門，謝新一抓住了她的胳膊，很有力地拉住了她，大聲地說：“跟我回去，別犟了。”

謝新一很強硬，可湯莉也很倔。湯莉想，你讓我回去，我偏不回去。湯莉說：“你再叫我回去，我就哭了。”大概能哭出來就痛快了。

謝新一拉著的手放松了，沉默了一會兒。他停下來，坐在車后座上，雙手掌握著車頭，對湯莉說：“那你說說看，到底有什么不順心的事？”

“沒什么。”湯莉真不知該怎么和他說。

“沒關系，有什么事就跟我說說吧，把我當大哥哥一樣。”

“其實沒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好。”

“說說吧。”

如此的對白，不知重復了多少，湯莉本來想對他說，你已有了女朋友王萌，心里好難過，但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這份感情準確來說，還是自己的單相思。說了今天合唱的事，他雖然安慰湯莉說唱得不錯，但唱得什么樣湯莉心里明白，謝新一問：“你以前唱什么聲部的？”

“女低音。”

“把你調(diào)女高音你愿意嗎？”

“不愿意。”

“為什么？”

“因為女低音離你比較近啊，看你看得更清晰呀。”湯莉在心里大聲地說著，但嘴上卻只隨便地說了一些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搪塞過去。

“那還有什么事？”

湯莉說是學習上的事，先說高數(shù)，謝新一說成績并不能證明什么，他一直試圖幫她建立起信心，后來說到外語，他說可能是湯莉的方法不對，叫她必須每天做兩篇閱讀，并注意歸納遇到的生詞等等。他說話語氣不重，但湯莉的心里卻很慚愧，其實，有不少事放在心里，會越積越深，越積越重，但真說出來就沒什么了，甚至覺得簡直有些可笑。

湯莉說到這幾次對演唱的感受，開始唱完后嗓子都變音了。方法不對，慢慢地，便有了經(jīng)驗，有的地方不擠嗓子了，但有時還是“踩雞脖子”，有時高音唱上去了，變低音時嗓子不是啞就是發(fā)悶，甚至有時失聲。有一點可喜之處，平時之所以一口氣不長，是沒底氣，不會用胸腔呼吸，今后要注意，還有她的氣息不會保持，還得吸著唱。其實真的不該渾身較勁，唱的聲音小些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位置，得多聽多想勤練，也得保護嗓子為考試保存實力。

謝新一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湯莉心里愉快多了，說：“能不能不騎車了？我們走回去。”

湯莉真的有點不愿回去，只想和他多待一會兒。他同意了，他推著車子，湯莉走在身邊，他們慢步走著。走了一會兒，謝新一一把抓住湯莉，說：“多晚了，你知道嗎？上車來，我?guī)慊厝ァ！?/p>

謝新一不由分說地把湯莉拽到車前梁上，湯莉不知道怎么辦。謝新一壓低身子，張開雙臂扶著車把，這樣便把湯莉擁在懷里，湯莉的背上能感到他身上的重量，和他前所未有的接近讓她有些緊張，竟使了下小性子，撒嬌地說：“好難受。”

“怎么了？”

湯莉掙扎著動了動，被他的雙臂圍在里面，不敢動。

“使不上勁兒。”

他輕輕笑了，說：“這使什么勁兒？”

“這是除了我爸爸，第一個如此帶著我的男人。”湯莉說。這個晚上，湯莉是如此感動。

又到了那個熟悉的位置，謝新一從車上放下湯莉，湯莉一直害羞地低著頭，不敢正視他。他對湯莉說，你瘦了不少，一定要好好注意身體，還說不要老繃著臉不高興，一副滿腹心事的樣子。

湯莉的頭更低了，他的話是對的，自己還不成熟，只是童話中愛做夢的小女孩，或許，他一開始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已把自己當妹妹疼了。湯莉?qū)λ母星橐呀?jīng)很深很深，也許是愛吧，雖然她不敢輕言這個字，但他的確值得自己去愛。

“《過火》……”謝新一突然冒出一句話。

“好的，明天晚上音樂室見。”湯莉心有靈犀地回答。

“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地球上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湯莉的耳邊響起了另一個熟悉的旋律。

5

柔和的燈光下，湯莉站在謝新一的鋼琴旁邊。

今晚的湯莉認真打扮了一番，白色的襯衫一角塞在黑色的褲子里，一角露在褲子外，顯得時尚而有活力，化著淡淡的眼影和淡淡的口紅，小提琴壓在鎖骨上，仿佛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還是那首歌曲《過火》。

湯莉的小提琴聲如潺潺流水般率先響起，清脆悠揚。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左右拉動，如同在空氣中舞動的精靈，她的眼神里閃爍著愛情的光芒，她是用心在演奏。謝新一的手指在琴鍵上快速地跳躍，和諧地伴著小提琴的旋律。他們的演奏仿佛是一次無聲的對話，他們在音樂的海洋中相互尋找，相互呼應。

最后，他們的演奏結(jié)束了。他們微笑著看著彼此，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音樂。他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震撼，真不知是黑暗使他們擺脫了束縛，無所顧慮，還是小提琴與鋼琴合出的樂曲使他們再無法按捺心底的沖動。

謝新一緊緊地握住了湯莉的手。

起初，湯莉以為他要借外面的燈光看看自己手上的表幾點了。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有放松的意思，她又重回當初在合唱《團結(jié)就是力量》時，緊緊握著手的場景。湯莉似乎感覺到他的眼光是熾熱的，似乎覺察到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忽然他一拉，把湯莉帶到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湯莉不禁一顫：“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你拉得太好了。”謝新一伏在湯莉的耳邊一遍遍地細語，“你原諒我好嗎？對不起。”

老實說，這個場景湯莉私下不知想過多少遍了，然而現(xiàn)在真的出現(xiàn)了，湯莉的頭靠在他肩上，輕聲地問：“你只把我當小提琴了吧？”

謝新一沒說話，湯莉想即便如此我也心甘情愿。

“我以為你再不和我合琴了，再不理我了……”

“那是……什么理由？”

湯莉握住他的手，向他講述著這些天來的感受。說到王萌了，湯莉雙手使勁地絞著自己的長發(fā)，覺得那么委屈和受傷。

“你覺得這對我公平嗎？我這么喜歡你。”湯莉說。

謝新一告訴她，王萌并不是她的女朋友，王萌的家庭情況不好，她的父親生病了，沒有錢治療，家里全靠她媽媽開一個小店維持生存，這幾年，實體店又不好做，舉步維艱。王萌自己也患有白血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謝新一希望多給她精神上的安慰，帶給她愉快的心情，把學業(yè)繼續(xù)下去。

謝新一的話，讓湯莉吃了一驚，原來是自己誤解了他。有些事情真的不能道聽途說。她的付出是值得的嗎？她不敢相信這一切，覺得是在夢境中。

“那還是英雄救美人了。”湯莉還是報仇地說。

“還不算英雄救美人，是同學間的相互幫助，誰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謝新一說。

他抱起湯莉，把她抱到窗下，她沒有拒絕。謝新一緊緊地抱住她，要親她的嘴，她躲開了，便親了她的臉。親吻他們不止一次了，但這次有點不同。湯莉在謝新一的懷里左右扭動著搖擺著喘息著，謝新一還從沒有過這樣熱烈的充滿了陌生味道的動作。他知道這是一種燃燒、迫切、渴望，他也不能自已，他用雙臂緊緊地擁抱著她纖細的腰，然后，把手伸進她的背后。過去，他把手放到這個位置，她就反抗了，這次她沒有反抗，他又把她塞在褲子里的襯衣拽出來，向上撩起，她雪白的肌膚就呈現(xiàn)出來了。他把自己的襯衫用力從褲子里拽出來，兩個人的肌膚緊緊地貼在一起。湯莉沒有反抗，仍在扭動，熾烈、火熱，仿佛兩個人已融為了一體，沒有了距離。

他們退到凳子上坐下來，謝新一把湯莉抱坐在他的腿上……

火、火、火，湯莉感到全身都在燃燒，發(fā)出熾烈的熱度，艷紅的色彩。本來道路是荒蕪的、堵塞的，現(xiàn)在，是火的燃燒打通了道路，變得一片寬敞。

火、火、火，來自靈魂深處，燃燒在謝新一的體內(nèi)，他們無法阻止。她躺著的姿勢，就是火的姿勢；她秀麗的面龐，就是火的面龐；她的每一次扭動，每一次呼吸，都是火蓬勃的生命。

他們停不下來，他們需要這場大火燃燒自己。終于到達了頂點，那一刻，他們真的不愿意到達。

他們整理好衣服，謝新一仍緊緊地抱著湯莉，把頭埋在她的長發(fā)間。

湯莉低下頭問：“你怎么啦？”

謝新一說：“我還在沉醉。”

過了一會兒，謝新一自責地問，自己是否很壞很壞……他忽然用手輕輕地托起湯莉的下巴，又一次吻了她……

忽然，湯莉想到了什么，推開他。

謝新一說他的心跳得好快。湯莉用手按著他左邊的胸膛，想感受一下他的心跳是否與自己的一樣猛烈。

湯莉的心里感覺這只是一場夢。畢竟發(fā)生了，永遠不會回到從前了，從第一次合唱握住他的手，到后來他的點點滴滴。湯莉告訴他，她有個日記本，本里記錄的都是他。

謝新一默默地凝視著她，輕輕地撫著她凌亂的長發(fā)。

已經(jīng)是夜里了，他們從琴房走出來，湯莉摸了摸嘴唇，此刻依舊滾燙，謝新一要騎車送湯莉回去，湯莉舍不得分開，說我們走回去。

路上抬頭看到那輪月亮，今晚的月亮格外地亮，是銀白的，謝新一摟住了湯莉的腰。

又到那個熟悉的地方，要分手了，說到周二的考試，湯莉傻傻地問他：“如果我考得好，你會為我高興嗎？”

“當然。”

“那我一定好好考。”

“一定可以。”

湯莉目送他慢慢從視線中消失。

第二天，湯莉起得很早出去晨讀。

讀書不會走神，因為要大聲地念出聲，所以晨讀的時光好過。然而吃完飯，湯莉一個人留在那里看書，竟然走神了一個多小時。她一直在背著同一個單詞，回過神來后，湯莉覺得好可怕，這樣下去怎么考試呀？

這個時候，舍舍出現(xiàn)了。她打趣地問湯莉：“昨晚，我看到你們兩個人又去合琴了，甜死你了吧？有什么特殊的值得回憶的事發(fā)生嗎？”

舍舍的話，使湯莉的心驚了一下，可從她這話來看，她什么也不知道。湯莉本來不想對任何人說起昨晚的事，但她知道舍舍最近也出現(xiàn)了感情問題。她能體會自己的心情吧，湯莉想，于是便對她說了昨晚的經(jīng)過。

“我這樣做值得嗎？能得到他的心嗎？”湯莉的臉一直紅燙著問。

聽完湯莉的敘述，舍舍有些氣憤，說：“天啦！這個男孩子怎么能這樣呢？”又嘆息了一聲說：“不過從昨晚開始你就成熟了，你的童話夢結(jié)束了。過一陣子你的生活會重新開始，到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他可能還是戲里的主角。”她有些生氣，說：“打電話問他吧，最起碼得問問他想怎么樣？”

回來，湯莉想想舍舍的話也對，便鼓起勇氣給謝新一留了言，心想若他回我，就問問他，不回就算了。等了好久，他回了電話。湯莉的眼淚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她故作輕松地問：“你現(xiàn)在說話方便嗎？”

“我和同學在一起有事，不太方便。”謝新一在電話里說。湯莉沒想到自己的熱臉貼了他的冷屁股，難道他真的如舍舍說的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嗎？

“哦。那就算了，我沒事。”湯莉失望極了，心里有了氣。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別瞎想，好好學習吧！”

掛了電話，湯莉蜷縮在床上垂淚。

那一段時間，湯莉為了擺脫對謝新一的想念，白天拼命地忙，夜里在疲倦中睡去。更令湯莉覺得可怕的是，從那一晚后，每想到謝新一，她的身上就會有一種心慌的感覺，渾身燥熱、潮紅、發(fā)麻，那吻和愛撫令她羞愧，快忍不住時，她就狠狠地掐自己的腿，咬自己的手指，用痛來控制自己。

幾場考試完了，湯莉覺得考得還可以。

一出考場她最想做的就是飛奔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6

傍晚，湯莉給謝新一打了四個電話，但都沒人接。

晚上，湯莉正要睡覺時，卻突然接到了謝新一的電話。聽到謝新一的聲音，湯莉的一切委屈都煙消云散了。謝新一說，王萌生病了，在醫(yī)院住院打吊水，這兩天和其他幾位同學，都在為照顧她而奔波，有點疲倦睡著了。

湯莉聽了，心里愣了一下，便問：“王萌現(xiàn)在情況如何？”

謝新一說：“現(xiàn)在已好多了。”

湯莉的心頭涌起了許多關愛，說：“我也想去醫(yī)院看看她。”

謝新一說：“好啊，我陪你去。”

第二天，湯莉早早地起床，開始準備。她選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裙擺處繡著一朵朵精致的小花，像是清晨的露水凝聚在裙擺上。她把長發(fā)編了兩個小辮子，留下一縷劉海在額頭前輕輕飄動。她的妝容簡約而精致，顯得輕松活潑。

在學校小超市門口，謝新一站在臺階上，高興地朝湯莉招了招手。

湯莉買了水果和營養(yǎng)品，兩個人往學校醫(yī)院走去。遠遠地就看到那座紅樓了，底下是長長的走廊，路兩邊開著不知名的花兒，紅色的、黃色的擁擠而又熱烈。快要到校醫(yī)院了，湯莉的心中既緊張又期待。她不知道見到王萌后該說些什么，只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

謝新一領著湯莉來到王萌的病房。湯莉輕輕地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聽到聲響，王萌慢慢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到湯莉和謝新一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欣喜。

王萌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她坐起身來，有些吃力地微笑著說：“你怎么來了？”王萌還在吊水，幾只透明袋子掛在上面的金屬鉤子上，一根細長的管子通到她的手面上，枕邊還放著幾本課本。

湯莉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到王萌的床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問：“感覺好點了嗎？”

王萌看著湯莉的眼睛，看到了她的真誠和擔憂。她的心里涌上一種深深的感動，回答道：“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

湯莉坐在她的床邊，王萌說：“辮子編得真好看。”

謝新一把王萌床頭的開水瓶拿起晃了晃，覺得里面水不多了，便出門去打開水。

湯莉微微地笑了，然后用手抓住了吊水的管子，彎了一個圓，放在掌心，針液在透明的管子里流動，先是涼涼的，一會兒就在她的掌心里有了溫熱，帶著她的體溫和愛意流向王萌的身體。

謝新一打來開水，給湯莉倒了一杯。三個人聊著合唱團的事、湯莉練聲的事等，王萌雖然還在病中，但她的精神狀態(tài)很好，三個人聊得很開心，看來，王萌對合唱團的事也是熟悉的，這少不了謝新一的介紹。

不知不覺，時間已到中午。謝新一看了看窗外，對王萌說：“我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別忘了按時吃藥。”

王萌點了點頭，說：“不用擔心。”

臨別，王萌從掛鉤上取下藥袋，一只手高舉著，要送他們，湯莉讓她回去，不要再送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湯莉和謝新一的心情很愉悅。雖然只是短暫的探望，但湯莉知道，他們的到來給了王萌很大的鼓舞和力量。湯莉也相信了謝新一和王萌的友誼，堅定了對他的愛。

7

小長假到了，湯莉回到家，又和謝新一好久沒有聯(lián)系了。

下午，她背完外語，便打開電視機，想看看電視放松一下。她坐在沙發(fā)上，手握遙控器，東找找西找找，想找一個好看的臺。無意中翻到一個頻道，是在演出，鋼琴的聲音悠揚地傳來，她停了下來，看到屏幕右下方隱約是他們大學代表隊，屏幕的鏡頭推得較遠，但她憑感覺，認定彈琴的人就是謝新一，她屏住了呼吸。等鏡頭慢慢拉近，她看清了那雙手，那雙有力度的手，她再熟悉不過的一雙手，的確是謝新一。攝像機的鏡頭繞了他一周，演奏結(jié)束，主持人讓他做個自我介紹，屏幕上打出了他的名字。

“新一，新一。”從看到他的那一刻，湯莉在口中一直念著他的名字，她的眼睛定定地盯著電視一動不動。

“老給你打電話的人就是他吧？”母親站在旁邊，感到很奇怪，抱著臂問。

“嗯。”湯莉沒心思回答母親的話，搖著手讓她走開，別打擾。

“看來你們學校真是臥虎藏龍。”母親說。

電視上，鏡頭掃過許多合唱團的同學，看來知道的人著實不少。可湯莉卻不知道，謝新一應當也是第一個知道的，卻沒有告訴她，這讓湯莉很傷心。

“這回再打電話，你們又有話聊了。”母親說。母親最后的這一句話，最令湯莉傷心，她都被人遺忘了啊。

謝新一接下來彈的是《過火》，湯莉的腦海中又一次閃現(xiàn)和謝新一合琴的每一個場景。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如果你想飛，傷痛我背。”湯莉站起了身，雙手攥緊了拳頭，跟著旋律大聲地唱了起來，鋼琴的每一個音都落在她的心上，讓她顫抖不已，不知不覺湯莉已淚流滿面。湯莉張開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直到鋼琴最后一個音符消失。

母親察覺到了湯莉的異樣，每過一陣子就過來看她，她不敢表現(xiàn)出過分的傷心失落，只能強忍著，任淚水在臉上恣意橫流。

母親關心地問：“湯莉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說，不要埋在心里，這樣傷身子。”

湯莉抽了一張紙，擤了一下鼻子，說：“沒啥，這歌好聽，我被打動了。”

母親嘆了一口氣，說：“你不是小孩子了，還被一首歌感動得稀里嘩啦。”

湯莉說：“媽媽，我把這首歌拉給你聽一下。”

湯莉去房間里，找來小提琴，壓到鎖骨上，她的頭發(fā)隨著小提琴的曲子擺動，在這個下午，悠揚的旋律穿透了時光，飛到了歲月的深處。這次，湯莉?qū)@首曲子有了新的理解，它不單純是一個優(yōu)美的曲子，更是她感情的承載，是一葉孤舟，載不動許多愁。

接下來的一周里，湯莉簡直是在偽裝中度過。她在母親面前是快樂的，但靜下來時，心里滿是痛苦。

長假結(jié)束后，湯莉回到學校。

湯莉在寢室里看書，幾近睡去，忽然來了電話，湯莉接聽，天啊，竟是謝新一的電話。電話里，謝新一很高興地說著，可湯莉卻愣著，不管他說什么問什么都只用極弱的聲音回答——“沒有”。他問湯莉是不是病了？沒有。問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說到最后由于情緒的波動，湯莉的聲音顫抖著。

“哭了？”謝新一問，然后是長長的沉默，過了一會兒，他長嘆了一聲，“為什么哭呢？”

“為什么你去做節(jié)目都不跟我說一聲？”湯莉大聲地問。

“我真沒覺得那次效果好，也不知什么時候播，連我父母都沒有告訴，我……唉……”謝新一解釋著，很煩躁，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都怪我不好，其實你也的確沒必要跟我說。”湯莉茫然嘆道。

“我知道你想我，我也知道你傷心，但我也很為難，我的心很苦，好幾次我都拿起電話，可才撥了一個號，就放下了。其實有時候我真的很想你，可我怎么辦？你叫我怎么辦呀？”謝新一說。

“我也知道你心里苦，所以我從沒要求過你什么。我要求過嗎？”湯莉說著，輕輕地抽泣起來。

“我對不起你……別哭了啊，聽話……都怪我不好。”謝新一在電話里安慰著湯莉。

“還是和你緣分淺。”

緣，到底是什么？湯莉不知道怎么去解釋，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反復問自己。來到工大并非出于本意，原來是上天注定來見我的有緣人，只為在這短暫的日子里，留下一段美好而無憾的記憶。緣分，又令我們糾纏、掙扎。令我們在一同失控沖動后，還必須在原來的生活中扮演各自的角色。

“……你星期天回去嗎？”謝新一問。

“我下午就回去。”湯莉說。

“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叫你出來，咱們見面。”謝新一說。

“真的可以嗎？”湯莉說。

“當然……不過你敢出來嗎？”謝新一說。

“為什么不敢？”湯莉說。

湯莉不知如何回答，如果過去，憑一貫羞澀的個性，一定會低頭不語，可今天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她大膽地說：“不管你會怎么做，我都配合你。”

話一出口，湯莉震驚了，情欲與煎熬，令她說出了極具挑戰(zhàn)性的話。是啊！多少個夜晚，與他親近耳鬢廝磨的場景一遍遍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侵襲她感官的何止是夜的陰冷——他那雙修長有力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所到之處，竟是情潮翻滾，令她不知所措。

“我也不會忘了你。”謝新一說。

淚，此時無聲無息地充滿了眼眶，湯莉感到了胸口的熾熱。

8

不久，謝新一約來了湯莉、舍舍等幾位合唱團的成員。他告訴大家，王萌的病情嚴重了，現(xiàn)在急需醫(yī)療費，但她家里又拿不出來，不能讓王萌的病情被耽誤。經(jīng)過上報學校和征求王萌本人同意，他和其他幾名同學決定星期天在市里的廣場上，為王萌組織一場愛心募捐活動，籌集醫(yī)療費用。

幾個人聽到這個消息后，心都沉甸甸的，湯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舍舍望著謝新一說：“只要能幫上王萌的忙，你就分工吧。”

謝新一說：“我和湯莉演奏，你們幾個人和其他人合唱，并維持好現(xiàn)場秩序。”

幾個人都覺得這個建議可行，分頭去準備起來。

星期天，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給平凡的日子披上了一層溫暖的色調(diào)。謝新一、湯莉和舍舍等幾個人來到一個離學校不遠的開放廣場。

他們向廣場旁邊的文化站，借來了一架平時做活動用的鋼琴。

廣場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波忙碌。他們選了一個相對寬敞且人流量較大的角落，拉好紅色的條幅，準備開始這場特殊的演出。周圍的人群起初并未過多注意他們。

謝新一打開琴蓋，把手指放在潔白的琴鍵上，他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下湯莉，湯莉把小提琴架在頸上，長長的弓輕輕地放在弦上，只等謝新一的一聲琴響。

謝新一把手指用力地敲下去，鋼琴發(fā)出響亮的聲音，這是《想把我唱給你聽》的曲調(diào)，接著湯莉的小提琴緊跟著發(fā)出一陣長長的悅耳的琴聲。她似乎看到了王萌無神的眼睛，看到了吊水的管子通向王萌的手面。

特別是唱“最最親愛的人啊，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時，謝新一和湯莉也跟著合唱了起來。他們在用心去感受每一個音符，仿佛通過它們與王萌進行著心靈的對話，告訴她，她并不孤單，有很多人都在為她加油鼓勁。

演奏停下來，舍舍便給圍觀的群眾，講述了王萌病情以及募捐的目的。說到動情處，眼睛不免紅了起來。這時，人群中總會響起一陣陣掌聲和嘆息聲，那是對王萌遭遇的同情，也是對他們行動的認可和支持。

隨著曲目的推進，越來越多的路人被吸引過來，他們或站或坐，圍成了一個半圓，靜靜地聆聽著，他們?yōu)檫@幾個年輕學生的愛心舉動而感動：有的人拿出手機，記錄下這溫馨的一幕；有的人則眼眶泛紅。而有的人則只是匆匆路過，甚至投來質(zhì)疑的目光。

不斷有人過來用手機進行掃碼支付，每當?shù)蔚温曧懫穑冀o他們增加了希望和堅定的信心，他們并排站著向捐款的群眾致敬。

演奏繼續(xù)進行。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男子走到前面，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輕輕地放在了募捐箱里，沒有留下任何言語，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募捐的錢款逐漸增多，他們不停地演奏著，雖然身體已經(jīng)疲憊不堪，但他們心中充滿了喜悅與鼓舞。他們知道，這些錢將化作王萌治療路上的堅實后盾，幫助她戰(zhàn)勝病魔，重獲新生。

時間悄然流逝，夜幕降臨，廣場上的燈光變得更加柔和。

最后，湯莉和謝新一交換了一下意見，說合奏《過火》吧。湯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隨著第一個音符的響起，湯莉的小提琴用力地拉開，悠揚的聲音不是從弦上發(fā)出，而是從她的內(nèi)心深處。

這是全新的感受，她覺得和謝新一在一起，不僅僅是一場音樂表演，更是一次心靈的呼喚，也是對生命不屈不撓的抗爭。

募捐活動緩緩落下帷幕，他們再一次向大家深深鞠躬致謝，雖然夜幕降臨，但他們的心卻被溫暖和光明所照亮。

9

轉(zhuǎn)眼——這是一個多么令人感慨的字眼啊，又是一年了。

這一年，王萌還是沒有搶救過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夭折了。

王萌在臨終前留下遺言，為了感謝學校和社會對她的幫助，為了感謝同學們給她的溫暖，她決定把眼角膜捐獻出來，讓另一個陌生的人，看到美麗的世界。

這一年，謝新一畢業(yè)了，畢業(yè)后，去了荷蘭讀書。

那天，謝新一約了湯莉，對她說，他就要走了。湯莉不知如何言語，只是淚水早已肆無忌憚地從眼角流下來。一段段糾纏的片段在她的眼前閃現(xiàn)。她深知，這一別或許就是數(shù)年之久，未來的日子里，他們將在各自的生活里，面對不同的挑戰(zhàn)與誘惑。這份距離感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無助。她多么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讓她能夠永遠留住這份溫暖與陪伴。

但是，湯莉也明白，愛是給予對方飛翔的翅膀，而不是束縛其自由的枷鎖。她深知謝新一對于留學機會的渴望與珍惜，更明白這是他實現(xiàn)夢想的重要一步。因此，盡管心中有萬般不舍，她還是選擇了對謝新一默默支持與祝福。

這一年，可以說是湯莉成長的一年，她也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

明天就是七夕了，天上一對相愛的人又可以相見了。牛郎和織女一年雖然只見一次，但天長地久的深情令人神往與羨慕。

湯莉獨自坐在房間的燈下，想了很多。

如果沒有遇到謝新一，她的人生會有什么不同呢？答案已不得而知了，只是這一年來同他的相處，令她懂得了很多。她發(fā)現(xiàn)感情真的應該是雙方付出才快樂，單方付出的不只是執(zhí)著于火熱的感情，還有隨之而來的無奈與傷痛，會造成嚴重的心理失衡的。

湯莉?qū)嵲跀?shù)不清，自己為謝新一流了多少次淚，只是那份錐心的痛楚，卻越來越清楚。

其他的都已不必再說再講，只有一件事她會銘記在心，他希望她快樂。他不止一次地說過這句話，也要她答應他多笑多開心，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以后找到一個比他好的男孩照顧她的一生。

在痛苦的掙扎與反復的思量中，她不止一次試圖找到一個人替代他，可她早已發(fā)現(xiàn)早已明了，她的心里只有他，再沒有空間留給自己，更不要說留給別人，在外邊她笑得越開心，夜里躺在床上就哭得越傷心。表面上她和大家有說有笑，忙得自己沒有分身之術，豐富充實，但其實，她的內(nèi)心極度寂寞和痛苦。

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雖然常伴有苦澀與痛苦，但也有很多激動與歡笑，那些美麗的往事是她從未有過的，她永遠不會忘記，是他鼓勵自己重拾信心，拿起了小提琴。永遠會記得他把自己擁在懷里，說希望自己快樂，沒有同他一起走過的日子，將是她的缺憾，她也希望他以后成功、幸福地生活。

他的離開，使她的空間更加完整，過去的那些日子，雖然有過齟齬，有過美麗，這一切存在著，就是最珍貴的禮物。時間流逝到哪里去了，找不到蹤跡，只找到他長長的身影，割舍在思戀之中。她祝福他，也祝福自己。所有人都是這樣繼續(xù)長大。她想，無論如何我要好好學習，追去荷蘭找他。也許有一個屬于兩人的空間，令他們忘卻一切束縛。

他仍在那里，在每一首音樂的旋律里，永遠沒有離去。

湯莉從墻上拿下小提琴，這把琴已很久沒有拉過了，掛在墻上沉默著。這把琴，見證了她的歡笑與淚水，更承載了她與謝新一之間深厚的情感。如今，這把琴卻成了她心中最溫柔的痛。

她的手指輕輕滑過琴弦，不由自主地，《過火》的旋律在手下輕輕響起。如泣如訴，那些與謝新一共度的時光，如同電影畫面般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從初次相遇的羞澀與好奇，到共同追求音樂夢想的堅定與執(zhí)著；從一次次合奏，到為王萌治病的愛心募捐……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此刻指尖下流淌的旋律，既溫柔又哀傷。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湯莉那悠揚而又略帶哽咽的琴聲在空氣中回蕩。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用琴聲訴說著對謝新一的不舍與祝福。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她心底最真摯的話語，穿越時空的界限，試圖傳達給遠方的他。

當最后一個音符緩緩落下時，湯莉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眼中已沒有了淚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與釋然。

“我想飛，我但愿能飛！”

是的，她堅信她可以飛，主宰自己的命運！

趙宏興，《清明》主編，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刊發(fā)于《收獲》《人民文學》《大家》《十月》《長江文藝》等，多次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以及各種年度選本選載。出版有長篇小說《父親和他的兄弟》《隱秘的歲月》，中短篇小說集《頭頂三尺》《被捆綁的人》，詩集、散文集《刃的敘說》《身體周圍的光》《岸邊與案邊》《窗間人獨立》《黑夜中的美人》《夢境與敘事》等，主編多部文學作品集。獲冰心散文獎、《芳草》文學獎、梁斌小說獎、安徽省政府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責任編輯：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