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阿倫特視角下“思想與行動”問題探析

摘要：通過20世紀著名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的視角探析貫穿于西方政治思想史的“思想與行動”問題。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將哲學從關注自然拉回到人間，關注人類社會，蘇格拉底常常在雅典廣場與他人交流，充當“助產婆”的角色，引導人們在言談中發現真理，接近真理。然而樹大招風，蘇格拉底因受人誣告而被雅典法庭判處死刑。蘇格拉底之死，使其學生柏拉圖開始反思蘇格拉底的政治哲學路徑，并開創出反“政治”的政治哲學路徑。這一政治哲學路徑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思想；行動；政治與哲學

中圖分類號：B502.23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6-0165-04

An Analysis of “Thought and A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annah Arendt

—from Socrates to Plato

Wang Xinhua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annah Arendt， the famous political philosopher in the 20th century， 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issue of “thought and action” that runs through the history of western political thought. Socrates， the renowned philosopher of ancient Greek， brought the focus of philosophy on nature back to on human society， who used to communicate with others in Athens Square， acting as a “midwife” to help them discover and reach the truth. However， slander came with eminence， and Socrates was sentenced to death by the Athenian court after being maliciously accused. The death of Socrates led to his student Plato’s reflection on Socrates’ politics and philosophy path and his putting forward a new one that goes against “politics”， exerting an impact on further study.

Keywords： thought; action; politics and philosophy

“思想與行動”這個問題始終貫穿于西方政治思想史。20世紀著名的美籍德裔政治哲學家、倫理學家、思想家漢娜·阿倫特對“思想（Thought參見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7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版，2009：2104.thought翻譯成中文有以下幾種意思：a.想法；記憶；b.心思；思想；c.思考；d.深思；e.關心；憂慮；f.意圖；希望；念頭；g.思潮.）與行動（Action參見漢娜·阿倫特.馬克思與西方政治思想傳統［M］.孫傳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2.阿倫特著作中的action一詞，國內學術界一般翻譯成希臘城邦國家政體參與公共政治生活的“活動”。）”有著獨特的理解。那么“思想與行動”是一個什么問題，一直會貫穿于整個西方政治思想史，不同時代的學者，不約而同地都會對這個問題進行研究。“積極活動（vita activa）本身是中世紀哲學對亞里士多德的bios politikos（政治生活）的標準翻譯，在奧古斯丁著作中已經出現，在那里作為交談或實踐的生活（vita negotiosa or actuosa），仍反映了這個詞的原初意義：一種致力于公共政治事務的生活。”［1］5

一、蘇格拉底政治哲學中的“思想與行動”問題探析

希臘城邦民主制度在公元前5世紀中葉希波戰爭之后達到鼎盛，雅典成為希臘政治和文化中心。由于城邦制度的發展以及城邦民主制度的繁榮，社會組織的復雜化，城邦民主生活的高度發達，導致了古希臘思想界發生了轉變，即從關注自然界轉向了人類社會。“蘇格拉底將哲學從天上召喚下來，使它立足于城邦生活。”［2］在蘇格拉底（Socrates）看來，自然哲學有其價值，但是種玄奧的哲學，沒有實用價值，自然哲學家沒有考察很重要的人類事物。因此，蘇格拉底的興趣在于考察倫理和國家等人類事物問題。在雅典等城邦中公民廣泛參與城邦的公共政治生活，參與公共事務是每個公民的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城邦里的每個公民都能夠發表自己的見解并進行辯論，討論和決定城邦重大事務。公民需經常討論政治制度的好壞，法律制度的優劣。蘇格拉底曾說：“城邦外面的事與己無關。”［3］由此可以得出蘇格拉底政治哲學在視野上有一定的局限性。

在希臘城邦時期，雅典公民過的是一種思想與政治行動和諧統一的生活，“在早期的希臘城邦時期，學院派哲學還沒有被發明出來，雅典的市民過著一種思想和行動統一的生活。”［4］258在古希臘城邦時期關于思想與行動的統一還體現在“邏各斯（logos）”，邏各斯（logos）基督教哲學中亦譯“道”。邏各斯（logos）這個詞，象征原初的統一，logos即表示言語，也表示著思想。希臘政治是由logos引導的，而這一點的重要性超出了如下事實：城邦中的行動是通過說服而非武力得以展開［4］258。

在希臘早期城邦政治受原始意義上的logos支配，公民在這樣的城邦里通過言說與他人進行交流，通過行動顯現自己，揭示自己的思想，而不是通過暴力進行行動。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形成公共領域，人民通過言說表達自己的觀點，這就讓人們從不同角度來關注城邦事物并表達自己的觀念，這不僅是思想與行動的統一，也讓人的復數性與自由得到充分的展現。

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哲學思想就是踐行“言說與行動”和諧統一。蘇格拉底常常在雅典市場與他人交談，與他人交流意見，了解他人的意見，這就是一種政治行動。表明自己的意見，也就是向世界顯現自己。蘇格拉底與他人交流意見很少直接給出答案，他善于以提問的方式鼓勵旁人思考。“蘇格拉底很謙虛，他說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無知。”［5］9“面對伯羅奔尼撒戰爭后社會道德的普遍墮落，他把自己比作神賜給雅典的“牛蛇”，自覺承擔起蜇刺城邦這匹“馬”、提升雅典人精神境界的使命。”［5］19

蘇格拉底與他人交談，試圖讓他人接近真理的這種方法被人們稱為“精神”助產術。蘇格拉底與他人交流，并不是為了直接告訴人們答案，也不是為了消除人們的意見，而是引導人們通過交流意見找到真理。

在早期的雅典城邦人們是在公共領域中是思想和行動統一的。“伯里克利之死和伯羅奔尼撒戰爭標志著思想者和行動者開始分道揚鑣，他們注定越行越遠，直到最后斯多葛哲人不再是一個他自己國家的公民，而變成了一個宇宙公民。”［1］13在伯里克利去世之后，以及持續了20多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使雅典最終被斯巴達打敗，雅典逐漸沒落了。

蘇格拉底作為古希臘（雅典）哲學創始人之一，對西方古代以及近代哲學產生深遠的影響。在蘇格拉底晚年的時候被雅典法庭審判。“控告者有三個年輕人：阿尼圖斯、呂孔和美勒托，阿尼圖斯代表工匠和政治家，呂孔代表修辭學家，美勒托代表詩人，這些人都曾經遭到蘇格拉底的諷刺。”［6］29指控書寫道：“蘇格拉底所犯罪行是：（1）不崇拜本城邦所崇拜的神，而是介紹新的和不熟悉的宗教實踐；（2）更有甚者，他腐蝕青年。”［6］67雖然經過蘇格拉底的自我辯訴，最終蘇格拉底被陪審團大多數人投票贊成判蘇格拉底死刑，少數人贊成判他無罪。但是當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后，蘇格拉底沒有選擇逃跑或其他的方式進行反抗，而是寧愿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遵守城邦的法律。蘇格拉底之死是古希臘民主城邦政治中無法回避的重要事件，著名的政治學家、政治評論家阿蘭·瑞安在《論政治》著作中說：“對蘇格拉底的司法謀殺以及對米洛斯城邦的屠城，看作雅典民主制度的兩大污點。”［7］蘇格拉底之死，也揭示了雅典的民主制度存在一些問題。

蘇格拉底之死，深深刺痛了柏拉圖的心，柏拉圖作為蘇格拉底的學生。雅典城邦民主讓他的老師喪生！他最終成為雅典民主的激烈批評者，“柏拉圖的政治哲學，在質上是一種‘反政治’的政治哲學，其反民主情結，由此可見一斑。”［6］34蘇格拉底之死，使得柏拉圖思考哲學家如何安全地居住在城邦里，使得哲學家對城邦和人類事物形成了消極態度，由此也形成了政治哲學的態度傳統。蘇格拉底之死，形成了政治與哲學緊張的關系也困擾柏拉圖。

二、柏拉圖政治哲學中的“思想與行動”問題探析

雖然蘇格拉底在去世后被平反，但是蘇格拉底之死，使得哲學家們不得不去思考一些問題。蘇格拉底被審判時的滔滔雄辯并沒有說服陪審團成員，也使得蘇格拉底的哲學路徑被質疑。

柏拉圖（Plato）作為蘇格拉底的學生，反思蘇格拉底之死，對蘇格拉底的辯論以及哲學的路徑提出了質疑。蘇格拉底之死讓柏拉圖對城邦生活感到絕望，使得柏拉圖開始反思哲學家如何安全地居住在城邦里，奠定其“沉思生活”。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用“洞穴”理論隱喻哲學家才是正是走出洞穴的人，走出洞穴看到了真實的世界，并真正追求“善”的理念的人。通過柏拉圖的“洞穴”理論，可以得出兩個世界人的對世界形成不同的認識以及思想，由于思想觀念的不同，因此就會產生沖突、對抗，顯現出了真理與意見的差距，從而也能得出哲學與現實的差距以及哲學家與普通大眾的差距。

柏拉圖在理念的基礎上，創建了他的哲學王的思想。他說：“只有在某種必然性碰巧迫使當前被稱為無用的那些極少數的未腐敗的哲學家，出來主管城邦（無論他們出于自愿與否），并使得公民服從他們管理時，或者只有在正當權的那些人的兒子、國王的兒子或當權者本人、國王本人，受到神的感化，真正愛上了真哲學時，只有這時，無論城市、城邦還是個人才能達到完善。”［8］只有哲學家當國王，按照善的理念治理城邦，才是理想的正義的城邦。

在柏拉圖看來只有哲學家掌握了善、關于政治的知識，具備管理城邦的知識，同時柏拉圖也注意區分哲學家和偽裝成哲學家的人。在柏拉圖看來，一個好的城邦建立在理念的基礎上，因此要管理好一個城邦，就必須先有城邦理念。由哲學家來統治城邦不僅僅是維護哲學家的利益，也是為了維護所有人的利益。柏拉圖按照理念管理城邦，這種理念體現在柏拉圖為城邦設計了法律和人的行為規則，不再像蘇格拉底那樣引導人們在自己的意見中發現真理，接近真理。也就說，柏拉圖用制作替代了行動。為了更好地統治城邦，柏拉圖還引入了神的概念。柏拉圖認為理想的國家必須以神話和宗教為基礎。在統治城邦的過程中，知識、權利不能及的地方必須有宗教、神話加以補充，讓民眾認識到一個人如果生前做“惡”，即使逃脫了城邦的法律制裁，死后也難逃神的處罰。柏拉圖引入宗教、神話來幫助哲學家統治城邦，也就說明了柏拉圖向眾人撒謊了，“哲學家撒謊這個議題上，沒有哪一部著作比柏拉圖的《理想國》講得更中肯，更真切。”［9］對于柏拉圖撒謊的這個問題，學術界有批判的，也有同情的，批判者認為。“謊言”暴露出了柏拉圖構想的秩序基礎非常脆弱，統治者為了維護統治秩序，用“謊言”欺騙民眾。同情者則認為，柏拉圖設計的“謊言”類似于利用神話作為教育的手段，也是基于現實中很多人頑固不化來設計的。“最高的真理以難以置信的彌天大謊介紹，是《理想國》這部充滿如此多的對雅典人的嘲諷的著作中最為痛苦的章節之一。”［10］

根據比海克胡·帕勒克在《漢娜·阿倫特和探尋新的政治哲學》中的觀點，漢娜·阿倫特認為柏拉圖的政治哲學對西方政治哲學傳統中的“思想與行動”問題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這些影響具有以下幾個特征。

（一）柏拉圖把積極生活（vita activa）與沉思生活（vita contemplativa）對立起來。柏拉圖認為沉思生活是最高尚的，也是人類真正唯一的人類生活方式。“積極生活（vita active）是由那些致力于研究沉思的生活方式和用這種觀點考察各種人生的人杜撰出來的。”［11］積極生活被放置在沉思生活的對立的位置來考察。柏拉圖認為所有的實踐活動本質上都是工具性的，是為了滿足生活的基本需要而存在的。因此，政治作為所有實際活動中最高的一種，并不比體力勞動的地位高，而且政治已經喪失了在雅典所享有的尊嚴。

（二）柏拉圖把知識（knowledge）和行動（action）分離，將自由平等、豐富多樣的政治生活簡化為命令和服從的關系，用權威（authority）替代行動（action）。蘇格拉底之死，讓柏拉圖認為公民生活與哲人生活是對立的。不是哲人容不了城邦，而是城邦容不了哲人。因此，在柏拉圖這里，取消了“政治”，取而代之的是“權威”，擁有至上權威的，正是哲學家［6］49。公民會議、公民與公民之間的交流意見的情形不復存在。柏拉圖將知識和行動分離了，將自由平等、豐富多樣的生活簡化為命令和服從。在柏拉圖之后的哲學家們不同意柏拉圖關于統治者的資格和強制服從的觀點，但是他們同意柏拉圖的關于秩序是通過命令發出來創造的，政治基本上是命令和服從的觀點。“盡管他們不同意柏拉圖關于統治者的資格和強制服從的機制的觀點，但柏拉圖之后的哲學家們繼續同意他的觀點，即秩序是通過發出命令來創造的，政治基本上是關于命令和服從的。”［12］

（三）柏拉圖把真理（truth）與意見（opinion）的對立起來。柏拉圖在“洞穴喻”中形象地說明：唯有哲學家能看到真理，是理性的化身，常人為意見俘獲，一生如幻如夢。他提醒人們要注意區分“真理”和“意見”，“意見”有多樣，而“真理”只有一個，“真理”統攝一切。在蘇格拉底被處死之后，雅典人為蘇格拉底平反。他們為蘇格拉底舉行了公開的哀悼，并將憤怒轉向那幾個指控蘇格拉底的人，幾個指控者中“一個被民眾暴力處死，而另兩個則像自愿接受永久流放一樣逃跑了。”［13］從這里反映出了民眾的意見反復無常，雅典的民主充分暴露了這一特點。蘇格拉底被審判時，提出自己的意見，大多人否定了他的意見，柏拉圖對意見是非常反感的，柏拉圖把意見和真理對立起來。漢娜·阿倫特認為，“蘇格拉底之死讓柏拉圖對城邦生活深感絕望，最終決定把意見和真理對立起來，真理和意見的分裂及對峙直接影響了后世對政治的認識。”［14］

三、結束語

古希臘早期城邦時期的人們過著思想與行動的生活，哲學思想與政治行動合一是蘇格拉底式的政治哲學。由于蘇格拉底之死，使得柏拉圖反思蘇格拉底式政治哲學路徑，并開創出反“政治”的政治哲學路徑，柏拉圖的政治哲學路徑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漢娜·阿倫特的視角來探析蘇格拉底到柏拉圖政治哲學中“思想與行動”問題，有助于深入了解古希臘時期的政治哲學史，其中揭示的問題也有著深刻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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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漢娜·阿倫特.精神生活·思維［M］.姜志輝，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4.

［12］BHIKHU PAREKH.Hannah arendt and the search for a new political philosophy［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1：24.

［13］奧古斯丁.上帝之城［M］.王曉朝，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10.

［14］王寅麗.漢娜·阿倫特：在哲學與政治之間［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9.

作者簡介：汪欣華（1986—），男，漢族，江西撫州人，博士研究生，單位為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研究方向為政治哲學。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