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甘孜
汽車翻過二郎山
視野一下就開闊起來
闊葉林變成針葉林
天全變成瀘定
青衣江的漣漪換作大渡河的涌浪
群山脫去長衫穿上短褂
青草到了天上就成為藍天
雪山成為了白云
過了新都橋
一只鷹
帶著整個塔公草原在天上飛
響水灘
在這里,沒有一滴水能夠存活
陽光可用銀圓兌換
砸到地上,能聽見金屬的回聲
懸崖上,水跟人類一樣
面對死亡,也有短暫的猶豫
男人落地就會吹蘆笙,女人
習慣用歌舞說話,流水用浪花說話
涼亭上“二水朝宋”一旦拆開
就有了大鯢洞、小鯢洞,下游的鎮子
人稱古宋
在這里,江山已成定律
兩岸石頭都叫喀斯特,任何一點小變動
都是浩繁的大工程
十里八鄉的山峰都自帶出處
如后羿射日,蘇秦背劍,指向
云貴高原的天空
在這里,歲月湍急,山高路遠
流水去了南廣河,歌聲住在仙峰山
標 記
一個人死亡前的幻覺
一定是——明明走向黑暗
卻不停地遇見燈
燈是活著的標記
也是死亡的
一個人在世間的最后一個晚上
即便風雨雷電
他的親人,也會把一盞燈
點亮在他的靈前
西天路遠,經不住
一盞燈,一截一截地燃燒
告友書
小區綠植很好,匯聚了亞熱帶
和北溫帶的主要植物
高大的楠木、香樟、小葉榕、羊蹄甲
常年綠葉蔽日,像一把巨傘
撐開在我們頭頂
我有散步的習慣,走在濃蔭下
就是走在綠色的隧道中
有朋友看了我的視頻
說要來看我。在此,我告知朋友們
要來請選擇上半年
那正是南方,萬物葳蕤
鳥鳴如豆的時候。到了秋天
花朵凋謝,果實落地
我要去深山采詩,順便撿拾些落葉
流 星
再黑的夜里也有
看不見的星星
再短的路也過不完世間斷腸人
星星從不說話,它一張口
就成為流星
安葬完父親那個晚上
我坐在老家屋檐下,打理
連日來的淚水
下了一天的雨在黃昏時終于停了
其時星河浩瀚
一粒流星呼嘯而過,又
瞬間熄滅。那是西行的父親
坐上了天國的高鐵
水岸線
流水清高
從不用石頭洗腳
遇上大山,即便不能翻過去
也能借一次洪峰將其推倒
流水是低頭趕路的一群,也是
最先化千鈞膂力于淙淙之聲的一群
普天之下,萬物皆含個性
流水所到之處,草木俯首稱臣
流水喜歡在自己走過的地方
畫一道白線,狀如城墻
專家叫它水岸線
我們叫它河床
人過六十
見過太多一去不回的流水
也見過泥土下曾經活蹦亂跳的人
人生在世幾十年,不過就是
一粒塵埃,一會兒被風吹向陰間
一會兒又被吹回陽間
人過六十,還有什么不能釋懷
每次逛東街夜市,人頭攢動如波浪
拍打著一座城市的喧囂
夜深人散,整個東街就是一條
空蕩蕩的喉嚨
表達的盲區
我曾用歌舞表達喜樂
用愛表達撫摸
我還用一聲斷喝表達過
對洪水的斥責后來洪水越來越多
表達如頑疾也有盲區
比如疼痛
我曾經用過呻吟
也用過眼淚
如今,我改用沉默
老家的月亮
我說的月亮
是宜賓縣白花區集中大隊的月亮
它從隔壁生產隊鄧銀才家
屋后的翹檐上升起,有著淡淡的雀斑
但比電視和書本上實在、好看
我見過長白山的月亮
也見過鼓浪嶼、張家界、折多山的月亮
它們都不及老家的月亮。不會在
母親去后陽溝抱柴火的時候,一路跟隨
不會在母親進入灶房后,仍站在屋外
母親入睡,她也不會像
早年夭折的五妹
獨自照看著月光下的山坡
白 塔
浮屠七級,一直不知道
那個被救下的人是誰
命又在哪里
剛剛工作那會兒,我能看清
塔頂上的小樹和青草
四十年過去,幾經修葺
上面什么也沒有了
通往塔頂的石梯已經關閉
但塔仍在那里
人逢喜事,我會推開窗戶看看它
偶爾揪心,我甚至
連窗戶也不用開
一個人坐在窗玻璃后面
靜靜地看一會兒
塔頂上就升起了白云
日落過后
日落過后,深山就要黑了
這滿天金光,不夠打制一副鞍韉
更不夠打制一只籠子
天空回光返照。此時的輝煌
是短暫的,落在心上
它也是短暫的
日落過后,星星的光亮就羸弱得多
我要借這最后的大火
趁熱打鐵
去內心領回
霞光中豢養多年的豹子
聽老農吹牛
這幾十年,我和這塊土地
每天都在搏斗
雙方從沒打過讓手
食不果腹那幾年,彼此偃旗息鼓
那都是表面現象,暗地里
牙根已咬得嚓嚓作響
那日回妻子老家,為摘一根黃瓜
我不慎摔了一跤
待她發現,我已一瘸一拐
走出去老遠
土地沒有安慰我的疼痛
我也就不用,向那個屁股大的
沙坑道歉
春風如暗疾
春風如暗疾
如我的朋友汪濤
有著反復無常的皮炎
二月的天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偏偏倒倒,仿佛又飲了一杯
落下節日的后遺癥
新長的樹葉是伸出袖口的
小手,花朵也是
春風過處,皮屑亂飛
自顧不暇的草木
從來都是,桃花摳成一片
李花也摳成一片
螞 蟻
人來人往的大路上
你看不見它,有時即便看見
也只是那閃電的速度
并非它內心的雷霆。有時
它在路邊搬運一片面包屑,你只看見
一艘航母的笨拙,卻忽略了它
黑色的身子比塵埃還輕
每次危險迫近,它都借一棵小草
把自己藏起來
有著一座核反應堆的寧靜
楔子:塘壩
往東三十里,就是元朝
信使過了清溪溝,直殺筠州
那時還不能叫筠連
筠州和連州還是倆兄弟
還沒有合為一體
定水河邊,只有幾排老房子
其時,北方正在打仗
塘壩也不叫塘壩
張獻忠還遠沒有剿四川
仙霧山下,只有一家鐵匠鋪
專為云南來的馬幫
趕制蹄鐵
其時,南方已結束紛爭
生意紅火。南下北上的五尺道
從商賈的大腦溝回走出來
蜿蜒在地方志中
其時距離縣作協主席
劉榮魁,寫出《筠州賦》
還差七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