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場所哪些行為是被禁止的,基本上我們都心知肚明,張貼那些溫馨提示的牌子還有意義嗎?比如,許多餐館里貼著“禁止吸煙,違者個人最高罰款200元”的牌子,草地上豎著“請勿踩踏”的牌子,小區里豎著“文明養犬”的牌子。對于這個疑惑,專家也許會回答,標牌有沒有用要看具體情況。
荷蘭法學家本雅明·范·羅伊和美國心理學教授亞當·費恩合著了一本書,叫《規則為什么會失敗》,書中寫道,在紐約地鐵上有標牌提示乘客:“手扶桿服務于你的安全,而不是你的最新編舞。你要抓的是手扶桿,不是他人的眼球。地鐵車廂不是秀場。”“哥們兒,別叉開腿坐。”
在引入這些標牌后,那些不受歡迎的行為在地鐵上依然猖獗,因為“有關部門想要改變的行為如果很普遍且高度可見,那么,要求乘客改進舉止的呼吁就很可能落空。如果大多數人經常性地違反規則,增設標牌就對改變行為沒什么作用。在看到違規行為的地方放置標牌,這很符合直覺。但這些地方的違規行為必須先被杜絕。否則,標牌只是提醒了人們規則正在被破壞,結果反倒可能削弱規則的力量”。
大多數規則的存在是有原因的,目的是讓我們免受傷害。“沒有有效的法律規則,我們就不能保護自己的財產,避免被盜;小企業會被大型壟斷企業和不公平的借貸操作吞并;環境會更加惡化,氣候會繼續變暖;許多食物將無法安全食用;政府不再能收到稅款,于是公立學校將關閉。”
很多法律規則都成了一紙空文,在20世紀20年代禁酒令期間,美國政府出臺了多項法律,甚至修正了憲法,以禁止酒精消費,美國人的飲酒習慣卻絲毫未被改變,該法律只因滋生了黑市和有組織的犯罪而被世人記住。法律也不易改變企業的行為。“幾乎每個星期,媒體都會曝光一家大公司惡劣的違法行為。如臉書被揭露出試圖壓制和攻擊其批評者,大眾汽車尾氣排放造假丑聞,或者富國銀行的大規模欺詐案。法律禁止警察射殺手無寸鐵的平民,但警察射殺平民的視頻每月都會出現,并像病毒一樣傳播。法律禁止性侵和性騷擾,但從好萊塢到國會,從教會甚至到法院,幾乎每天都有性侵者被揭露。”
規則除了規定哪些行為是被禁止的,同時還會規定具體的獎懲措施。但范·羅伊和費恩指出,獎懲措施有時會適得其反,“規則制定者以為,只要正確使用激勵及懲罰措施——胡蘿卜和大棒——就能扭轉不當行為。可惜,人們對法律規則的反應可不像計算機對編程代碼那樣好。看似不過是按對按鈕或將大棒和胡蘿卜調配成恰當比例這樣簡單的任務,也被證明困難重重。幾十年的科學研究并沒有發現嚴刑峻法能阻止錯誤行為、違規或暴力犯罪”。獎勵良好行為可能會破壞人的內在動機,而內在動機本來通常已經能使大多數人舉止得體。增加了獎勵,人們遵守規則的內在動機可能會被外部激勵所排擠,甚至可能出現“過度理由效應”,即有些人本來已經決意做出某些行為,獎勵反而畫蛇添足。加大處罰力度,對犯罪分子施以重刑會使他們采取更暴力、更極端的方式來逃避抓捕。有了汽車安全警報器,竊賊不能撬車了,但也可能導致劫車事件的增加——司機被槍指著,被迫交出座駕。
按照心理學的研究,規則的制定和執行必須考慮人們行為機制中的各種暗規則,即人類行為的暗碼,這些暗碼就是人類一些固有的行為傾向、對恰當行為的理解等。如果出臺的規則跟人類行為暗碼差距太大,就得不到遵守。行為暗碼的核心組成部分是各種不成文的社會規范,法律要想更有效地改善人的行為,就必須考慮如何巧妙地利用人們的心理。比如為了鼓勵人們節約能源,你可以宣傳:第一,節能對環境有益;第二,節能有利于社會;第三,節能可以省錢;第四,節能很常見。最后一種最有效,因為它觸發了描述性社會規范,告訴我們別人都怎么做。“只是簡單地傳達了被期望的行為很常見這一信息,就能觸發更多的良好行為。”
書中寫到另一個案例:亞利桑那州石化森林國家公園有木材石化成的紫水晶、黃水晶和煙水晶等寶石。幾十年來,一直有游客偷竊這些化石。公園嘗試過立警告牌、展示悔過書,但是偷盜依然猖獗。心理學家恰爾迪尼發現,如果制作兩塊標牌,一塊標牌上張貼著3個人偷石化木的照片,另一塊標牌則只呈現了一個人偷石化木,當標牌上顯示的是一個小偷時,人們就會只偷一點點石化木,當標牌上顯示有3個小偷時,人們偷的石化木幾乎多了5倍。
規則的制定要考慮情境如何影響人們的行為。比如,在讓人們簽署誠信保證書的時候,如果變成讓他們在表格頂部簽名,效果會更好,因為“填表前先簽名,我們會不經意地將注意力集中到自身;將注意力集中到自身以后,再做事就會變得更真誠。一旦簽下自己的名字,我們提供的信息就成了對我們是誰,又如何看待自己的反映”。
當既定規則被無視時,立法者以及規則的制定者要做的不是繼續制定更多的復雜規則,以應對每種新的風險和不確定性,而是必須認識到這種方法的局限性。加州大學實驗室的安全規程約有4000頁,制定這些規程并非真正為了使實驗室更加安全,而是另有所圖。未來發生事故時,加州大學可以兩手一攤說,它已經對研究人員和學生進行了如何預防此類風險的教育——都已經制定了4000頁的安全規程!就說明加州大學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加州大學建立的絕不是一個防范危險行為的事前系統,而是一個可以在事故發生后歸咎責任的事后系統。”
(摘自2024年第3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