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舊夢

雨珠沿著傘面無聲滑落，又猛然濺起，以此悲壯的方式為其平凡普通的一生收尾。雨并不大，卻下得緊而密，在天地間拉開一道帷幕。我撐著傘，獨立在雨中，若置身于孤島上。孤獨如潮水將我包圍，我卻像個執(zhí)拗的小孩，偏執(zhí)地要從這一片廢墟中找尋我遺落在不知何處的故夢。

奶奶說，老宅就是一個人的根。根扎在這，靈魂就會找到歸處。

我生于斯，長于斯，在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深情地描摹她的每一處眉眼。這是我的老宅，是我魂牽夢縈的根。她是我童年的樂土，是我一切美夢的來源。我記得與門前兩棵桂樹的種種嬉笑玩鬧，我記得在深厚土壤中的每一次“尋寶”，我記得在積雪上留下的或深或淺的腳印。也曾見過遠山如黛，聽過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共飲，同水中藻荇對視。直到城市的喧囂闖入我的夢境，如滴水落于池面，波瀾乍起。

從此，記憶蒙了塵，老宅成了空白。

直到奶奶以一種不容置喙的神情將老宅又拉回我的夢里。

搖搖欲墜的木屋，積灰的蛛網(wǎng)，連天的野草，這便是我所見之老宅。我沉默地與老宅對視，耳畔淅瀝的雨聲成了模糊的背景。我無言，老宅亦無言。我心中一悸，轉(zhuǎn)而去尋找奶奶的蹤跡。看著雨落成絲，看著奶奶白發(fā)垂雪，我恍然從夢中驚醒，原來我早已成了老宅的陌生人。

“老伙計，你老了啊。”奶奶憐惜地撫著老宅的每一處骨架，眼中帶著些感慨與淡然。猝不及防下我與奶奶通透的眼神對上，又慌忙地丟盔棄甲而逃。奶奶該是不知道的，每個人都選擇善意地瞞著她。可我想，奶奶該是知道的。“你老了，我也是。”奶奶看起來并不難過，她眉眼帶笑，仿佛在追憶過去的萬般美好。“我來陪你最后一程，老伙計。”

我沉默著，一如老宅這幾十年來的所為。老宅仍是沉默著，接受了她的歸宿，而我的歸宿從此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