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獨樂”到“眾樂”的民族共享節日

【摘 要】恩施土家女兒會是湖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其從村寨性趕場相親節演變為相關部門主導、民間參與的民俗節慶，最后成為多民族共享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節日文化。在此過程中，女兒會既延續傳統，又積極融入現代元素，尋求創新性發展，成為該地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共有文化空間。各民族以作為非遺的民族共享節日搭建文化橋梁，在節日互動中強化了中華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認同，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關鍵詞】省級非遺；共享節日；土家女兒會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9—047—03

把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與國家現代化建設緊密聯系在一起是多次提出并強調的重要內容，他指出“必須促進各民族廣泛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團結統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推動民族地區加快現代化建設步伐”[1]。中國是一個擁有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不同地域、民族的文化在歷史長河中相互融合，形成了豐富多彩且具有強大生命力和包容性的文化生態。這種文化生態孕育了神奇而瑰麗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各族人民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創造出的寶貴精神財富，是中華燦爛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單一民族節日跨越族別限制逐漸演變為多民族共同參與的共享節日。多民族共享節日在推動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驅動性作用引起學界的關注。例如，吳良平等人認為族際互動，是節日文化共享的具體體現[2]。申宏浩從傳統節日視角出發，認為傳統節日有利于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3]。鐘梅燕以四川涼山彝族火把節為例，認為火把節被賦予了新時代文化認同的內涵[4]。曹大明等人通過梳理“跳香節”儀式，認為跳香節實現了各民族之間的人際交往、情感交流、文化交融[5]。從研究范式看，學界更多的關注對中華文化整體共同性的研究，對傳統節日的研究重心也經歷了從識異到求同、從“族別”式到“族際”式的轉變；從功能來看，學界更多地關注節日對族際互動和社會構建的作用，鮮少探討作為非遺的節日文化進一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作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作為聯系民族情感的紐帶，使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中強化中華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認同，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一、土家女兒會的起源

恩施土家女兒會（以下簡稱“女兒會”），被譽為“東方情人節”，三百多年前發源于恩施市的石灰窯和大山頂一帶。它保存著古代巴人原始婚俗的遺風，是土家族婚姻制度發展的見證，堪稱中國少數民族地區婚戀自由的“活化石”。女兒會最早記錄于民國元年《黃氏日用雜志》。據該雜志記載，石灰窯在明末清初時期荒無人煙，后來張、薛、李、滕、楊等十戶人家逃難于此，挽草為界，開荒種地，搭棚建屋，故稱“十個棚”。當時薛家棚出任一鄉士，稱“薛鄉士”。有一年薛鄉士遠游歸家，他告訴九個女兒可在七月十二日梳妝打扮，上街趕場，游玩一日。此后，每年農歷七月十二，十個棚的女兒們都學著薛氏女兒的做法，盛裝打扮，上街趕場。久而久之，相沿成習。民國初、中期，隨著石灰窯商會組織及鄉相關部門的成立，每年農歷七月十二，周圍七八十里以內的宣恩、建始、鶴峰一帶的各族青年男女都來趕會。他們打扮上裝并攜帶各種土特產匯集石灰窯。同時，湘、川、黔、鄂等省客商亦趕來買賣。街頭巷尾，街心路旁，貨挨貨，人擠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一些未婚青年男女以此為契機，彼此中意者，互通家庭身世，互吐愛意，結終身之好。人們便將七月十二的趕場相親活動稱為“女兒會”。

雖是自發形成，但“女兒會”也有著一套自己的獨特規則。出門趕會前，土家姑娘們會精心梳洗打扮，戴精美首飾，穿層層不同顏色且翻新成筍殼狀的鑲邊衣裳，里長外短，謂之“節節高”。到集市后，姑娘們把用背簍背來的土產山貨擺在街道兩旁，自己則坐在倒放的背簍上，等待意中人前來挑選貨物。小伙子則在肩上斜挎一只背簍，三五成群地在集市悠然閑逛，一旦看中了哪個擺攤的姑娘，就湊攏去搭訕。雙方話語融洽，機緣相投時，就到街外的叢林或小河邊去趕“邊邊會”。所謂“邊邊會”，即通過女問男答的對歌形式，互通心曲，以定終身。

外地客商及各族群眾的加入，豐富了女兒會趕場相親的內容，促進集市貿易興旺發展的同時，也擴大了女兒會的影響范圍，增強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二、從村寨性趕場相親節到民族共享節日

（一）大山里的相親會

恩施州于1983年8月19日建州。次年農歷七月十二，時任州長的石灰窯人李輝軒帶領一些干部、學者回鄉參加女兒會慶典。活動當日，恩施市各商家、廠家來到女兒會舉辦商品展銷會，諸多群眾聞訊也紛紛前往石灰窯參會 。此外，還有不少媒體記者發表新聞報道記錄盛況。據陪同州長回鄉的蒲運詳回憶，當日上街趕場的人摩肩接踵，女孩個個精心打扮，還有人搭歌臺對唱山歌。州長的到來以及各種媒體的宣傳報道，揭開了女兒會神秘的面紗，大山里的相親會進入到大眾視野。

（二）多民族共慶共享的非遺節日文化

1995年，適逢“中國民俗風情旅游年”。為全面展示恩施的民俗風情，恩施州、市相關部門決定在恩施城區舉辦女兒會。開幕當天，恩施市萬人空巷，十萬群眾同趕“女兒會”。也正是從這一年起，擁有300多年歷史的土家“女兒會”開始由自發的民間節日逐步演變成由相關部門主辦的，融文化、商貿、旅游于一體的綜合性民族盛會。2006年，恩施市首選女兒會進行非遺申報，終于在2009年被列入湖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2008年，新修訂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自治條例》規定：“擺手節、女兒會、牛王節為自治州的民族傳統節日。”女兒以立法的形式確立為全州民族節日。2020年，恩施市獲評“中國土家族女兒會文化之鄉”。至此，女兒會成為恩施的“國”字號名片，是叫響全國的“金字招牌”。近年來，相關部門、企業、民眾等多元社會主體的參與使女兒會在傳承中創新，既有傳統婚俗的延續，又增添了旅游推介、招商引資、項目洽談等諸多現代性元素。活動前期，相關部門通過發布短視頻，張貼海報，發送微博、微信推文等方式擴大活動影響力。活動期間，相關部門設立主會場與分會場，組織各會場開展歌舞展演、民歌大賽、相親互動游戲、音樂節等特色活動，呈現“多點開花、文旅融合、全民參與”的熱鬧場面。企業通過特價促銷、文化產品定制、物資贊助等方式吸引顧客，提升企業知名度，發展潛在消費者。民眾則以相親者、參觀者、表演者等身份參與其中，感受悠久且濃厚的土家文化氛圍。從官方到民間，人們以土家女兒會為契機齊聚盛會，共享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文化成果。女兒會超越單一民族標識的限制，從大山走入城市，在城市中找到“落腳點”并“站穩腳跟”，把土家族“獨樂”趕場相親會變成多民族同樂狂歡節，成為恩施州各民族的共享節日，促進了各民族的團結和諧。

三、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土家女兒會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全州除土家族和苗族外，還世居著漢族、侗族、白族、蒙古族等27個少數民族，民族結構多樣，文化元素豐富多彩。在漫長的文化積淀中，恩施州各民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節日類型，女兒會是土家族重大的娛樂性節日。1995年，女兒會從大山走入城市后，相關部門開始主辦集婚嫁禮俗、民貿經商、物資交流于一體的女兒會活動。各民族同胞歡聚一堂，共襄盛會，女兒會成為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載體。

（一）從土家族趕場相親節到多民族共享節日

傳統節日承載了祖先智慧和勞動成果，積淀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是中華民族悠久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少數民族傳統節日搭建平臺，是促進各民族交流、理解和團結的重要途徑。自古以來，恩施州各民族長期交錯雜居，在同一地域互相接觸和交流。自女兒會“進城”以來，恩施州各級相關部門聯合企業和民眾不斷挖掘其豐富民族文化內涵，以文融旅，以旅載文，形成文旅深度融合的新發展格局，不斷提升女兒會的知名度及各民族的參與度。每屆的女兒會節慶活動都會吸引數以萬計的各族群眾參與。據統計，2023年恩施土家女兒會相關視頻累計播放量達上千萬次，與女兒會相關的游園會系列活動每日游玩人數約12.6萬人次，活動期間總游玩人數約89萬人次，熱度空前。“多民族共有節日超越了單一的民族與地域范疇，成為多民族、多地區共同參與的節慶活動，既是中華民族共同性的重要表現形式，也是推動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載體和有效媒介。”各族同胞共慶女兒會，共享民族精神財富，將民族和區域文化同國家認同在共慶共享中逐層推進、疊合和深化，加速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進程。女兒會也因此從一族單有走向多族共享，從民間狂歡走向大眾共享，增強了各族同胞的文化認同和文化自信。

（二）從族內文化交流到族際文化交流

節日是歷史的抽象化的現實影像，是文化傳播與傳承的媒介和工具。各民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彼此交往交流，文化相互融合，造就了不同節日存在結構相似、內容相近的現象。單一民族的傳統節日因其他民族的參與而被知曉并認同，在廣度和深度上不斷擴展，從而成為某個區域甚至全國性共有節日。女兒會走出石灰窯，從封閉空間步入廣闊舞臺，節日空間的開放性為各族同胞的參與提供了便捷和可能，增強了各民族間的互通互聯。內容上，女兒會淡化了擇偶相親的功能，增添了民俗表演、招商引資、體育競技等當代元素。節日內容的豐富性契合了各族同胞的不同需求，為民族交往交流提供了契機和平臺。形式上，女兒們以時髦衣裙替代“節節高”，在慶典中沉浸式體驗深厚的歷史文化。節日形式的現代化迎合了各族同胞的現代審美，為各族同胞深度體驗土家文化提供了新渠道。節日空間的移置、節日內容的創新、節日形式的轉化，將女兒會從族內文化交流擴展為族際文化交流，增強了各民族對土家文化和中華文化的認同。通過族際文化交流，各族成員在年復一年的節日慶典中感受到其他民族精彩紛呈的文化之美，增強了不同民族間共同的文化記憶、社會記憶和集體記憶，強化了各民族對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的認同。

（三）從族內情感交融到族際情感交融

傳統節日借助一系列儀式化的民俗活動將一個民族的物質和精神文化以及與其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記錄下來。個人和群體通過儀式的“在場”表達和宣泄情感并以此為依托深入理解傳統節日的文化內涵和意義，對節日產生身份認同、情感認同、集體認同和文化認同。各民族同胞以傳統節日為溝通橋梁親身參與這種互動儀式，深度體驗其他民族的燦爛文化，達成情感上的交融與共鳴。在偏遠的大山深處，女兒會是土家族通過趕場相親與其他民族交往交流的節日儀式。在廣闊的城市舞臺，女兒會是集擇偶相親、文藝匯演、旅游觀光、招商引資為一體的多功能現代化節慶。土家女兒會逐漸從土家族族內情感交流走向土家族與漢、苗、侗等民族的族際情感交流。參加節慶活動的各族同胞以文化相吸，以歌舞相聚，共慶佳節，同享盛會，在濃厚的文化氛圍中進一步增進族際情感，增強文化認同。文化作為旅游資源具有強烈的吸引力與聚集力。參加女兒會的其他民族游客通過穿土家服飾、品土家美食、住土家民宿、學土家歌舞等方式深入了解土家族民俗文化和傳統，在愉悅和諧的文化體驗中獲得情感上的交融。同時，各族同胞借助女兒會慶典活動結交朋友，甚至通婚，使得情感交融得到升華。土家女兒會是一個多民族同胞共同參與、共同享有的盛大節日。各族成員的到來為女兒會節慶文化注入新的活力，增強了節日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形成了跨越地域、民族和文化的多民族共有節日文化符號。各族群眾在交往交流中建立起更具包容力和凝聚力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推動了當地事業的發展。

四、結語

女兒會作為土家族原始傳統趕場相親民俗節日，自1995年進入城市后，先被立法為恩施州民族節日，后被列入湖北省非遺名錄，之后成為恩施的“國”字號名片。活動舉辦主體也經歷了從民間自發到相關部門主導再到相關部門、企業、民眾共同參與的過程。作為省級非遺項目，女兒會不僅向其他民族展示自己的文化底蘊，還為其他民族的文化展示提供舞臺和空間，見證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形成了多民族文化共同繁榮、和諧共生的格局。從偏遠村寨的趕場相親節演變為區域性多民族共享節日，女兒會為各民族同胞齊聚一堂、歡慶佳節提供平臺，以民族文化喚醒集體記憶，強化了各民族的中華文化認同與中華民族認同。

參考文獻：

[1]習近平.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 推動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N].人民日報，2021—08—29.

[2]吳良平，龍開義，賀夢姣.節日互動與民族關系調控研究：以新疆石河子市六宮村回族古爾邦節族際交往網絡為例[J].西南邊疆民族研究，2015（1）.

[3]申宏浩，李美華.傳統節日：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載體[J].中國民族博覽，2021（21）.

作者簡介：甘玲（1993—），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湖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族社會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