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都市電影的重慶建筑空間特性研究

【摘 要】建筑與電影是具有相通性的兩大藝術。21世紀以來，重慶越來越受到電影人的偏愛，成為熱門的電影拍攝取景地。電影通過剪輯等手段展示并加強了重慶建筑空間印象。形式的多樣性與典型性、復雜性與矛盾性、靈活性與自由性、混雜性與豐富性以及內涵的豐富性與標識性構成了都市電影中和現實世界里重慶建筑空間的特性。

【關鍵詞】重慶；建筑空間；特性；都市電影

【中圖分類號】TU—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9—080—03

建筑基于現實環境營建，注重因時間變化而產生的空間體驗和視覺觀感。電影則是在二維平面中通過時間和空間講述故事，追求視覺美感。兩者在注重實效性的同時（建筑注重實用和安全的實效性；電影注重故事講述的實效性），重視時間與空間的體驗，力圖用光影、色彩與質感等營造出藝術感。由此看來，建筑與電影是具有相通性的兩大藝術。21世紀以來，重慶受到越來越多的電影人偏愛，而重慶建筑空間也借助大銀幕向大眾展示出了自身的特性。

一、空間組合的多樣性與典型性

斑駁的老城巷道，蜿蜒的立交橋，俯瞰城市的豪宅頂層玻璃花房，躉船?？康拈L江碼頭，繁忙的濱江公路，青磚小樓的屋頂平臺，現代化的高樓大廈……

在電影《好奇害死貓》的大熒幕上，多種多樣場景的快速切換組合讓故事的講述和環境氛圍相得益彰，令人印象深刻。影片呈現的故事讓人噓唏，影片中的城市建筑空間場景更讓人驚奇。這些場景紛繁復雜、變化不斷，讓人在感嘆電影世界中的城市竟然如此契合故事氛圍的同時又不免心生疑惑：既地處山地又臨江岸，既古老又現代，既感性又冷漠，這樣的城市是真的存在嗎？

創造一個真實可信的世界……首要挑戰的是在于為它創造一個令人信服的可以棲居其中的空間[1]。為了使電影中的世界變得真實，導演把電影的拍攝地選定在了重慶——一個擁有電影中所有建筑空間場景的、真實存在的城市。位于中國西南部的重慶位于青藏高原與長江中下游平原的過渡地帶，被四大山脈（巫山、大巴山、武陵山、大婁山）包圍且有長江和嘉陵江環繞，是歷史上有名的移民城市，更是長江上游地區經濟、金融、科創、航運和商貿物流中心。地理環境讓重慶的建筑空間擁有了既能地處山地又可濱水跨江的特點；歷史和發展的定位則讓重慶的建筑空間呈現出既古老感性又現代冷漠的現代都市氣質。

地形的多樣性決定了重慶建筑空間樣式的多樣性。影片中，保安劉奮斗在開敞的貨車廂里張開雙臂。彼時的他對未來生活充滿了希望。漆黑的地下隧道、起伏地形上的建筑、交織的立交橋等背景在劉奮斗身后重復多次閃現，充分展現了重慶作為典型山地城市的建筑空間特征。男主角鄭重和年輕貌美的梁曉霞兩人駕車出游，車窗右側此起彼伏的高層建筑和車窗左側江面上往來繁忙的船只則表明了故事發生地作為典型濱江城市的另一大特點。之后，鄭梁兩人駕車從濱江公路駛向碼頭。在逐漸拉遠的鏡頭里，看不清細節的城市建筑和跨江大橋在船舶聲中隱匿在了薄薄的迷霧里。即便是在影片的覆蓋鏡頭（Coverage）中也可以毫不費力的窺見重慶不同一般的建筑環境及空間的特點。

影片在劇情的不斷反轉中，充分利用重慶建筑空間的多樣性和典型性來引導、催化和暗示影片情節的發展和結局，最終成就了20世紀早期都市愛情懸疑片的佳作。

二、空間體驗的復雜性與矛盾性

讓人印象深刻的藝術體驗往往突破常規。就像以克林思·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為代表的文學界所認為的：復雜性與矛盾性是藝術最本質的需要[2]。城市是社會沖突最為激烈的地方。重慶作為一個地形條件嚴苛又高速發展中的城市，建筑空間在復雜性與矛盾性方面表現得尤為激烈。電影人們顯然也敏感的捕捉到了這一點。

在影片《好奇殺死貓》中，當穿著時尚的女主角馮千羽經過老街巷道走進住宅高樓時，城市建筑空間的前世今生在大熒幕上不合時宜的矛盾共存。影片另一個具有代表性的鏡頭就是鄭重和梁曉霞在梁租住的房屋起爭執的情節。近景選取了破舊的青磚小樓屋頂平臺和灰瓦屋頂，遠景則是現代的摩天大樓。CBD中心被玻璃幕墻包裹的建筑巨人們冷峻聳立，與矮小、破舊的小樓形成了尺度、質感和視覺上的強烈對比。當大熒幕中的兩人由占滿熒幕的特寫鏡頭逐漸被拉遠變為遠景時，周邊的高樓簇擁著擠進了取景框里。建筑空間的對立感被強調，導演以此暗示了影片故事因社會階層差異而造成的悲慘結局。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感借由新舊事物共存的鏡頭在影片里得到彰顯。

一個易拉罐從天而降砸中前車擋風玻璃的情節不僅串聯了故事片段，更打破了多少人對常規城市建筑空間的認知和體驗。運用蒙太奇手法，將懸掛天上的跨江索道與地面待拆遷小區進行了空間的豎向關聯，可謂是黑色喜劇《瘋狂的石頭》電影開篇7分鐘時的神來之筆。像這樣讓人覺得不可置信的建筑空間關系在重慶城市電影中還有許多，影片在追求電影藝術的矛盾性與復雜性時，也展現出了重慶城市建筑空間的復雜性和而矛盾性。

在青春劇情電影《少年的你》中，男主角劉北山把機車?？吭诔鞘械叵陆煌ㄋ淼赖闹飞?。堆滿雜物的地下隧道盡頭就是他位于半山腰的家。從由各種材料拼湊搭建的‘家’看出去，能看見城市繁華的夜景，能看見盤旋交織的蘇家壩立交橋，能看見被霓虹染得透亮的夜空——美麗得近乎不真實。從地下隧道的封閉式空間到半山腰上的開敞式空間；從現代工業化的隧道建筑空間到人工拼湊出的危房空間，影片充分展現出了重慶城市建筑空間復雜得幾近混雜，矛盾得幾乎難以理解卻又是符合實際需求的真實存在。

三、空間生長的靈活性與自由性

建筑空間為人類的需求而生。正如羅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的主張：只有適應了矛盾的建筑才是真正的建筑（城市也一樣）[3]。實用性為建筑提供了最正當、最理直氣壯的存在理由。當重慶人的身體和運動一直與建筑保持對話的時候[4]，適應山地地形的實用建筑樣式便應運而生了。這是如此自然而然的產生過程，以至于重慶的建筑空間就像‘生長’出來的一樣。在建筑單體處理上，充滿智慧的先人創造了部分懸空的吊腳樓以適應山地不平整的建筑地基；在城市建筑群的排布上，沿等高線以貼合山體自然形態的方式按退臺方式營建筑造，這些構成了重慶建筑鱗次櫛比的景象。

建筑空間的靈活性和自由性不僅表現在建筑樣式上，更在建筑體之間的聯系上表現得尤為出彩。在重慶，毗鄰的建筑物地基不在同一水平高度上已司空見慣。為加強建筑體之間的聯系，方便人的行走，于是，在建筑空間之間就設置了臨空橋接的天橋。天橋可以用來連接地面和建筑物之間，如《少年的你》影片中出鏡的渝中區解放碑大唐廣場奎星樓平地層與臨近寫字樓建筑22樓之間的人行天橋。天橋還可以用來連接樓棟和樓棟之間，如南岸區南坪宏聲路35號小區2棟和3棟樓宇中段與市政立交橋人行通道之間的臨空天橋等。

除此之外，銅元局連接地面與臨空輕軌站臺的超長人行通道，白象街為適應地形所使用的多跑階梯，解放東路距離地面40米高、長度30米的曲線型人行天橋等都是都市影片中經常出現的背景。重慶的軌道交通建筑更猶如靈活的絲帶般不僅將江岸、跨江大橋、山體、地下串聯起來，還經由居民樓中穿過，將城市各個部分無縫鏈接。重慶建筑靈活自由的形象也留在了《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瘋狂的石頭》《火鍋英雄》等諸多都市影片中。

在苛刻的環境條件下出現的精彩城市空間設計案例充分展現出了重慶城市建筑空間的靈活性和自由性。人對自身行動多種可能性的追求催生了建筑空間設計的多種可能性；反過來，靈活自由的建筑空間又進一步拓展了人在空間中行為的靈活性與自由度。這些靈活自由的建筑空間不加矯飾，用簡潔、有力的方式體現了重慶人對自由的向往和對美的理解。

四、空間記憶的豐富性與標識性

重慶建筑不僅有好看實用的外在面貌，更有有趣的內在。從有人類營建行為算起，重慶擁有至少四千年的建筑歷史。從只留下建筑痕跡的原始社會遺址到至今佇立的漢闕；從戰火造成的滿目瘡痍到如今的高樓林立，重慶建筑的實用性和社會性從來不曾在歷史中消弭。事件一直在發生。建筑空間給事件的發生提供了舞臺。隨著時間的流逝，場地上的建筑空間會逐漸泯滅在時間變遷中，但與之相關的記憶卻保留下來，形成場地記憶。所以說，記憶總是與特定的空間相關聯。這種關聯是人得到心理安定的源泉，并形成了人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擁有相同記憶的人群也因此形成了集體認同感和集體歸屬感。重慶母城是人群集聚之地，是重慶人世代生活的地方，也是集體記憶形成的場所。路易斯·康（Louis Isadore Kahn）曾說，心理上的存在意志借助自然使事物按其存在的愿望而形成[5]。集體記憶具有的繼承性讓時空不再割裂，形成歷史。延續下來的城市歷史浸淫了一代又一代人，逐漸形成重慶人特有的生活方式。重慶城市建筑不僅僅是一種文化存在，更是一種生活方式[6]，極具歷史人文魅力。

在電影《生活秀》里，女主角來雙揚的店鋪就開設在充滿市井氣息的老街上。青石板鋪地的老街兩側排列著老式木構建筑。每每到了夜晚，老街兩側商鋪燈火通明，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人們往來如潮。賣魚的、賣花的、搽皮鞋的、賣宵夜大排檔的……各種傳統營生帶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充斥在這方陳舊的建筑空間里。來雙揚就在這種環境里坐在夜宵攤位前打理著自己的小生意。電影講述的故事開始在這條老街的繽紛夜色中，也結束在老街的喧囂朦朧里。來雙揚的感情終了，但老街的木建筑依舊穩健，燈火依然闌珊，人潮照例如織。

相對于《生活秀》里對重慶老街整體場所記憶的表現，《火鍋英雄》和《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則更加著力于描述重慶建筑在某一方面的建筑空間記憶。

《火鍋英雄》中男主角劉波的媽媽說：“重慶的火鍋店比街上的出租車都還多！”影片不僅用與火鍋相關的事件串聯起了整個故事發展的重要節點，還借助吃火鍋的行為渲染出重慶人不拘小節的江湖氣質，以此呼應電影主題。影片中，角色們吃火鍋的建筑空間場景不斷變換：在抗戰時期留存的防空洞建筑空間里吃火鍋；在富有現代感的跨江大橋橋下的草根小店吃火鍋；在70、80年代的高層建筑屋頂吃火鍋等。這些場景可以說精煉的展現出了重慶城市建筑空間發展的歷史縮影。而在這些變換的場景里與不同的人吃著不變的火鍋，可以說是導演對‘火鍋’這一重慶飲食文化定制的空間記憶，也是展現重慶建筑空間人文特點的典型角度之一。

除了大眾耳熟能詳的火鍋場景，重慶人早上喜歡吃麻辣小面的生活方式也被提取并展示在了都市電影里。如《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里，陳沫、茅十八和豬頭就在十八梯老街上，坐在小面館前的小獨凳上吃著放在高凳上的麻辣小面。除此之外，影片還展示出了很多容易觸發市井故事記憶的城市建筑空間，如：擺著幾桌大排檔的江邊碼頭、亮著昏黃燈光的老舊居民樓、潮濕石板路上的老巷子、車輛穿梭的濱江路、夜晚的輕軌站等等。

可以說，都市電影中展現出來的重慶是多層面、多角度的；都市電影中的重慶城市建筑空間也是豐富而具有標識性的。

五、結語

由一個個光與影的色塊構成的影像片段組接而成的電影通過剪輯手段展示并加強了重慶建筑空間印象，重構了重慶城市形象。重慶城市建筑空間形式的多樣性與典型性、復雜性與矛盾性、靈活性與自由性、混雜性與豐富性以及內涵的豐富性與標識性符合現代文化混亂、分離、片段化及離散的特點。城市建筑空間讓重慶在影片中展示出不容置疑的真實；其“超現實”的存在更是憑一己之力讓重慶有了“魔幻之都”的稱呼，成為了著名的網紅打卡地，提升了重慶的旅游經濟。

重慶成為了大眾尋找市井記憶，釋放壓力和焦慮的地方，成為了想象力和靈感的來源地。可以說，重慶建筑空間回應了“社會希望建筑能夠反映它理想并安撫其深處的焦慮”的時代訴求，也印證了馬斯洛（Abraham H. Maslow）的人類8大需求層次理論模型研究。

重慶的建筑空間受制約于山水地形，也成就于山水地形。就像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基調、藝術追求和思想追求一樣，重慶的城市建筑空間也有自己的生長環境和特性。從電影的角度對重慶建筑空間特性進行分析，是換個角度對重慶建筑及其所產生的社會效應予以全新認知，希望這對重慶城市建筑空間未來的地域化設計能起到拋磚引玉的啟發作用。

參考文獻：

[1]（美）喬恩·布爾斯廷（Jon Boorstin），著.好萊塢之眼[M].宋嘉偉，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

[2]Cleanth Brooks.The Well Wrought Urn[M].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world，Inc，1947.

[3]（美）羅伯特·文丘里，著.建筑的復雜性和矛盾性[M].周卜頤，譯.南京：江蘇鳳凰科學技術出版社，2021.

[4]（美）肯特·C·布魯姆 查爾斯·W摩爾，著.身體，記憶與建筑[M].成朝暉，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6.

[5]（美）約翰·羅貝爾，著.靜謐與光明 路易斯康的建筑精神[M].盧紫萌，譯.南京：江蘇鳳凰科學技術出版社，2022.

[6]《中國建筑文化遺產》編輯部，編.重慶市設計院子[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5.

[7]（美）羅伯特·考克爾，著.電影的形式與文化[M].郭青春，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基金項目：本文系重慶市教委人文社科項目“城市電影中的重慶建筑形象與城市空間意象研究”（項目編號：20SKGH206）。

作者簡介：萬彧吉，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建筑空間、人文環境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