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留城，悠悠巷子

每到周末，人們聚集在這里看戲、喝茶，擺千年忠州的龍門陣。

每次路過忠州（重慶忠縣的舊稱），我都要拐進城去，或許是因為兒時對忠州的向往情結。我老家在忠州下游萬州區武陵鎮，小學時，老師帶我們徒步幾十里去忠州石寶鎮參觀石寶寨。石寶寨由方塊石頭堆砌，凸在長江邊，木質穿斗梁塔樓修到石頂，寨頂廟宇里供奉著歷朝歷代名人巴蔓子、顏嚴、秦良玉威嚴的雕塑，充滿神秘感。

據史料記載，忠州建城至今有2300多年的歷史，西漢時為臨江縣，從其名就可以知道城坐落在江邊。我高中畢業后離開家鄉，還沒去忠縣老縣城逛逛，三峽水庫工程上馬了，沿江城鎮往上遷移變成新城。

今年五月，我又路過忠州，拐彎進城，把車停在漢闕廣場地下車庫，沿濱江路看風景。這時節濱江路上的藍花楹開得迷人，寬闊的江面巨輪往來，忠州城對面的翠綠山巒被山嵐纏繞得如詩如畫。忠州新城高樓林立，倒映在江中，形成半城山水。突然見馬路對面灰色青磚房墻上有巨大的“老巷子”三個字。我還沒吃早餐，肚子咕咕叫，便過馬路順著巷子找食店。

巷口房屋樓下的石坎上有紅色行書寫著“三峽留城，忠州巷子”，我一邊琢磨著“留城”的意思，一邊踏上臺階。巷子依山而上，臺階左右錯落。轉彎豁然開朗，只見有一20平方米石臺，用磚把出入口圍起來，石壁上畫著忠州古城圖。平臺靠角，一老翁，一發剪，一木椅，木椅上坐一老者，老翁為老者剪發，另有三兩人圍觀，這情景讓我好像回到兒時，那個時候我們常常趁趕場時在街頭理發。

石板巷道兩邊灰色沙磚墻上涂抹了許多字畫。石梯布滿青苔，偶爾遇見從樓上垂下來的綠蔓植物。順著梯坡一級一級往上爬，發現這些房子是從前的老房做了修繕，裝飾了門框。入口處是從前的忠縣川劇團，面向巷子里的門窗全被漆成綠色。順著巷子向右走，老遠見巷子的盡頭有“忠州信用社”幾個字，用鋼角圍成半圓形拱門。下到弓箭街，房是從前的房，巷是從前的巷，石板路修繕得平整，許多老物件擺在巷子的墻下：吹癟谷的風車、縫紉機、擺式掛鐘等，三兩小孩蹲在檐下玩耍。此情此景好似使人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

遠遠地見前方巷子盡頭有一石橋，走近，卻是石頭修的拱形門，順石梯而下，爬滿青苔的石頭縫里生長著虬樹。過石門，豁然開朗，右下邊是塊平壩，靠石門右下方有20多平方米的戲臺。石梯通向處，有16個石墩被鐵鏈連成護欄，如船舶停靠的碼頭，左邊是參差的穿斗梁瓦房，一株黃桷樹從屋頂穿過，如傘撐開枝葉護衛著房屋，房前平壩上放著竹椅、竹桌。石梯旁邊，一樹開得正艷的三角梅如瀑布瀉下，其下有塊古樸的牌，上面寫著“忠州古城地址位于忠州街道東坡路140號旁，始建無考，明洪武十二年（1379）培修，現存拱券結構的東門、梯道河部分城墻，是重慶市范圍內最早古城墻”。

我走進石坎上的院子，木質瓦房，院內有古井，爬滿青苔。一穿著典雅素服的小姑娘見有人進來，輕聲問：“要喝茶嗎？”我看了她一眼，再將目光往院里望去，只見里面桌子上擺滿老式的茶瓶，還有滿桌青花瓷的蓋碗茶杯。這時，從屋外露臺進來一位手端茶杯的老者，說：“喝蓋碗茶，聽忠義故事？”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給《忠州文化》雜志投稿，其編輯加了我微信，她在忠州文化館工作，經常見她微信朋友圈發東門碼頭的表演。為尋找東門碼頭在哪兒，我要了杯茶，與老者聊天。

“這兒就是東門碼頭，這兒是忠州老城唯一保存了原貌的地方！”老者興奮地說。老者是當地文化人，從小在這里長大，對其感情很深，退休后每天來這里喝茶。“老師，我進巷子時看見的‘三峽留城’是什么意思？”我問。

聽我此問，老者引經據典給我解釋。他說，《華陽國志》記載：周之季世，巴國有亂。將軍蔓子請師于楚，許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國既寧，楚使請城。蔓子曰：“籍楚之靈，克弭禍難，誠許楚王城，將吾頭往謝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頭授楚使。楚王嘆曰：“使吾得臣若蔓子，用城何為！”乃以上卿之禮葬其頭。巴國葬其身亦以上卿禮。

“這段話說的是東周末期，巴國內亂，國家岌岌可危。巴國將軍蔓子去楚國搬救兵平亂，楚王問平了亂如何謝他，蔓子怕楚國不出兵，說平亂后送他三座城池。楚國出兵平亂后，派人來索要三座城，當時忠州也是三座要獻出去的城之一。蔓子說他是人臣，不能私自割讓國家土地，自己也不能食言，說把自己的頭割下來，讓使臣拿回去向楚王賠罪。蔓子說完就自刎了，使臣捧著蔓子的頭回去見楚王，楚王說：‘若我能得如此忠信之士，我何須要城池？’便厚葬了蔓子頭顱，巴國人感謝蔓子忠信，厚葬了他的身體。這就是遠古流傳下來的留城之說。”

“我想，以‘忠’字給這座城命名就從那時開始了哦？”

老者用手拿起茶蓋在碗里輕輕拂了一下，竹葉青蕩出一片漣漪，他抿了一口接著說：“西漢王莽時期這地方叫臨江。《三國演義》里的顏嚴將軍也是忠州人哦！唐朝貞觀八年（634），唐太宗李世民感嘆這地方出忠勇志士，便把臨江改為忠州。”

老者健談，對忠州的歷史如數家珍，他呷了口茶繼續說道：“這留城，除了蔓子舍身留城之外，還有這巷子里古城墻無法考證是何年修建留下來的。三峽水庫工程上馬后，老城需要往后搬遷建新城，剛好老城的這片地超過175米壩前水位不需拆遷，便保留了下來，所以也是留城。巷子都是以前的原貌，比如劇團、郵局、商業局都是以前的樓房，這片老城沒拆遷給忠州人留下一片懷舊的地方。政府把以前爛朽朽的石板改造，房屋修繕，引進文旅打造，文藝味濃，每到周末，人們聚集在這里看戲、喝茶，擺千年忠州的龍門陣。”

“確實不錯哦，有了這片老巷子，后來人不只是靠傳說中的想象來感受這城市忠義忠信的魅力，還可以親手撫摸這石城墻遙想千年！”

告別老者，我又重新往來時路走了一趟，走著走著，似乎回到童年時光，獨自走在家鄉長江邊古鎮老街石板巷子里。我突然明白，每次路過忠州拐進城去，不僅是為了那好吃的蒸豆腐、豆腐乳，潛意識里是想感受忠州這顆鑲嵌在中華龍脈長江邊的璀璨明珠，以及其源遠流長的忠義、忠勇、忠信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