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中康奈爾的身份焦慮

【摘 要】《正常人》是愛爾蘭作家薩莉·魯尼的代表作，講述了青年男女康奈爾和瑪麗安的青春成長故事。主人公康奈爾心中充斥著身份的焦慮，這種焦慮影響到了他的日常生活，甚至使他陷入了嚴重的抑郁情緒?？的螤柕纳矸萁箲]表現為雙重自我的矛盾，即表層自我與深層自我之間的矛盾，社會定義與自我追求不符之間的矛盾。隨著康奈爾的逐漸長大，與周圍人聯系增強，對社會的理解加深，最終深層自我與表層自我達成了和解，在焦慮中確立了自我，找到了人生方向。

【關鍵詞】《正常人》；康奈爾；身份焦慮；深層自我；表層自我

【中圖分類號】I56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0—011—03

引言

《正常人》是愛爾蘭作家薩莉·魯尼（Sally Rooney，1991—）繼《聊天記錄》后出版的第二部長篇小說，這本書延續了薩莉·魯尼關于青年人的青春與成長的主題，書寫了千禧一代的青年人在學習、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問題，薩莉·魯尼也因此被稱為“快拍一代的的塞林格”。

小說的主人公康奈爾身上充斥著身份的焦慮，他在中學不敢在人群中談論自己喜歡的話題，他對于隱藏想法去迎合別人感到焦慮；進入大學后，脫離了人群關注中心的康奈爾焦慮情緒有所緩解，但無人在意、形單影只讓他懷疑自己；好友羅布去世后，他的自我懷疑愈加嚴重，陷入了嚴重的焦慮情緒。小說中康奈爾處于青春成長、自我意識形成的階段，魯尼細膩的描寫生動的刻畫了他自我確認路上面臨的困境和迷茫，康奈爾的身份認知焦慮有一個隱藏到爆發再到治愈的過程。

一、焦慮的表現： 無法言說的自我

柏格森提出“雙重自我”的理論：與環境有關的自我是表層自我，是空間里的自我，是科學認知的對象；通過內省呈現的自我是深層自我，是時間里的自我，是哲學研究的對象。表層自我受到外部力量的塑造和影響，有時會背離個體的本意，深層自我則代表不受約束的內心真實的自我，雙重自我處于矛盾之中。康奈爾身上就明顯地表現出了表層自我和深層自我之間的斗爭、割裂和矛盾。

表面上，上中學的康奈爾是被人稱贊的對象。在深層自我中，康奈爾不喜歡和女孩聊天，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某種發育障礙”，他在與女孩交往中壓抑自己，無法釋放真實的自我。

在與朋友交往時，康奈爾從來不在朋友面前展示自己?？的螤枏膩聿缓退麑W校的朋友談論他喜歡的書籍、愛好以及對事情發自內心的看法，他在乎別人的評價和看法，從來不做別人認為出格的事，連一句臟話都不說。

同班的瑪麗安對康奈爾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瑪麗安的出現讓康奈爾找到了歸屬感，在瑪麗安身邊，他不再是一個異類。瑪麗安的孤僻、聰明和高傲像極了康奈爾的深層自我，康奈爾享受與瑪麗安的交往。小鎮上其他人并不喜歡瑪麗安，康奈爾害怕讓別人知道他與瑪麗安關系親近。他在表層自我和深層自我間穿梭，渴望能夠同時保有兩個世界：“他可以獲得瑪麗安這樣的人的尊重，同時在學校受人喜愛。”

康奈爾表現出的與瑪麗安的親密引起了同學們的好奇，他害怕自己的深層自我被暴露。他選擇了最受歡迎的女孩雷切爾作為他畢業舞會的舞伴，以此來來維護自己合群的形象?，旣惏矊@件事非常傷心，她開始拒絕與康奈爾見面?？的螤栍H手推開了給他帶來慰藉的瑪麗安，回到了焦慮的狀態。

來到圣三一，康奈爾的表層自我無法維系，他成了群體中那個不受歡迎的人。在圣三一，有同學甚至從來沒有讀過課本，就在課堂上與老師展開激烈的辯論；他們習慣于通過衣著穿戴和家庭對人進行區分；對于康奈爾在小鎮上曾獲得最美的女孩青睞的帥氣的長相，在圣三一人看來，則是“鄉巴佬”的。在人才濟濟的圣三一，康奈爾顯得老套又靦腆，沒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對這種情況感到無所適從，沒有別人的關注和評價，康奈爾甚至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他通過閱讀時的想象力來理解生活中的人，和他們親近?？的螤栯[藏的身份焦慮被打破。

羅布之死給康奈爾帶來了更大的打擊，他發現羅布同樣也對這個世界充滿困惑；他想起羅布曾經開過的玩笑似乎是向世界發出的求助，如果康奈爾不逃避自己的深層自我，是不是可以和羅布好好談談?？的螤栂萑肓松钌畹慕箲]情緒，被醫生診斷為重度抑郁。他不斷思考是否是因為自己的沉默才導致了羅布孤獨、抑郁地死去。

二、焦慮的產生： 身份危機的原因

魯尼的小說主要關注社會群體間的權力動態機制?？的螤柈a生焦慮的原因有他自身性格謙遜有禮，敏感溫和，但是造成康奈爾情緒焦慮的原因不僅僅與他本身敏感溫和有關?？的螤柕慕箲]與他的自身處境、經濟情況以及男性領袖的缺席有關。

（一）階級過渡問題

康奈爾在小鎮的焦慮表現在他無法公開談論自己的愛好，與身邊朋友沒有太多共同話題。這是因為康奈爾處于尷尬的“階級過渡期”。人是社會的產物，康奈爾出生于工人家庭，他沒有辦法與脫胎的家庭做切割，他仍然保留著原有階層的情感、習慣和價值判斷，所以可以輕易地和卡里克里人打成一片，獲得他們的喜歡。但是他在教育和書籍的影響下內心世界發生了變化，他自身的眼界和思想遠遠超越了自己的家庭和原來的社會階層，思想方式和審美趣味發生了變化，導致他無法與同伴的深層交流?？的螤枌儆陔A級變遷中的“邊緣人”，在家鄉他極力隱藏自己身上發生變化的部分，此時康奈爾扮演的是一個唯恐身份缺失的焦慮者，他渴望自己擁有正常的行為，渴望得到周圍人對自己身份的認同?？的螤柮媾R的問題是：在中學時，他沒有辦法向別人展示真實的自己，如果選擇堅持自己，就必須要打破在別人心里他完美的形象，與社群的群體習慣不符，在社群里就會變成一個像瑪麗安的怪人；上大學后，他又無法迅速完成身份的轉換，無法適應新的社群關系和其他人建立良好的關系，他開始不斷回頭張望，思考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成為大學社群中的正常人。

（二）經濟問題

在中學時小鎮上大家的家境都差不多，康奈爾的經濟問題并不明顯，反而是瑪麗安家的富裕更引人注目，以康奈爾為代表的平民獲得了場域中的主動權，受到孤立的是瑪麗安。上大學后，康奈爾的經濟困窘很明顯的體現了出來?？的螤栙I不起別人那樣的漂亮衣服，也不可能獲得像別人一樣的生活品質，他不可能像別人一樣悠閑自在，大把地揮灑自己的時間和金錢?？的螤枙r常需要打工賺取學費，常常對自己的生計感到發愁，康奈爾工作的餐廳倒閉后他就失去了付房租的錢，暑假不得不回小鎮去賺錢了。經濟方面的困難是最難以逃避且最致命的，經濟水平的差異會直接導致生活態度的差異，康奈爾經濟來源的喪失也導致了康奈爾和瑪麗安第二次關系的破裂?？的螤柌辉敢庵泵嫠c瑪麗安經濟和階級的差異，所以不愿意請求瑪麗安的接濟，住到瑪麗安的房子里來。這里康奈爾作為一個只有文化資本，卻沒有經濟資本的青年人在有文化資本、經濟資本甚至社會資本的人群體面前是焦慮且自我懷疑的。直到康奈爾獲得全額獎學金，學費、生活費、住宿費的問題徹底被解決，康奈爾才終于放下了生存的壓力，放下了對于金錢的焦慮，再一次回到了瑪麗安身邊。

（三）男性領袖的缺席

沃爾德倫家是一個問題家庭，在小說中魯尼曾明確地描述過這一點。

“洛蘭的一個兄弟坐過牢，瑪麗安不知道具體原因；洛蘭的另一個兄弟幾年前騎摩托車下環島時出車禍，差點送了命?！瓦B瑪麗安的母親也會贊許地說：那小子一點不像沃爾德倫家的?！?/p>

洛蘭的兄弟一個車禍一個入獄，爸爸在康奈爾沒出生前就跑了，在康乃爾家男性領袖的位置是缺席的，在成長過程中，父親的影響作用是巨大的，男孩會在自己的成長中無意識的模仿父親的行為，而父親角色的缺席使得康奈爾失去了模仿對象，也缺少了來自男性領袖的正面反饋，他常常會懷疑自己的男性氣質，于是陷入了身份焦慮。

父親缺失嚴重地影響孩子的認知能力、道德意識和在社會中的交往能力，并且對同伴關系、自我意識、自尊心和學業等方面起到負面的作用。即使在通達事理的母親的影響和教育下，康奈爾成為了一個學習成績優秀、道德品質良好、受歡迎、品學兼優的人，父親角色的缺席使得康奈爾的內心世界不夠完整，他常常希望好友瑪麗安告訴母親洛蘭：康奈爾成長為了一個不錯的人。

三、焦慮的治愈：自我意識的確立

如朱魯子所言：“人生首先是一個‘人—從—眾’的過程，而后才會有‘眾—從—我’的過程。前者是說人的社會化過程……后者是回歸自我、找回自我、創造自我的過程。”康奈爾和瑪麗安關系的變化過程是康奈爾自我與社會相互拉扯、斗爭的過程，每次他們關系的轉變都標志著康奈爾的深層自我與表層自我到達了一個新階段。最終，康奈爾不畏懼他人的眼光與瑪麗安生活在一起，這展示了康奈爾深層自我與表層自我實現了短暫的平衡。

在康奈爾走出焦慮的過程中經歷了幾件事，讓他走出了身份的焦慮，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一是羅布之死，康奈爾看到了為了討人喜歡隱藏自己，迎合別人并不能帶來真正的快樂，在羅布之死中，康奈爾意識到了自己和羅布一味迎合別人，放棄自我的可悲之處，看到了個體和群體之間力量關系的角逐，直視了自己的恐懼和痛苦?？的螤栂萑肓松钌畹目謶?、焦慮和無助中，最終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走出了抑郁。

第二件事是康奈爾知道在中學最后的階段，大家就都知道了康奈爾喜歡瑪麗安這件事，但是并沒有因此疏遠或者嘲笑康奈爾，從來沒人提起這件事。康奈爾發現中學的人與他的關系并不會因為他喜歡瑪麗安而改變，相反，康奈爾發現中學時候同學們對于瑪麗安的偏見僅僅是因為瑪麗安太高傲而且太神秘不可親近，所以大家都認為瑪麗安傲慢無比，同時瑪麗安的相貌也丑陋了起來。長大后，瑪麗安卸下了自己高傲的架子，小鎮上中學的人很愿意深入了解瑪麗安，對瑪麗安很友好。

第三件事是與作家的連接，康奈爾發現了一種另外的表達自我的方式。通過與作家的連接，康奈爾確信了自己對于寫作的熱愛，這一種表達自我獨特性的方式稀奇卻又不怪癖，康奈爾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暫時棲息地，從而愿意相信自己是一個正常人。

四、結語

“沒人能完全獨立于他人，何不干脆放棄這種嘗試呢、轉而完全依賴他人，允許他們依賴你。”

對于瑪麗安和康奈爾的關系，魯尼留了一個開放性的結局，康奈爾申請到了紐約的創意寫作碩士，要去美國一年。沒有人會知道康奈爾在美國會發生什么，沒有人會知道康奈爾在讀碩士時兩個人的關系是否會發生轉變，也沒有人會知道康奈爾在去到紐約后會不會又要重新面臨新一輪的身份焦慮。康奈爾和瑪麗安還是不一樣的，康奈爾的文學世界，瑪麗安進不去。但至少，他們曾經在彼此生命形成時給予了對方很大的幫助，他們懂得了知心人的重要性，他們幫助對方完成了由未成年向成年的心理的陣痛和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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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作者：王立宏

基金項目：本文系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究蒲袠I務費科研項目“國際視野下的世界文學文化研究”（項目編號：1452TD012）；項目名稱：以創新創業為導向的提升研究生專業實踐能力的研究與實踐（項目編號：SJGY20220605）。

作者簡介：畢晨陽（2000—），女，漢族，山西晉城人，碩士在讀，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通訊作者：王立宏（1971—），女，漢族，黑龍江牡丹江人，博士研究生，牡丹江師范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西方文學、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