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拉斯普京是俄羅斯“農村散文”作家的代表,作品中充斥著鄉土情結與家園意識。《告別馬焦拉》是拉斯普京的重要作品之一,小說講述了面對馬焦拉島即將被水淹的難題,不同人群做出了不同的反應。本文擬用代際倫理從空間、時間及人性三個角度闡述三代人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下如何做出抉擇,以及抉擇背后折射出的不同倫理特征,由此透視拉斯普京借代際倫理差異對現代化發展與農村文化傳統的態度和反思。
【關鍵詞】《告別馬焦拉》;代際倫理;代際差異
【中圖分類號】I5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0—023—03
一、人與空間
小說故事主要是圍繞馬焦拉島展開的,馬焦拉島是空間實在,是馬焦拉人賴以生存的地理空間。這座已經存在幾百年的小島已經與馬焦拉人融為一體。但是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快,這座小島即將被水淹沒,馬焦拉島上的居民被迫搬遷。三代人面臨搬遷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不同選擇的背后映射著他們對這個生養他們的馬焦拉島的不同態度。拉斯普京開篇對馬焦拉島的描寫突出了春去春來這座小島一直充滿生機與活力,但隨即筆鋒一轉,這座見證了歷史的小島如今房屋破敗、村落荒涼,只有一些老頭老太太還留在這里保護村莊,使其保有生氣。破敗荒涼不說,甚至因為修建水電站面臨著被淹沒。對于那些不愿意離開,一直守護著家園的老人來說,淹掉馬焦拉是個巨大的災難,拿達麗婭來說,她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在這個封閉的、幾乎與世隔絕的空間中生活能夠做到自給自足,外面的空間和生活方式對她來說是巨大的挑戰,而她對此也持拒斥的態度。孫子安德烈認為應該離開馬焦拉去到更廣闊的世界。巴維爾作為中年人,他能理解母親的不愿搬離,也能理解兒子的想法。由此,小說中三代人對于離開馬焦拉的選擇就形成了代際博弈。祖母達麗婭的態度十分鮮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哪兒也不去。要淹,讓他們來淹吧”“一樣是死,還有什么好怕的?”達麗婭想起自己到鎮上女兒家里看到的一些現代化的設備,語氣也是充滿嘲諷,在她眼中,新鎮是不如馬焦拉的,她對于新鎮生活也是完全不屑的。達麗婭的言行是符合老人的思維定勢的,她們趨于懷舊,想要留住這片自己生活的家園。對于像達麗婭這樣的老人來說,即使她們知道馬焦拉并不屬于她們,但是至少她們明白自己在世就擁有對這片土地的使用權,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自由自在。可一旦搬到其他地方自己就成了無根的浮萍,再無任何歸屬感。對于她們來說,被淹的不僅僅是馬焦拉,同時還有她們的“生命之根”。況且這片土地上睡著自己的祖先,這也是人與土地聯系緊密的原因之一,拋棄祖先離去這是不被人所容忍的,在她們的認知觀念中,死后是要與祖先葬在一起的。反觀安德烈,則表現了完全不同于祖母的態度與選擇,他從軍隊復員后選擇進入工廠工作,但是聽說修建水電站需要人手,他又辭了工作準備加入。年輕一代和年老一代相比,他們并不守著這片自己出生于此的家園,他們愿意跟隨時代的洪流朝前走。安德烈在與達麗婭的談話中更是表現出了他超前的思想觀念,在他看來,修建水電站是為了更多的人。馬焦拉也要適應新的變化,人也要向前看。當傳統價值觀與現代生活相碰撞時,前者要給后者讓路,要適應時代的新變化。而作為中年一代的巴維爾,他屬于被動且不得不接受變化,他和母親一樣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但是聽了母親和兒子的談話,他感受到了代際差距。作為被時代推著向前走的這代人,他們處于迷茫之中,就好比蹺蹺板的兩端,一端是傳統價值,一端是日新月異的新生活。該如何選擇?巴維爾自己也說“真理究竟在哪兒……總該有那么一個根本的真理呀?為什么我發現不了呢?”
拉斯普京作為“農村題材文學”的代表,他深刻認識到農村在俄羅斯歷史發展中的重要地位,“農村自古以來就是民族的根系,是滋養國家這棵大樹的根系……”,但是“舊農村被那種能摧毀一切的技術文明踩在腳下,而俄羅斯又沒有培育出新的農村。”在這部小說中,他借三代人之間的代際思維差異表達了他對象征著傳統價值的俄羅斯農村沒落的痛心與惋惜。
二、人與時間
作品中的代際沖突除了對待三代人對待馬焦拉的態度不同,實際上還隱藏著另一種沖突即面對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究竟是應該守住過去還是追隨時代變化向前走?拉斯普京借代際之維差異描寫不同代之間的價值觀念,同時也借老一代人的倫理道德觀展現了“行將消亡的鄉村和它古老的生活方式”。
馬焦拉是馬焦拉人“祖祖輩輩世世代代耕耘、施肥,養活了幾代人的最肥美的土地”。現代化沒有出現之前,時間在這里是靜止的,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是現代化的進程加快了時間的流動,一切都發生了變化。當青年人為時代變遷感到高興時,老年人則是害怕這種“變”。青年人能在時代的洪流中找到安居之所,而老年人則是“前途未卜”。因此面對守住過去還是向前走的問題,老年一代體現的倫理道德觀是保守的。老年人坐在一起每次談論的都是過去的事情,時間對于她們來說只有過去的價值了,對于年老體衰的達麗婭來說,孩子都已成家,自己已不被需要,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時間對于以巴維爾為代表的中年人和以安德列為代表的青年人是有正向意義的,他們是被需要的,是有存在價值的。如果說達麗婭的倫理道德觀是保守的,那么安德烈的倫理道德觀是具有先鋒性的。他表現出了新一代人具有的長遠的目光,對于自己的家鄉被淹他也很心痛,但是建設水電站是為了更多人更好的生活,他也意識到馬焦拉“長期存在下去是不可能的。反正得改變,得過新生活”“下一代會出世的”。面對如今發生的新變化,他的態度是積極適應,并且與祖母回守過去不同的是,他想到了還未登場的下一代。從安德烈與祖母的交談中可以看出,他代表著善于接受新事物的青年人的倫理觀念和價值取向。而父親巴維爾看到了自己與兒子之間的代際差異,對于離開馬焦拉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他平靜接受了這一切,他心里縱有不舍,但是他意識到了時代在變化,人也要不斷變化。拉斯普京在作品中寫道“公認家有三主:一家之長、俄式爐炕和茶炊。”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面對安德烈新異的倫理道德觀念,他沒有大聲斥責,而是心平氣靜地聽安德烈與祖母交談,并企圖從安德烈的話語中找一些合理的想法。以巴維爾為代表的中年人對現實進行理性的反思,他們能夠接受并適應不斷發生的變化,這一代人體現著社會倫理的主體方向。
與青年一代相比,中年一代和老年一代與傳統的聯系更為緊密。以達麗婭為例,她的祖父母和父母都生于斯,長于斯最后葬于斯。她的生活方式都是代代流傳下來的,相比于兒子和孫子,她是受馬焦拉浸潤最深的那一代人。巴維爾曾經以土地為生,他和母親一樣都將馬焦拉視為“母親”。而安德烈這一代人,則是受馬焦拉影響最小的那一代人,并沒有形成和父親以及祖母那樣濃厚的鄉土意識,他更多地體現出了現代感。
借在時間上前進還是后退的問題,拉斯普京通過三代人不同的選擇將問題的實質剖析出來。祖母達麗婭守住過去沒有錯,孫子安德烈一直向前從而與外面世界建立聯系也沒有錯。對于達麗婭這代人來說,她們已經逐漸從中心退到邊緣,而對于安德烈這代年輕人來說,他們正逐漸從邊緣走向中心。只是伴隨著從中心退到邊緣的,還有傳統價值與文化。作者塑造的這群年老的婦女是俄羅斯傳統的最后的守護者。與那些完全生活在過去時代的先人不同,與被現代化浸染的后代不同,她們生活在新與舊相結合的時代。作為西伯利亞之子,拉斯普京透過她們的眼睛看那即將消失的西伯利亞農村,借由她們之口叩問時代:是不是該平衡好向后和向前的關系?
三、人與人性
面對社會文明帶來的人的“異化”,拉斯普京力求在人性上做到返璞歸真。人的自然本性包括率直、善良、誠實、樸素等,其中最重要的是追求一種真精神,即未被異化的、人性中最純真的東西。在拉斯普京看來,“故土是極富靈性的文化土壤,它具有特定的鄉土人格力量。”那些長期與土地為伍的人與土地形成了不可分割的聯系。拉斯普京選擇年過八旬、在農村土生土長的老太太作為主要人物,用她們象征“土地母親”,通過她們身上流露出來的對于土地的赤忱愛意以及她們身上的“土地性”來提醒當今的人們要珍惜那些世代積累起來的精神財富,不能隨著時代的急速發展將那些東西丟棄。
從小方面來說,小說中的老年婦女彼此互幫互助,達麗婭會在卡捷琳娜無處可去的時候收留她,她們幾個老太太會幫納斯塔霞收土豆,卡捷琳娜和西瑪也會因為在達麗婭家住而心存感恩。從大方面來說,她們作為傳統價值觀念的持有者和保護者,比起年輕一代人身上更具有原始的、自然的人性,這是不被現代文明所影響的西伯利亞農村人的天性。在達麗婭最后一次走在這個島嶼上時,作者透過達麗婭的眼睛對馬焦拉的描述、對安加拉河的描述飽含著無耐與心酸之情。在小說中,拉斯普京借達麗婭之口說出了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快,人們跑的越來越快,身上已經沒有了過去人的樣子。
拉斯普京在一篇文章中寫道,“當每一代人都比上一代人變得更好時,文明才算是正確的。不是指速度更快,技術更先進,而是指人更好。”過去的人與土地和自然和諧相處,人對土地和自然有著很深的尊重與熱愛,她們感謝土地哺育她們,從不敢自稱自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與進步,人們逐漸以人是自然的主人自居。被破壞的不僅僅是馬焦拉的秩序,人與自然的秩序也被破壞了。看似進步的背后實則是原初自然人性的喪失。達麗婭和孫子安德烈的一番對話更是寫出了文明對人的異化,看似機器的產生使一切都很便利,人控制著機器成為了機器的主人,但實則是機器騎在人的頭上。兩代人對于工業化產生了不同的想法,安德烈作為青年人看到的是機器化好的一面,達麗婭作為老年人看到的是機器對人的壓榨。拉斯普京借助這種代際思維差異提出了引人深思的問題,工業文明究竟好還是不好。發展迅速的工業文明在某種程度上吞噬了人的自然本性,現代人在物質文明中逐漸異化和失去安全感和歸屬感。面對這種現狀,拉斯普京的創作視野一直在鄉土世界之中,他借助那些擁有自然人性的農村老太太形象表達他對優秀傳統文化的守護。她們對于家鄉的不摻雜任何私念的愛深深根植在她們的內心中。她們對于這片土地忠誠的守護,與土地共沉淪的態度與決心體現了一種抗拒現實、守護民族文化的不懈追求。
在拉斯普京的作品中,古老的西伯利亞土地孕育了優秀傳統文化,是根之所在,是他們的家園。他借助代際思維差異,表達了自己對蘊含著濃厚民族特色的傳統價值觀念的緬懷。“拉斯普京將人性與土地性糅合在一起,反照出深厚的歷史文化意識,使一種樸素的鄉土情感、鄉土意識得以升華,也隱含著對現代工業文明弊端的抗拒。”
四、結語
告別馬焦拉意味著惜別故土,人總是依戀鄉土的。馬焦拉象征著被水淹沒的農村大西洲,對馬焦拉的告別是對鄉土的告別、對大西洲的告別,也是對過去和祖先的告別。拉斯普京借助三代人之間的代際思維差異揭示了發展現代化與故土感情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以及如何平衡好社會發展和傳統道德繼承的問題。拉斯普京借達麗婭之口寫出了自己的心聲,體現了他的文化保守主義的立場以及對傳統斷裂與失落的痛心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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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作者:盧艷玲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度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校基本科研業務費科研項目“恪守與開放:新俄羅斯小說研究”(項目編號:1452ZD006)階段性研究成果;2021年牡丹江師范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恪守與開放:新俄羅斯小說研究”(項目編號:MNUB202004)階段性研究成果;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校基本科研業務費科研項目“國際視野下的世界文學文化研究”(項目編號:1452TD012)。
作者簡介:高俊英(1998—),女,漢族,河北唐山人,碩士研究生,牡丹江師范學院,研究方向為外國文學;通訊作者:盧艷玲(1981—),女,漢族,遼寧錦州人,文學博士,牡丹江師范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俄羅斯文學與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