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時代對鋼琴音樂中民族性的影響

【摘 要】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發展歷程，可以用音樂來記錄。不同時期的鋼琴音樂反映了不同的時代風格；不同的時代造就了具有不同內涵的鋼琴音樂。鋼琴一直是音樂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時至今日仍有廣闊研究空間。研究鋼琴音樂，必須要結合各個方面，而時代性無疑是其中最為籠統綜合的部分。本文將立足于中國歷史，分析時代因素對中國鋼琴音樂的民族特性的影響，促進鋼琴音樂的國際化交流，展示中國鋼琴音樂的民族風格的獨特性、傳承性以及在新時代與新音樂形式的融合創新。

【關鍵詞】時代；民族性；鋼琴音樂

【中圖分類號】J624.1；J6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0—168—04

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大多具有濃厚的民族風格，也往往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研究時代對鋼琴音樂的影響，不只可以在探索中國鋼琴音樂傳統元素融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還能通過留存下的音樂作品來體會當時時代的史實與情感，探尋歷史、銘記歷史、開創未來，這正是音樂存在的意義，也是中國鋼琴音樂百花齊放的內在精神支柱。不同的時期對鋼琴音樂的影響導向是不同的，如何在新時代讓中國鋼琴音樂的民族性展現于世界，是每個鋼琴音樂創作者內心都在思考的。

鋼琴雖然是外來樂器，但傳入中國的時間不算短，最早可追溯到公元1600年（即明萬歷二十八年）。在這幾百年的發展過程中，不僅是人們與社會對其認知的變化，還有時代背景對其作品闡述、創作的影響變化。不同的時代造就了不同的思想，也促進了不同風格作品的出現。

據《元史·列傳》中記載，公元1601年，創作出的作品為《西琴曲意》，共八章，曲譜已不可考，但據學者研究與猜測，其歌詞也是由文言文翻譯來的。這部作品的誕生與利瑪竇來朝的目的相關。然而由于當時明朝還是君主專制，鋼琴這個樂器以及這部中國“最早的”鋼琴音樂作品，并沒有得到萬歷帝長久的興趣，因此鋼琴音樂也沒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到了1840年，歐洲音樂的理論、樂器、技法輸入我國（《中國音樂通史簡編》P119）。清末時期，清政衰敗，各界開始尋求改變，不僅清政府內部開始修訂法案、推新章程、公派留學、建立新式學堂，民間的有識人士也積極與外界交流，促進新思想、新文化的引入與傳播。那時候除了涌現許多愛國歌曲的翻譯與創作外，隨著簡譜、五線譜和西方音樂知識的普及，鋼琴音樂開始初步發展。

不過雖然當時的鋼琴音樂和歌曲大多是國外的移植，但這也是一種引進質量音樂、向大眾普及新音樂、新樂器、新知識、新思想的大好途徑，而且也為中國鋼琴音樂之后的獨立創作以及推陳出新提供了寶貴經驗。不止是以前的時代，乃至現在，改編歌曲、作曲為鋼琴曲，也是在前期創作和后期普及上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當然，當時的鋼琴曲不止有移植改編，同樣有學習創作。1915年，趙元任先生創作的《和平進行曲》發表，這是中國第一首由中國人根據西方音樂大小調和作曲理論自己創作并發表的鋼琴曲。這首曲子篇幅不長，多為強力度，和聲功能受西方音樂理論影響。雖然并沒有在其中體現中國民族元素，但這是個具有時代意義的作品。當時正值一戰，趙元任先生對戰爭景象很是痛心，倡導和平，于是《和平進行曲》由此誕生，表達著他對和平的美好祈愿。

在當時對西方作曲的模仿，還有個很著名的作品是蕭友梅先生的《哀悼引》（其還有管弦樂曲《哀悼進行曲》）（圖2）。這首作品很明顯的模仿了貝多芬的《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即“英雄”交響曲）中的第二樂章，Marcia Funebre（即“葬禮進行曲”）（圖1為李斯特改編鋼琴獨奏版）。之所以選用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一方面是因為蕭友梅先生對貝多芬的崇拜與尊敬，所以在寫作中有意識的選用了其作品作為模板；另一方面是作者本人的哀思。1916年，不僅是時局還處于混亂中，而且蕭友梅先生的好友也逝世了。蕭友梅先生遠在國外，面對故土的動蕩和好友的離世，多種哀思愁緒混在一起，促使他作出了這部作品。

中國音樂真正開始發展是到了“五四”時期。那時以科學、民主為旗幟的五四運動，猛烈地沖擊封建思想、文化，同時掀起了探求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的潮流，各種文化事業、建立文學藝術團體、出刊辦報、傳播新文藝等成為社會時尚，這些對新音樂的發展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它們的出現有效的促進了新音樂的傳播和學校音樂教育的發展（《中國音樂通史簡編》P158）。新的文化長出新芽，鋼琴音樂煥發新生。人們在接受新思想、新形式的同時，也開始關注中國音樂的民族性特點。不僅創作出眾多帶有民族特色的器樂曲（如二胡獨奏曲《光明行》）、傳唱歌曲（如歌集《新詩歌集》、瞿秋白詞許地山曲的《赤潮曲》）等，鋼琴音樂也進行了民族性思考（如蕭友梅的《新霓裳羽衣舞》），在西方作曲技巧中融入中國傳統調式和民族特色，不僅是中國鋼琴音樂的創新嘗試，不再是單純的模仿西方音樂，也由于這些作品帶有反映當時勞動人民現實生活、社會現狀、民主愛國的思想元素，在某種程度上也為研究當時的文化氛圍和社會狀況提供了例證。

“九一八”事變后，中國人民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感高度激昂，體現到鋼琴音樂中，就是進一步思考民族特色，將濃郁的愛國情感注入其中。由此，中國鋼琴音樂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1934年，俄羅斯著名作曲家、鋼琴家亞歷山大·齊爾品來中國征集“國風味的鋼琴作品”，賀綠汀以《牧童短笛》《搖籃曲》和《往日思》三首作品參加比賽，最終《牧童短笛》（當時名《牧童之笛》）獲得第一名。這部作品不僅是中國鋼琴音樂正式踏上探索民族特色之路的標志，更是世界上第一部具有強烈中國民族特色、成熟展現中國傳統民族音樂風格的作品。《牧童短笛》這首曲子雖然寫作手法采用了西方音樂理論中的復調模進，但調式運用和和聲編配是按中國民族五聲調性來的。曲子在G徵展開，弱進，和弦編配省略主和弦三音（間音），這正是民族五聲調式里常用的手法之一。在中段，傳統民族特色體現的淋漓盡致（圖3）。雖然上下對位用的是復調手法，但依舊沒有脫離五聲調式，并且采用了“旋宮”手法進行調的移動。他所寫的“旋宮”，是非常規范的上行五度的嚴格模仿，構成很典型的五聲音階調式移位。這種“旋宮”的概念以宮音為主，不僅上下句是同宮系統調，整個呈示段加中段又構成了民族五聲調式的循環，不可謂不妙。中國傳統民族五聲調式中的“轉調”，與西方音樂理論中的“轉調”概念是不同的，正因如此，賀綠汀先生將民族五聲調式的“轉調”概念運用到鋼琴作曲中，既與西方的復調格式巧妙融合，形成“聲聲相扣”之感， 又令中國鋼琴作品在民族特色探索上踏出重要一步。當然，《牧童短笛》能成為經久不衰的經典鋼琴作品之一，也離不開其內核所表達的情感與內涵。彼時抗戰正持續，雖愛國熱情激昂，但難免悲壯。此時《牧童短笛》的面世，用積極的旋律、飽滿的情感，為眾人描繪出一副寧靜安詳的田園風光，將祖國的美好河山再次展現在眼前，帶給人們心靈的慰藉，也表達了對祖國的熱愛。時代深刻影響了作品的內涵，也正因時代的特殊性，使這部作品的內核閃閃發亮，歷久彌新。

在同一時期，眾多音樂創作者也在作品中融入了更多的中國傳統民族元素，借作品傳達對國家的愛忱。劉雪庵先生在1936年創作的《中國組曲》，作品中包含四首鋼琴小品，是從歌劇、舞劇、戲劇音樂或電影音樂中選若干樂曲輯成，有的根據標題內容或民間音樂素材寫成，反映了中國社會特定的民俗風情，融入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例如《少年中國進行曲——鋼琴曲中國組曲之四》（圖4），以連續的單音和柱式和弦的重復，表現鑼鼓的音色和節奏，并用琶音和裝飾音模擬琵琶，突出民族特色的融入；以強有力的標記展現少年志氣昂揚的風貌，表達了對抗戰勝利與社會安定的祈愿與信心。最明確展現了抗戰時期的現實情況的鋼琴作品，當屬陳田鶴先生的《血債》。這部1939年的作品，他在題頭寫明了是有感而作，明確表達了自己對人民受到傷害的憤怒。

在那一時期，雖然國家與黨面臨著眾多困難，但社會風氣是積極的，人民熱情是昂揚的，這種“必勝”氣質影響著方方面面，文化百花齊放，文娛技術和活動也取得了不小的進步。鋼琴插曲和伴奏隨著電影的普及得到了更多人的認知和認同，對民歌和帶有民族風格的作品來說，各種器樂伴奏曲和改編曲將其推上了更為符合大眾、學界的舞臺。如耳熟能詳的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正是由陳田鶴先生為其創作了鋼琴伴奏，才使其正式成為一部可以登上舞臺演繹的作品。《在那遙遠的地方》的鋼琴伴奏是陳田鶴先生為了支持山歌社活動于1945年創作的的作品。

在那之后，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政局的變化，中國的鋼琴音樂創作大多轉向了器樂改編曲。不論是由其他傳統民族樂器的改編曲、帶獨特音調的民族曲、又或者是中國風格與西方大小調相結合的創新曲，都更加突出中國音樂自身的民族特性。如王建中改編的器樂曲《彩云追月》《百鳥朝鳳》，陳培勛改編的器樂曲《平湖秋月》等，都是非常經典的作品。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國家的進步，新思想、新技術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在音樂方面也涌現了許多新形式（比如無調性的嘗試、電子音樂的興起），鋼琴音樂也出現了許多與時俱進的富含新思想的作品（例如《走進新時代》）。與此同時，中國的傳統聲調和民族音樂也越來越吸引世界的目光，鋼琴音樂的創作進入了新的融合和創新階段。“探索中國鋼琴音樂的民族特色融合之路”無疑成了中國音樂創作者的共識。

著名作曲家、音樂理論家、音樂活動家黎英海先生曾說：“搞創作的時候，我也很重視民族特點，一直追求有中國民族特點的創作。”他提出，音樂創作要強調兩點：一是明確自己的作品為誰寫、給誰聽，要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創作中國特色音樂；二要體會民族性，在音樂中融入民族精神。民族性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在時代洪流中屹立不倒、激流勇進的基石。中國的民族音樂是獨特且有活力的，這不僅是世界音樂中的瑰寶，也是向世界展現中國特色的軟實力。

在中國鋼琴音樂作品中，有個具有特殊意義的作品，那就是黎英海先生的《移宮變奏曲》。這部作品篇幅不長，但其不僅是對西方變奏曲寫作的突破，也是中國傳統五聲調式的“移宮犯調”①的最直觀典型的范例。除此之外，黎英海先生還寫了《漢族調式及其和聲》《五聲音調鋼琴指法練習》《多聲部寫作基礎》《民族五聲性調式概述》等論著，既是對中國傳統五聲調式和民族風格的研究與總結，又為之后中國鋼琴音樂創作者創作具民族元素的鋼琴作品提供了更為專業的理論依據。

時至今日，中國與世界的交流也越來越多。科技的進步、時代的開放和新音樂的沖擊，收獲了中國（以及世界上其他國家）音樂界的歡迎，人們開始趨向新式音樂結構（比如rap），流行音樂改編的鋼琴曲，也呈現更加多樣化的形式。但這并不代表民族音樂的分崩離析。事實上，隨著網絡的宣傳，以及相關部門的支持、非官方形式組織的援助等，傳統調式和民族風音樂在新時代煥發了新的生機。電腦音樂制作極大程度緩解了鋼琴攜帶不方便、各種器樂的模仿與運用的麻煩，讓鋼琴音樂作品創作變得更加便利，也能利用網絡進一步宣傳，讓更多人認識和了解“中國風音樂”以及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的民族精神內涵，綻放出屬于這個時代的火花，也使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大放異彩，展現中國音樂傳統元素與民族性的特色。

注釋：

①移宮犯調：犯調在中國古代音樂中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轉均，與“旋宮”類似，即宮音在位置上變化，其他音（商角徵羽）同樣隨之變化，通常以五度關系的調高轉換為主；二是“同宮異調”，宮音保持不變，但調式發生變化.此處的“移宮犯調”取第一個含義.

參考文獻：

[1]孫繼南，周柱銓.中國音樂通史簡編[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

[2]李名強，楊韻琳.中國鋼琴獨奏作品百年經典第一卷[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7.

[3]汪波.賀綠汀《牧童短笛》賞析[J].大舞臺，2012（9）.

[4]河北師范大學黨史學習教育.第五十五期：《中國組曲》[EB/OL].[2021—05—25].https：//zhuanti.hebtu.edu. cn/a/2021/05/25/BC767FA1DF2340038 9EEF9C1202EA3CD.html.

作者簡介：李映萱（1998—），女，漢族，河南駐馬店人，博士，菲律賓圣保羅大學，研究方向為音樂教育、鋼琴寫作、音樂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