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西部地區的考察與寫生,是他認識藝術民族化、建構油畫中國風的重要過程。敦煌考察和西部少數民族寫生,不僅是他理解中國傳統繪畫的特定視角,也是探尋油畫民族形式的重要載體。通過對董希文在不同歷史節點的油畫圖像進行研究,認識藝術民族化的表現脈絡、討論其對油畫民族化的探索,結合他對傳統繪畫和西方現代藝術的改造,從而揭示其油畫中國風的藝術思想。
【關鍵詞】藝術民族化;探索融合;建構;油畫民族化;油畫中國風
【中圖分類號】J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0—190—03
在主張藝術民族化的特定時期,“本土西行運動”促使董希文對敦煌壁畫進行考察,在傳統的藝術中尋求構建現代民族文化價值的方式;20世紀30年代后,對西部族群的寫生與塑造,是他油畫民族化的重點表達。一方面,本土西行思潮承載了新中國成立、建設時期的敘事,彰顯了董希文對中國當代民族美術形態的探索;另一方面,他對少數民族形塑的不同階段,匯聚了現代西部題材創作的不同含義。20世紀30年代后,本土西行與董希文藝術民族化的建構有何關聯,董希文如何在少數民族題材中建構油畫民族化?本文試圖以西部藝術熱為切入點,關注董希文對敦煌的藝術考察和藏區寫生,進而探討其對民族藝術風格的探索和改造,從而揭示油畫中國風的主張。
一、認識與建構:戰時背景下的藝術民族化
20世紀30年代后,中國社會的變革推動著美術創作在主體、形式和思想上的轉變。如何創作出以民族文化為主體、讓傳統藝術重煥生機的作品,成為當時中國藝術家的關鍵問題。中國藝術家吁求著中國繪畫的科學化、現代化。在這個時期,對于董希文可以從現實語境和本土西行來認識。
在現實語境下,藝術民族化的號召要求重構傳統民族藝術的價值。中國藝術家對傳統藝術的民族性發展,有了更具體的主張。這時以傳統藝術為基礎、借鑒西方繪畫,以此實現藝術民族化成為普遍的共識。
董希文對油畫民族化的認識與發掘,主要體現在自身經歷和敦煌考察。董希文少年時期就對傳統繪畫有著濃厚的興趣,并在1933年正式開始了他的求學之旅。在蘇州美專的系統學習中,他深受古典主義和寫實繪畫的啟發,并打下了準、狠、穩的素描基礎。而抗戰爆發后,本土西行作為一個特定概念,是中國藝術家相對于海外留學的另外一種探索藝術的現代轉型的方式。這個時期,有著多元風土人情的西部地區對藝術家來說,是發掘民族藝術的廣袤天地。董希文也隨之走出了學校,在變革中參與了西北藝術考察的熱潮。在藝專的系統學習給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將復興中國壁畫作為其藝術理想的一個重點,為此他重視每一個創作壁畫的機會。受常書鴻敦煌臨摹壁畫的影響,1943年董希文前往敦煌進行考察。兩年多的時間里,董希文主要臨摹魏晉北朝和唐代壁畫,浪漫主義色彩和現實主義的題材給了他不少啟發。壁畫中所體現的生活和生產情況,讓他意識到“藝術上的人民性應該是指勞動人民的人民性而言”。其中的現實主義題材和人民性,可以延續到用油畫體現當代中國民族的生活內容,實現西方技法與傳統藝術精神的交流。
敦煌壁畫的考察研究,給了董希文不少油畫實踐上的啟示。敦煌期間創作的《苗民跳月》就以中國畫長軸樣式、敦煌意味的重彩裝飾風,表現了苗族人民的真實生活。他在《從中國繪畫的表現方法談到油畫中國風》談到:“中國傳統繪畫,從多數中依舊可以看出其核心的相同點—中國繪畫上特別明顯的某些現實主義性的創作方法。”由此可看出,他認為創造民族風格的繪畫,要學習西方的油畫經驗和表達技巧,來表現人民群眾的現實情況。

二、實踐與探索:油畫民族化的早期表現
“董希文早期所遵循的樸素的現實主義,忠實于生活的實際,不追求構思的出奇,但在藝術形式上的探求往往煞費苦心。”董希文在創作中寄寓了中西合璧的藝術思想,以浪漫主義手法呈現出對“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生命本質特征的深刻理解。從他的早期油畫作品《苗女趕場》和《哈薩克牧羊女》中就可窺知一二。
1942年董希文創作的《苗女趕場》是他油畫民族化的初步探索。這幅畫是董希文南遷至少數民族地區,以當地人民的生活風俗為素材后創作的。他采用傳統線描的手法,將苗女的形象塑造得樸實秀麗。而苗女的膚色和平面化處理,又運用了油畫的技法。印象派的塞尚對他影響頗深,他認為塞尚在筆觸上有特殊的音樂感。所以人物形象上樸實冼練,空間上的虛實,又頗有中國傳統繪畫的韻律;而筆觸自由松動,將繪畫性和音樂性相結合,形式上又呈現了西方現代藝術的特色。從這個時期就可以看出,董希文開始大膽對中西傳統藝術進行改造融合,由此可窺見他要走的藝術道路。
“董希文在敦煌壁畫研究時期,完全沉溺于傳統繪畫靜謐、優雅和真誠的創作狀態之中,而隨著國家命運的轉變,他開始將創作主體聚焦在大眾生活和命運的描繪。”他在1948年創作的《哈薩克牧羊女》,則是典型具有鮮明藝術民族化特點的作品。這幅畫重點描繪了哈薩克族女性牧羊擠奶的日常生活。近處的牧羊女和遠處的山巒、策馬飛奔的男人以及帳篷等元素,共同組成了一個富有生活氣息的畫面。牧羊女的造型、塑造很可能借鑒了莫高窟壁畫的風格,人物、衣袖動態形成節奏性。20世紀40年代,不少藝術家以“野獸派”等現代主義作風審視莫高窟壁畫,希望激活歷史資源,嘗試為中國“現代主義”藝術尋找內在理路與創作資源。董希文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了《哈薩克牧羊女》。在還未明確提出油畫民族化主張的這個時期,這不僅是他對敦煌壁畫藝術的理解表達,也是對西方藝術的借鑒,更是對藝術民族化形式進一步探索和轉型。
三、升華:西藏題材中的油畫中國風
新中國建設時期,藝術為人民服務成為美術界的創作核心,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的油畫得到持續發展。西藏擁有獨特民族風采,在藝術家西行時期的作品中就有所體現。可以說西藏題材一直存在中國油畫發展史中,展示了油畫民族化在不同階段的更迭。中國畫家對油畫的探索方向與中國的歷史發展是緊密相連的,董希文認為“民族形式離不開民族生活的內容方式—中國歷史上的政治背景,人民的生活氣質,風格習慣與思想感情等等,這些在繪畫上就顯明地形成了中國民族繪畫的特點。”西藏寫生作品突出的就是以中國民族樣式的油畫,塑造中國人民的生活、形象,傳遞時代精神。藏區寫生的經歷,促成他找到了最具特色的民族化表達方式,真正實現了個人藝術追求的最高目標。
董希文第一次西藏寫生歸來創作的《春到西藏》,是他社會情感深化和抒情性表達的代表作品。1952年,董希文對康藏建設部隊進行了慰問。軍民筑路的艱辛和他們身上團結無畏的精神,啟發了他創作康藏公路建設的內容。面對這一重大題材的創作,他對現實深刻觀察、再經過主觀改造去表現對象本質。從構圖上層層遞進,藏族婦女和搖曳的杏枝、大片開闊的土地,再由中間的公路延伸至遠處的群山和天空,傳達出中國傳統繪畫的遼闊意象。運用油畫造出厚重感的土地和遼闊的天空,又采用了中國畫卷軸的樣式創作。用毛筆點染不同深淺的杏花,這些元素在畫面中構成了全景的協調性。五個藏族婦女也顯出董希文獨有的構思,她們幾乎都是背影,卻能體會到她們在公路建成后的輕松、愉悅的心情。《春到西藏》不僅描繪了西藏的春天之景,還暗含著藏區人民的美好希望。更是董希文重層次、重規律,采取中國畫和油畫結合的形式,進行油畫中國風的試驗。
第二次進藏寫生作品則主要以革命長征為題材,是董希文走向革命現實主義的轉折點。他認為畫家有從毫無頭緒,再慢慢摸索出門道來的階段,最后充滿感情的作畫,才算到達成熟的境界。在他一路沿著長征走過的路中,《紅軍過草地》最能體現他的以情作畫,為走向成熟的油畫中國風奠定基礎。在此次創作中,董希文總結出寫生最大的感受,就是要在畫面中體現出最真摯的情感,盡可能地體現出心靈深處對象的本質特征。主題就是傳達出紅軍過草地時,在艱難困苦的生存條件下,與積極堅強的精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點通過畫面的色彩傳達。所以董希文在整幅畫中以藍灰冷色為基調,暖色描繪右側的火光,與整幅畫的暗色調形成對比。烘托出在悲涼的環境中,火光如同燃起的希望,體現了紅軍勇敢無畏的精神。通過畫面內容去承載民族精神,貫穿了他在《紅軍過草地》等革命歷史主題作品。是他對中國畫主次分明表現特點的領悟,也是運用色彩語言對民族形式新的嘗試。
董希文的第三次入藏寫生,是他油畫中國風走向成熟的節點。他一直強調從傳統繪畫中去繼承、發揚。認為民族化就是通過把握中國傳統繪畫的本質:表現形式、結構、色彩的“簡單”藝術思想,用簡約而精準的手法去發掘觀察對象的特質。
1963年董希文創作的《千年土地翻了身》,準確概括了他對民族精神就是中國精神的理解。這幅畫描繪了藏民成為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他們在強烈的生產熱情下進行耕地的現實生活場景。畫面中藏族女性扶犁的形象和耗牛仰身前行的動作相呼應,用擬人化的手法表現出人民對于解放的歡快心情。身后解放軍的形象,展示了軍民共同努力才換來今天祥和喜悅的成果。與董希文其他油畫作品不同的是,他沒有對畫面進行深層次的刻畫。概括性的筆觸和明朗色彩都體現了單純性;人物和耗牛的形象概括又傳神,用充滿動感的姿態呈現了熱情高昂的勞動氛圍。通過普通尋常的場景,傳達了西藏和平解放、人民安居樂業的時代精神。延續了他以畫傳情的思想,真正從感性的認識進入到了理性的洞察,畫出了給中國人民看的作品,展現了他對民族文化的信心。

在《山歌》一系列肖像寫生作品中,又可以看出董希文對于以畫寄神的把握。董希文經常談起明代的繪畫,強調中國畫的傳神寫照。畫面中他的色彩、筆觸更為集中,簡練而有序啟示著藏民神采奕奕的形象。董希文認為:“要想畫的活,首先必須抓住事物的典型性,同時還必須抓住情節中能承前啟后的那一剎那,這一剎那抓的好,就會使人感到活。”在第三次寫生經歷中,董希文真正還原了中華民族的內在本質,創造了具有中國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油畫,實現了他人生理想和藝術追求的統一。
四、結語
董希文油畫中國風的實踐經歷,有著豐富交織的實踐脈絡。西部藝術熱與藝術民族化主張的契合,促進了董希文融合傳統與現代中西藝術,進行藝術民族化的探索。最后在實踐中領悟,促成他在西藏寫生中實現了油畫中國風的目標。關注董希文對敦煌的藝術考察和藏區人民的寫生表現,探討其對民族藝術風格的認識與建構,進而實現獨特的油畫中國風的過程。拓展了藝術民族化的歷史視野,在多種語境中交織著油畫中國風的發展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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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金澤琳(2001—),女,漢族,重慶人,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23級在讀研究生,碩士,美術學專業,研究方向為美術教育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