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一個和八個;色彩隱喻;符號化場景;戰爭片;美學革新
0 引言
《一個和八個》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重要代表作之一,標志著中國電影創作在20 世紀80 年代邁向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這部電影不僅開啟了“第五代導演群體”的崛起,也昭示了中國電影由傳統“影戲”敘事模式向視覺化、符號化、象征性表達的開端。更是電影語言藝術表達的重新定義,開創了中國電影逐步走向國際化的新篇章[1]。
“第五代導演群體”以其獨特的藝術表達方式,擺脫了以往電影創作中過于依賴文學或戲劇的傳統敘事框架,而是更加注重影像本體的創新表達。《一個和八個》正是這一革新的代表,它通過對視覺符號的大膽運用,成功地將影片的思想性與藝術性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在這部影片中,導演并不局限于單純地講述抗日戰爭的歷史故事,而是對色彩、符號和影像深度挖掘,展現忠誠、生死和人性在極端環境下的掙扎。
1 電影美學與符號隱喻
《一個和八個》在電影美學上實現了一次具有革命性意義的突破。與傳統敘事電影注重故事情節、人物、主題塑造不同,其更加凸顯視覺符號來傳情達意,營造畫面氛圍和思想深度。
1.1 電影美學
創作團隊在影片創作時借鑒了西方電影語言的基本規律,但他們并沒有簡單復制,而是結合中國文化傳統,對蒙太奇和長鏡頭技巧進行本土化改造。通過影像的符號化表達,將視覺元素提升為電影表達的核心,形成了一種抽象的、視覺符號化的景觀想象。
在《一個和八個》中,視覺符號成為傳遞敘事信息的主要工具。影片中的氣候、環境、道具等不僅僅是背景或陪襯,而是充滿了象征意義。例如,影片中展現的遼闊荒漠景觀和粗礪的殘墻斷壁光景,體現了戰爭環境的嚴酷與荒涼,同時也象征了人物內心的孤獨與無助。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留白”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中國畫中的留白不僅僅是為了填補畫面的空隙,而是為觀者提供想象的空間,傳遞出“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
通過對“空白”的運用,影片表現了戰爭中人與環境之間的對立與和解。這種空曠的視覺表達,不僅強調了人物的渺小和孤立,也在更廣泛的層面上反映了人類在時代洪流中的無奈和無力感。此外,畫面大面積空白的構圖,強化了影片的寫意風格,呼應了中國水墨畫“以少勝多”的藝術趣味。遼闊的天空和荒蕪的大地在鏡頭中似乎“無物”,但正是通過這些看似空曠的景象,影片深刻地傳達了戰爭的肅穆與殘酷,建構了獨特的美學表達。
1.2 符號隱喻
此外,影片通過對光影的巧妙運用進一步深化了符號的隱喻性。例如,牢房中昏暗的光線不僅象征了空間的壓抑與束縛,也象征了人物內心的黑暗與恐懼。導演張軍釗和攝影師張藝謀大膽運用了簡練、重復的方法,大塊面組合,使用版畫式的黑白對比,突出了作品的沉重和力度[2]。而這些極具象征意味的視覺符號,也使得影片充滿了厚重的美學張力。影片不僅達到了對現實生活的深刻寫真,同時通過符號隱喻提升了電影的思想深度,突破了傳統戰爭片唯情節論的表面化處理。
《一個和八個》通過視覺符號化的敘事手法,將戰爭與人性的主題進行了藝術化的升華。影片不僅在視覺上創造了一種具有象征意義的美學語言,也通過這些符號隱喻,深刻表現了人物在歷史困境中的精神蛻變。
2 色彩調度與戰爭隱喻
《一個和八個》的色彩采取了極簡主義的美學風格,該片強化色彩的黑白對比,影調明暗反差,影片整體上以黑、白對比為主,“灰色”為輔,營造出蕭條、肅穆、沉重的戰爭環境氛圍[3]。
2.1 色彩調度
這種有限的色彩調度不僅塑造了一個冷峻、嚴酷的戰爭氛圍,還通過色彩的象征意義,表現出生命的對抗、純凈的忠誠以及人物心理的復雜。黑白的色彩基調與影片中戰斗與犧牲的主題相得益彰,在視覺上既沉穩又具有強烈的戲劇張力。
黑色代表死亡、恐懼和壓迫,而白色則象征著純潔、忠誠和希望。“灰色”介于黑白之間形成點綴,象征著戰爭環境中模糊的道德界限和復雜的人性。黑白對比的顏色調度構成了全片的視覺隱喻,對生存與死亡、忠誠與背叛、覺醒與墮落形成復調,持續刺激觀眾的視覺感知,這也構成了影片人生意義存在與否的哲學基調。
另外環境空間的色彩氛圍也統一在“黑白調”的視覺感受中,影片西北荒漠和陰沉的天空恰當地服從人物的造型基調,也將人物置放在環境背景中,構建起壓抑的整體氣氛,哪怕是偶爾閃動的火苗,也是融入其中,這形成了更大的視覺張力和想象力。
2.2 戰爭隱喻
黑、白、灰的調度不僅是對戰爭氣氛的還原,更是一種戰斗隱喻。影片借助“斑駁”的光影結合環境的色彩對比,構建出類似于版畫的黑白影像,人物和環境彼此顯現和消融,在敘事需求的調度上,形成了忽明忽暗的視覺奇觀。戰爭下的恐懼也在影像的堆疊中生長,極大地增強了視覺沖擊力。例如,影片多次將充滿變化且暗調的大地和昏亮且單調的天空建構起相互之間的強烈反差,表現了人物在遮蔽、壓抑的環境中對戰爭的憎恨和對自由的渴望(圖1)。這種色調上的反差,隱喻了戰爭中施暴者的恐怖和必將被審判的命運、受害者的無辜和抗爭的褒揚。
黑白調的運用不僅僅是對外在環境的寫實,更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隱喻。戰爭中的每一個人物都在黑暗與光明之間徘徊,他們的忠誠、恐懼和掙扎都通過黑白色調的變化得到了充分展現。例如,影片中的“罪犯”一開始身處黑暗的牢房,隨著劇情發展,他們的信仰和忠誠逐漸在戰斗中得到升華,最終走向光明。影片通過這種視覺符號的變化,表現了角色內心的復雜性和多面性,使得影片在精神層面上更具深度和張力。
通過色彩的運用,不僅成功塑造了戰爭的殘酷環境,還通過這些顏色的隱喻性表達,揭示了戰爭中人物的“生命力”對抗與精神激蕩的沖突。這種極簡的色彩調度與強烈的視覺對比,使得影片在視覺效果上別具一格。
3 人物色彩與身份象征
《一個和八個》在人物造型和服裝色彩的設計上,有著鮮明的特征。打破了以往戰爭片中表現正面人物光輝形象的標準印象,塑造出一種粗獷、真實的“丑美”。這種視覺風格反映了影片對戰爭主題的現實主義表達,隱喻了個體與集體、忠誠與背叛之間的復雜關系。
3.1 人物色彩
影片中人物的外貌設計極具象征性。與傳統戰爭片中戰士光鮮亮麗、英勇無畏的形象不同,《一個和八個》中的戰士們呈現出一種粗糙的美學風格。光頭、黢黑的面龐、干裂的嘴唇和精瘦的身軀,展示了人物在戰爭環境中的真實狀態。這種外貌的刻畫,表現了戰士們長期生活在艱苦條件下的身體痕跡,也象征著戰爭的殘酷和對生命的無情侵蝕。光頭不僅是身體上的一個標志,更是戰士們經歷苦難、失去個體身份的象征。在影片中,“戰士”們看似丑陋的外表,恰恰反映了他們內在的堅韌與血性,展現了戰爭下一種不加修飾的本真。
影片中的服裝設計以黑、白、藍灰為主色調,刻畫了人物的身份。這種色彩的選擇,與影片整體的色調相呼應,表現出戰爭環境中的沉重與壓抑。人物的服裝沒有鮮艷的色彩,這種簡練的色彩運用,不僅凸顯了戰斗的艱難和戰士們的困境,也通過視覺的極簡處理,象征了人物內心的純凈和忠誠(圖2)。尤其是黑色與灰色的結合,使畫面籠罩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加上自然光影的“閃爍”,突出了指導員形象在光影交替中不斷閃現,強化了他在生死抉擇中的心理變化和對革命忠誠不二的精神。而白色的點綴,則象征了人物在艱難處境中的希望與忠誠,強化了影片的精神內核。
3.2 身份象征
影片中的人物不僅僅是個體的存在,更是特定社會群體和文化價值觀的象征。例如,指導員作為影片中的正面形象,象征了個體與集體之間的橋梁。在影片的開頭,指導員與其他囚犯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堅定與嚴肅表現出領導者的責任感和忠誠。而囚犯們則代表了被誤解和邊緣化的社會群體,他們的外貌粗糙、表情冷峻,象征了戰爭中被忽視的人群。然而,隨著劇情的推進,囚犯們的內心發生了變化,他們從對抗“集體”到最終接受“集體”,這種轉變通過外貌和行為的變化得以表現,暗示了忠誠與背叛的對立與統一。
戰士與囚犯的對立,不僅象征了個體與集體之間的沖突,也揭示了在戰爭環境下,忠誠與背叛的相互轉換。在影片的結尾,囚犯們的轉變象征著他們對“集體”的忠誠認同,而指導員的堅定則象征了集體價值觀的崇高性。通過對人物身份符號化的轉換,深刻展現了個體在戰爭中身體、精神的蛻變,這種蛻變不僅是個人選擇的結果,更是集體理想主義實現的過程中裂變的象征。
通過人物的外貌設計和色彩運用,電影突破了傳統戰爭片中英雄人物“偉光正”的固化形象,展示了真實、粗獷的“丑美”和極具生活化的人的質地。影片中的每一個人物,不僅是個體的存在,更是特定社會和時代背景下的象征。通過這種獨特的造型設計,影片成功塑造了一個個鮮活而富有生命力的人物形象,使得影片主題在視覺上和精神上都得到了升華。
4 符號化場景與道具隱喻
在《一個和八個》中,作為符號的場景與道具承擔了敘事功能,但更具象征意義。通過特定的場景設計和道具運用,影片展現了人物在戰爭環境中的心理狀態和精神困境,而場景和道具的視覺符號也揭示了更深層次的情感和思想。
4.1 符號化場景
影片中的臨時“牢房”是一個重要的符號性場景。狹小的空間和昏暗的光線不僅直接表現了人物失去自由的困境,也象征了內心的壓抑和束縛。“牢房”中的囚犯被剝奪了行動的自由,他們不僅被關押在物理空間內,更是在心理上受到了極大壓迫。例如,磚窯的圓形設計打破了傳統四方形空間的常規,而從頂部或底部進入的特殊方式,使得該場景在視覺上具有獨特的象征性。光線從磚窯頂部進入,象征著一絲希望或自由的可能,但同時磚窯的封閉性也暗示著個體難以擺脫的命運循環。導演通過這種空間的限制,表現出人物在面對內外壓力時的無助感和精神桎梏。
另外“牢房”的空間從一開始昏暗且木梁壓迫的煙房到透天的廢棄磚窯,再到部隊轉移時簡陋的土制房和戰斗開始時臨時墻角“牢房”的場景變化,展示了戰爭隨著環境的變化呈現了不可控因素,也體現出“囚犯”們身體和心理轉換的修道場。囚禁與逃逸、希望與毀滅等糾纏在一起產生奇異的光芒。如此,影片場景空間不僅是一個活物的載體,更是隱蔽其中的精神升華的容器,觀眾與人物共同見證了其功能使命和價值隱喻。
4.2 道具隱喻
除了牢房,影片中的磨盤、槍等特定道具同樣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磨盤作為影片中的一個重要道具,象征了命運的沉重和生命的艱難。磨盤巨大的圓柱形設計,不僅強化了影片的構圖層次,也進一步象征了人在戰爭環境中的生存壓力。磨盤的存在讓人物圍繞著它進行行動,象征了他們在歷史洪流中不得不做出的犧牲。而這種重復的圓形道具,也暗示了人物在戰爭中的命運循環:在苦難與犧牲中不斷重復,卻難以擺脫生死的困局。
而“槍”作為保護生命和毀滅生命的象征物,早已超越其固有的戰斗用具概念,具有了深刻的涵義。影片開始八個可自由活動的犯人被囚禁在一起,初次的“越獄”即破滅,使得犯人們屈服于“四面環槍”的威懾力,而隨著敘事的發展和空間轉移,在槍斃投毒犯、漢奸時,“槍”行使了毀滅的職能。而在大家遭遇日軍戰斗時,囚犯們沒有逃走,而是拿起了“槍”,拿起了男兒血性,在戰斗中完成了人生的升華。尤其是片尾土匪跪地主動“繳械”,“槍”成了人性成長的精神寓言,也完成了保護的主旨,升華了影片的主題。
狹窄的牢房、封閉的磚窯、沉重的磨盤和多面的槍等符號表現,不僅是對戰爭環境的真實還原,更傳達了個體在戰爭中的困境與掙扎。這些符號化的場景和道具,既為影片的敘事提供了視覺支撐,也通過深層的隱喻性表達,增強了影片的思想深度。
5 結語
《一個和八個》通過色彩與符號隱喻的巧妙運用,不僅在視覺上呈現出極強的藝術感染力,還深刻揭示了中國戰爭片中的文化和社會深層意義。影片中的黑、白、灰三色調度,象征了戰爭中的殘酷現實、生命的對抗以及人物內心的忠誠與掙扎,而通過場景和道具的符號化寓言,影片進一步深化了戰爭環境對個體心理和命運的壓迫。作為中國電影美學的一次基因突變,成功地突破了傳統戰爭片單一的敘事模式[4]。影片打破了以往電影過于依賴故事情節和人物光輝形象的窠臼,采用視覺符號和影像美學來傳遞更深刻的思想。這種符號化的表現手法,使得影片在敘事層面上更具抽象性和象征性,為中國電影開辟了一個嶄新的表達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