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德國農民戰爭》

摘要：恩格斯在《德國農民戰爭》中用歷史的方法對戰爭前提、起因、過程和結果的具現和描述分析，或明顯或隱晦地包含了軍事哲學思想的幾乎全部要素，包括對歷史唯物主義戰爭觀的基礎建構、對戰爭爆發根源和戰爭正義性評判標準的分析、對領袖和軍隊關系的闡述以及對暴力論的思考等內容，其可以認為是恩格斯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建構無產階級軍事哲學思想的開山之作。

關鍵詞：德國農民戰爭；歷史唯物主義；軍事哲學

中圖分類號：A811;D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2-0051-04

Engels’ The Peasant War in Germany

—The Initial Construc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t View of War

Liu Juncong

（Party School of Dazhou Municipal Committee of the CPC， Dazhou 635000）

Abstract： In The Peasant War in Germany， Engels used historical methods to present and describe the preconditions， causes， processes， and results of the war， which contained almost all the elements of military philosophy either obviously or implicitly. It includes the basic construction of the historical materialist view of war， the analysis of the root cause of the outbreak of the war， and the judgment standard of war justice， the elabor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eaders and troops， and the reflection on the theory of violence， etc.， which can be regarded as Engels’ first work in constructing the proletarian military philosophy with historical materialism.

Keywords： the peasant war in Germany; historical materialism; military philosophy

作為恩格斯在總結德國1848—1849年革命經驗和成果的過程中所撰寫的一部重要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和軍事學著作，《德國農民戰爭》用相當詳實和生動的語言描繪了1525年德國土地上發生的農民革命戰爭，并將其與1848—1849年革命進行對比。恩格斯創作《德國農民戰爭》的方法是歷史學的，但視角卻不僅僅局限于對歷史的具現和概括，而是用比較的手段，讓德國無產階級和先進的農民階級了解和繼承德國的革命傳統，從革命先輩的斗爭歷史中獲得經驗和啟示，最終轉化為有益于當下偉大革命事業的智慧和力量。雖然《德國農民戰爭》的創作初衷與軍事哲學思想并無相關，但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經過1848—1849年革命失敗的教訓，馬克思和恩格斯此時已經意識到軍事哲學思想和軍事科學理論對無產階級的重要性。他們強調：“工人們都應該武裝起來，組成由他們自己選出的指揮官智慧的獨立軍團”；“武器和彈藥不得以任何借口交出去；對任何接觸工人武裝的企圖在必要時都應予以武裝回擊?！保?］392恩格斯也將對軍事哲學思想和軍事理論的研究放在心上。此時恩格斯完成了《德國維護帝國憲法的運動》一文，他已經在其中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來分析戰爭。在緊接著的《德國農民戰爭》創作中，恩格斯則著重考察了1525年德國農民革命的戰爭過程和戰爭細節，對歷史的分析蘊含著他對軍事哲學思想的研究和思考。

一、歷史唯物主義在軍事哲學領域的運用

1850年，馬克思在《新萊茵報·政治經濟評論》中連載了《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這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決定分工總結1848—1849年革命經驗——馬克思負責法國，恩格斯負責德國——的重要成果。恩格斯在1895年為重新出版此書而撰寫的導言中指出，這本書“是馬克思用他的唯物主義觀點從一定經濟狀況出發來說明一段現代歷史的初次嘗試……可是，這里的問題是要把一個對全歐洲都很要緊而又很典型的多年發展時期的內在因果聯系揭示出來，照作者看來，就是把政治事件歸結為最終是經濟原因的作用?！保?］2馬克思在文中結合法國1848—1849年革命的真實情況，充分闡發了唯物史觀的主要原理，包括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相互關系；各階級、各黨派和各種思想之間的斗爭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國家以及各種不同政體的作用；革命在歷史上的偉大意義等。此時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能夠相當出色地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分析歷史和現實狀況。恩格斯則按照自己的分工創作了《德國維護帝國憲法的運動》和《德國農民戰爭》等成果。同馬克思一樣，恩格斯也在著作中充分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和方法，對1848—1849年德國革命運動和1525年德國農民戰爭進行了分析。在《德國農民戰爭》中，恩格斯還注重對軍事哲學思想的探索和研究，借用1525年德國農民戰爭的歷史對戰爭各個要素進行唯物主義的分析，嘗試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建構屬于無產階級的戰爭觀。

二、戰爭根源與經濟基礎

戰爭根源問題或戰爭本質問題歷來是軍事思想家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也是軍事思想的內核能夠成為具備哲學意義的首要條件。人類歷史上涌現過諸多有著卓越成就和獨特理論的軍事思想家，他們對于這一軍事思想“前提性”的焦點問題都做出過基于各自時代和思想的回答。中國先秦時期認為戰爭是伴隨人類的誕生而生的，言“兵之所自來者上矣，與始有民俱”［2］；古希臘時期把人的欲望看作戰爭的根源，柏拉圖認為戰爭是每個王國最自然最常見的社會現象，是和人類欲望一樣的“天賦”；中世紀時期，神學作為主要社會理論，把戰爭的根源歸結為“神的意志對人類罪孽的報應，是上帝對褻瀆神靈者的一種鞭笞”［3］；文藝復興時期則更注重對人類社會本身的研究，階級論、利益沖突論等理論開始引起關注。往后關于戰爭根源的研究基本都在人類社會內部尋找答案，或是承襲克勞塞維茨的“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把戰爭根源歸結為政治因素；或是認為戰爭是某些國家個別領導人戰爭欲望等偶然因素的結果等。關于戰爭根源的觀點從古至今都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或多或少存在些狹隘的偏頗之處，又蘊含著智慧和幾分合理因素，但都不能科學地回答戰爭因何而來這一“前提性”問題。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不同的時期和場合對戰爭根源這一問題有著不同的論述，總體上是進化的。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里，馬克思和恩格斯就明確對這一問題做出了回答：“按照我們的觀點，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并且認為以往把“暴力、戰爭、掠奪、搶劫等”“看作是歷史的動力”的觀點與歷史唯物主義是“完全矛盾的”［4］。在其后的如《共產黨宣言》和《德國維護帝國憲法的運動》等著作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強調“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社會經濟運動之中，暴力關系到底歸根于經濟關系，而這些經濟關系是不能通過政治途徑簡單排除掉的?！保?］在《德國農民戰爭》中，恩格斯用1525年德國農民起義戰爭這一歷史事件從側面再次對這一觀點進行了闡述。

恩格斯并沒有在文中直接討論戰爭根源的問題，他首先對16世紀德國各個階層的情況進行了回顧，重點闡述了這些階層時下的經濟狀況?！半S著純粹封建帝國的解體，維系整個帝國的紐帶松散了?！保?］470在混亂和沖突中，諸侯這一階層在上層貴族中出現，在經濟領域，諸侯幾乎可以忽略等級議會的限制，隨意地征收各類稅款，還想方設法地掠奪財富，壓榨農民，包括但不限于“鑄造劣幣”和“出賣司法”。這些擁有常備軍的獨立諸侯，在他們自己的政權所在地，日益變得像帝國的皇帝了。中層貴族基本絕跡后，下層貴族也迅速沒落。代表下層貴族的騎士階層，在軍事技術發展的背景下，也漸漸失去了在戰場上的統治力，只能依靠為諸侯或皇帝效力才堪堪維持生活，大多數騎士已經陷入貧困的泥沼。貴族階層的生活越來越奢靡，已經習慣優渥生活的騎士階層也不會甘于貧苦，因此他們選擇和諸侯一樣用各種卑劣的方法敲詐農民。恩格斯評價騎士階層“對金錢的渴望，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他們走向毀滅?！保?］471僧侶階層則較為特殊，其中頂層的僧侶如主教、大主教、高級教士等，除了在壓榨農民的手段上使用更加殘酷和濃郁的宗教花招之外，和上層貴族并無本質區別。僧侶中的平民集團在經濟領域和生活狀況上則與市民相差不大。

與這些傳統封建階層的誕生不同，城市市民隨著商業和手工業的繁榮而分化發展為不同的集團?！懊T”是盤踞在社會上層的城市貴族，他們富有且自私，掌握了一定的城市權力，尤其擅長玩弄政治和在經濟領域盤剝農民和底層市民。反對城市貴族的市民則分為兩個階層：一是市民反對派，他們相對富有，秉持著“溫和的”“合法的”做派，占據“合法”市民中的絕大多數，幾乎等于城市中的“中產”；二是平民反對派，他們的構成相當復雜，其經濟狀況處于城市中的最底層，但仍比農民要好上不少。

農民則宛如牲畜般存在。農奴完全是無條件受主人支配的物品，并不作為獨立的人而存活，更無所謂什么經濟狀況。依附農在經濟上也幾乎喪失了獨立性，契約規定的“合法”義務和數不勝數的苛捐雜稅已經快要將他們壓垮，一旦他們犯錯或失去了獨立能力，更有殘酷的如“割耳”“割鼻”等刑罰等著對他們的身心進行摧殘。

恩格斯對農民戰爭前各個階層的分析，充分說明了農民戰爭中各個主要政治力量之間的矛盾都產生于經濟基礎的發展，即取決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發展程度。由于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即資本要素的登場，純粹封建帝國在經濟上就率先解體了，伴隨而來的是政治關系的異變。上層貴族如諸侯等脫離皇帝，掌握地方實權，開始事實控制地方經濟，盤剝平民和農民；下層貴族如騎士等趨于沒落，依附諸侯或淪落為平民；宗教勢力基于經濟因素分裂為不同階層，并隨著宗教改革運動的進行走向平民的對立面。完全誕生于資本要素的城市階層，根據他們所掌握的經濟實力的不同，分裂為名門、市民反對派和平民反對派，他們是戰爭中的搖擺部分，“溫和的”但也是“卑賤的”。農民自始至終都是被剝削的對象，不管是純粹封建帝國的時期，還是商業、手工業發達的時下，農民的境遇甚至變得更糟糕了，既遭受傳統封建勢力的壓迫，又遭到宗教勢力的榨取，還受到帶有資產階級性質的城市貴族的剝削。生產力的發展，不僅催生了新的階層，還使得各個階層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和矛盾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無論上層貴族、宗教勢力和城市貴族之間如何明爭暗斗，農民都是他們共同的盤剝對象，一旦“當這個民族中遭受到所有其他等級剝削的最下層人民，即農民和平民起來暴動的時候”［1］480，他們就會團結一致鎮壓農民，形成兩大營壘對峙的情形。這兩大營壘誕生的本質在于農民要依靠暴力推翻現有的體制，其根本是要推翻現有的經濟關系，而反對派則是要維持現有的經濟制度以方便繼續剝削農民。

在恩格斯看來，農民起義的直接目的是要求諸侯減免稅款，要求地主減輕地租，要求名門減少利息等，這些訴求都是經濟性的，農民起義軍在得到一定承諾如“梅明根條款”和“黑高農軍條款”后就選擇退卻也印證了經濟因素是農民起義軍最看重的部分。再者，起義爆發的本質原因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完全封建的生產關系已經成為生產力發展的阻礙，當部分城市市民和平民參與到起義中后，起義就帶有了一定資產階級的訴求和性質，根本目的是要推翻封建制度，起義的根源也完全是經濟性的。因此，恩格斯認為，戰爭作為人類階級社會一直以來的歷史現象，其根源就是不同社會階段、社會結構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即“經濟因素是爆發沖突和戰爭的主要根源”。

三、戰爭的正義性評判

自人類成為“人”以來，大大小小的戰爭和暴力行為從未止息，各哲學先賢、軍事思想家對于“戰爭”這一抽象概念性質的評判也從未止步。對戰爭的正義性進行評判，無非是對戰爭的“善惡”“正誤”等是非問題做出回答，即是對戰爭性質的追問，問題前設和答案本身就必然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

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戰爭正義性的評判是偏政治角度的，他們基于歷史唯物主義和戰爭根源于經濟基礎的觀點，認為戰爭主體之間的階級關系是決定戰爭正義性的最主要因素。事實上，早期的馬克思沒有把精力過多地投入到對戰爭正義性評判的研究中，到1870年普魯士和法國爆發戰爭，馬克思才比較正式地對戰爭正義性等問題進行深入具體的剖析。但是，恩格斯對戰爭性質如何劃分的觀點，早在1850年創作的《德國農民戰爭》中就可以尋見。

恩格斯用1525年德國農民起義中各個戰爭主體的經濟狀況和他們之間的階級關系來說明這場戰爭的性質。戰爭早期，路德對圣經的解讀成為農民和平民起義的信號和武器，無論農民還是平民階層，抑或是城市名門和下層貴族，甚至是諸侯，都被卷入到反宗教的浪潮中來。但這些勢力卻是各懷鬼胎，農民把所有壓迫他們的人都當作敵人，等著對他們進行清算；城市市民、名門和貴族諸侯則是妄圖瓜分宗教勢力的權力和財富。事實上，在攻擊宗教勢力這一目標上，農民階級和城市市民、貴族階級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但隨著起義規模的擴大，帶有資產階級性質的市民階級迅速背叛“農民暴徒”，立刻同貴族階級一起站到了農民階級的對立面，甚至采取更殘暴的措施來鎮壓農民起義。恩格斯認為，階級關系的變化導致起義性質發生轉變。在共同面對宗教勢力時，農民和貴族之間的矛盾不是主要矛盾，因此貴族和市民階級愿意利用農民起義的力量來摧毀宗教勢力。但當農民起義如燎原之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后，貴族和城市名門也成了農民斗爭的對象，農民階級和封建階級之間的矛盾成為主要矛盾，對于封建階級而言，鎮壓農民起義成為主要任務，連宗教勢力也成為“無罪的羔羊了”。而代表資產者的城市市民和名門，隨著戰局的變化不斷動搖，或號召農民和平民“慎重考慮”改革范圍，或見農民力量壯大而與農民簽訂妥協協議，總之，資產者在戰爭中的作用舉足輕重但又如無根浮萍，不斷在兩個對立階級間搖擺，誰對他有利他就倒向誰，毫無自己的立場。

這場起義最初誕生于反對宗教勢力的星星之火，隨著和貴族間階級關系的變化，起義就進化為了反對封建制度的燎原之勢，作為戰爭絕對主力的農民，他們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反對一切剝削階級。資產者在這其中也發揮了作用，雖然他們的軟弱性決定了他們的搖擺立場，但他們在這場起義中得到了成長。因此，恩格斯認為，1525年的農民戰爭，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但其農民階級和封建階級的絕對對立與反封建的歷史事實，決定了這場戰爭的性質是正義的，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立場。恩格斯在文中毫不吝嗇對農民階級革命精神的褒揚和贊賞，也對農民階級的愚昧和起義的最終失敗表示惋惜。

恩格斯此時已經可以熟練地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去分析軍事領域的問題，建構了完全的世界觀和理論來評判戰爭的性質。同馬克思一樣，恩格斯認為人性是從屬于階級性的，階級利益決定了階級在戰爭中的選擇，同樣也決定了各個階級在戰爭中會處于什么樣的關系，這個歷史階段的階級關系決定了戰爭的性質。

四、結束語

《德國農民戰爭》中所隱含的世界觀說明，早在1848—1850年歐洲無產階級革命失敗后，恩格斯就已經自覺地將歷史唯物主義運用到軍事領域，建構了歷史唯物主義戰爭觀的基礎框架，創立了無產階級的人民戰爭理論，為無產階級革命的合法性和正義性提供了理論支撐。同時也說明了《德國農民戰爭》這一文獻不僅僅是散發著唯物史觀光輝的比較歷史學著作，更是具有世界觀意義的哲學碩果。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呂不韋.呂氏春秋集釋：卷7［M］.許維遹，集釋.梁運華，整理.北京：中華書局，2002：162.

［3］張經緯.論戰爭的“起源”與“根源”［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6）：74-79.

［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96.

［5］夏征難.馬克思主義戰爭根源學說辨析［J］.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09（4）：81-84.

作者簡介：劉俊聰（1996—），男，漢族，四川宣漢人，單位為中共達州市委黨校，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文化哲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