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嵌入和政治吸納

摘要：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是沙特構建政治穩定的重要方式。沙特構建面向宗教集團和部落的政治嵌入機制，將國家權力嵌入主要政治勢力。同時，沙特建立面向宗教集團、精英和平民的政治吸納機制，將其納入國家主流政治生活。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實現了權力的集中和統一，強化了政治調控能力，部分地滿足了國民的政治參與訴求，重構了維系政治穩定的力量格局，最終促使沙特政治穩定得以長期維持。

關鍵詞：沙特；政治嵌入機制；政治吸納機制；政治穩定

中圖分類號：D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2-0059-04

Political Embeddedness and Political Absorption

—Two Pathways of Saudi Arabia to Build Political Stability and Their Impacts

Wang Ra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Abstract： The mechanisms of political embeddedness and political absorption are two important pathways to build political stability in Saudi Arabia. For religious groups and tribes， Saudi Arabia established a political embeddedness mechanism， embedding state power into major political forces; for religious elites and civilians， it built a political absorption mechanism， bringing them into the mainstream political life. The two mechanisms helped to realize concentration and unity of power， strengthened political regulation， partially satisfied the demands of citizens for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reconstructed power pattern for maintaining political stability， and finally promoted enduring political stability.

Keywords： Saudi Arabia; the mechanism of political embeddedness; the mechanism of political absorption; political stability

沙特是中東地區唯一長期保持政治穩定的大國，為什么能夠長期保持穩定？這其中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對此，學者提出了不同的解釋。石油國家視角認為，巨額的石油收入使沙特能夠向國民提供廣泛的社會服務，奠定了沙特政治穩定的經濟基礎。伊斯蘭教視角認為，瓦哈比派為沙特政治穩定提供了政治合法性。沙美特殊關系視角認為，美國向沙特提供安全保護為沙特政治穩定提供了軍事保障。上述研究涉及石油、伊斯蘭教和沙美特殊關系等，但是忽視了沙特主動構建政治穩定的方式。鑒于此，本文聚焦于沙特構建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以及其對政治穩定的影響。

一、沙特政治嵌入機制

沙特王國初期，國家權力難以滲透至主要政治勢力。面對此困境，沙特構建政治嵌入機制，自上而下將國家權力滲透至主要政治勢力。

（一）面向宗教集團的政治嵌入機制

建國初期，烏萊瑪（宗教學者）是沙特僅次于沙特王室的第二大政治勢力，同時保持較大的獨立性。鑒于此，沙特相繼創建許多政治嵌入機制，將國家權力嵌入伊斯蘭教組織，實現對宗教集團的引導和控制。

1.沙特重塑司法體系將國家權力嵌入宗教集團。1970年，費薩爾國王組建司法部，任命司法部長取代大穆夫提，掌握最高司法權力。司法部的成立標志著沙特國家權力嵌入烏萊瑪壟斷的司法領域［1］。隨后，沙特建立最高司法委員會，該機構雖然是最高的法律裁決機構，但是裁決聽命于國王，這使國家權力進一步嵌入司法體系。2007年10月，阿卜杜拉國王成立最高法庭替代最高司法委員會，建立由最高法院、上訴法院、普通法院等組成的三級法院體系，這使沙特建立了由國家權力主導的體系化的司法體系，伊斯蘭教司法體系進一步被納入國家權力控制的軌道。

2.沙特重建宗教權威機構將國家權力嵌入宗教集團。1971年，沙特建立官方最高宗教機構“烏萊瑪長老委員會”，任命17名宗教學者為成員，其職責是研究沙里亞，負責制定國家宗教政策，發布宗教法令“法特瓦”（Fatwa），決定國家具體宗教事務。以上舉措將頒布“法特瓦”的權力制度化和機構化，促使傳統上由穆夫提相對獨立掌握的“法特瓦”頒布權力逐漸納入了沙特政府的控制之下。實際上，“烏萊瑪長老委員會”成為沙特國王的專職顧問，給予沙特國家政治合法性。因此，沙特通過控制最高宗教權威將國家權力嵌入了宗教集團。

3.沙特重組宣教機構將國家權力嵌入宗教集團。1994年10月，沙特建立“伊斯蘭傳教和指導委員會”，負責向清真寺提供宣教材料，審查星期五的布道內容。2010年8月，沙特宣布只有官方宗教學者在獲得政府批準后方可頒布“法特瓦”。上述舉措使國家控制了宣教體系，進而將國家權力嵌入了宗教集團。

（二）面向部落的政治嵌入機制

建國初期，部落在維系政治穩定方面具有重要影響力。但部落自治傳統與現代國家集權間的沖突、部族利益與國家利益間的博弈、部落認同與國家認同間的張力威脅沙特政治穩定。因此，沙特致力于將國家權力嵌入部落組織，實現對部落的控制。

1.沙特建立部落事務機構將國家權力嵌入部落。國王設置了專司部落問題的辦事機構，地方長官設有處理部落事務的機構，這使部落首領成為政府與部落成員的紐帶，國家權力則通過部落首領嵌入部落。同時，沙特將部落會議轉設為基層機構，回應部落成員生活訴求，解決部落日常問題。石油經濟繁榮后，部落會議代表國家向部落成員發放福利津貼，部落成員則對沙特政府產生了經濟依賴性。部落會議由此成為代表國家的基層組織，將國家權力嵌入部落。

2.沙特組建國民衛隊將國家權力嵌入部落。沙特提拔部落首領的“子弟”在國民衛隊擔任要職，以拉攏部落領袖。同時，國民衛隊待遇優渥，在教育和醫療方面建立了獨立的社會服務體系。一旦家庭成員成為國民衛隊隊員，整個家庭將得到國民衛隊福利體系的優待，因此加入國民衛隊成為部落成員的首選，國民衛隊的福利體系將部落成員與國民衛隊深度綁定。總之，沙特通過國民衛隊與部落成員實現利益捆綁，將國家權力嵌入部落。

（三）面向普通民眾的政治嵌入機制

建國初期，普通民眾的宗教認同和部落認同優先于國家認同，成為沙特政治不穩定的潛在因素。但是沙特通過建立和完善國家政府機構將國家權力嵌入普通民眾。

1.沙特建立地方政府將國家權力嵌入普通民眾。1963年，沙特頒布《省區條例》，正式實行省區制度，省下設州、州下設區，規定省區總督是沙特中央政府的代表。省區制度的建立，標志著沙特政府權力向地方廣泛延伸。1992年3月，沙特劃分為13個省區，設置178個市或縣，管理本地事務，政府主要成員由國家任命。至此沙特建立了完善的地方政府體系，國家權力嵌入普通民眾。

2.沙特組建“揚善懲惡委員會”將國家權力嵌入普通民眾。王國初期，沙特建立了“揚善懲惡委員會”和宗教警察制度，加強對國民的控制。在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后，沙特再次完善宗教警察制度，授予更加廣泛的權力。目前，“揚善懲惡委員會”在全國有13個分支機構和66個中心，宗教警察約2萬人，管轄范圍遍及沙特各地。該機構作為國家權力的象征，滲透至民眾日常生活。

二、沙特政治吸納機制

相較于政治嵌入機制，沙特運用政治吸納機制，自下而上把政治勢力納入國家主流政治生活。

（一）面向宗教集團的政治吸納機制

1.沙特強化吸納宗教精英。伴隨國家機構不斷完善，沙特任命宗教精英在國家機構擔任要職。一些烏萊瑪進入政府機構或官方宗教權威部門，在沙特政治、經濟、社會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任命宗教精英在政府部門擔任要職強化了對宗教精英的吸納。

2.沙特強化吸納宗教集團中下層成員。作為吸納宗教集團中下層成員的載體，清真寺有約5萬名傳教士和布道者，“揚善懲惡委員會”的宗教警察約2萬人［2］。宗教集團中下層成員因其收入主要依賴于政府財政，聽命于國家，忠實地履行監督沙特國民的任務，因而被納入沙特主流政治生活。

3.沙特吸納民間宗教運動中的溫和派。自20世紀60年代，激進的宗教勢力威脅政治穩定，于是沙特開始吸納宗教勢力中的溫和派，率先將新“圣訓派”融入官方宗教體系。1990年代，沙特吸納無為薩拉菲主義者薩拉菲主義者：薩拉菲是伊斯蘭教的一個極端主義教派，信奉沒有刪減或更改的伊斯蘭教原初教義。該派別成立的極端主義武裝組織，受到基地組織思想影響，堅持建立正統宗教國家、反以色列和反西方的立場，被聯合國認定為恐怖組織。無為薩拉菲主義者是沒有行動的該教派成員。。新世紀以來，沙特吸納對象擴展至覺醒主義運動覺醒主義運動：即伊斯蘭復興運動，指的是1970年代在以中東為中心的西亞和非洲廣大地區出現的復興伊斯蘭教的運動。以1979年伊朗的伊斯蘭革命為高潮。這一運動至今仍在發展，伊斯蘭教的影響日益擴大。目前世界上以伊斯蘭教為國教或穆斯林在本國居民中占半數以上的國家達51個，有的國家把伊斯蘭教作為最高信仰，有的把伊斯蘭教定為國名，如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等。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另一表現是，原教旨主義或復古主義盛行。成員。以上行動將宗教勢力中的多個溫和派納入國家主流政治生活。

（二）面向世俗精英的政治吸納機制

1.沙特吸納商業精英進入政府部門。沙特致力于吸納商業精英進入政府部門。自20世紀50年代，以阿里瑞澤家族為代表的商業精英多次擔任沙特政府要職和駐外大使。1999年，沙特成立的最高經濟委員會咨詢委員會吸納了16位著名的商人精英。同時，沙特建立工商會理事會吸納商業精英。工商會理事會作為政府與商業精英溝通的官方部門，吸納了眾多商業精英。大部分沙特商業精英成為沙特工商會理事會及其附屬部門的成員，因此被納入國家主流政治生活。

2.沙特強化吸納新興精英。費薩爾國王時期，沙特開始大批吸納新興精英。此后歷任國王延續了吸納新興精英的政策。沙特政府雇員從1960年的4萬人增長至1980年的30萬人、1998年的67萬人和2014年的340萬人。因此大批新興精英成為政府雇員，被納入國家主流政治生活。

沙特強化吸納世俗精英。在中央，協商會議擴大對世俗精英的吸納。協商會議重啟后，協商會議成員數量持續增加，由第一屆的60人增加至第四屆的150人。在地方，市政委員會通過選舉擴大政治吸納。沙特于2005年、2011年和2015年舉行了三次市政委員會選舉。第三次市政委員會選舉共計選舉2 106個席位，登記選民高達150萬［3］。協商會議和市政委員會吸引了大批青年、商人和活動家參與。因此協商會議和市政委員會將更多的精英納入國家體系。

三、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對沙特政治穩定的影響

第一，實現了沙特權力的集中和統一。國家權力的集中和統一是實現政治穩定的前提。針對宗教集團，沙特重塑司法體系、宗教權威和宣教機構，將烏萊瑪壟斷的司法權力、宗教權威和宣教權力轉移至國家。宗教集團失去了固有的自主權力，成為國家權力的執行者。針對部落，沙特通過設立專門處理部落事務的治理機構，將部落轉化為基層治理機構，因而實現部落掌管的權力向國家轉移。隨之而來的是，國家權力擺脫了對宗教集團和部落的過度依賴，并凌駕于沙特其他政治集團之上［4］。沙特借國家權力調動盡可能的社會政治資源維護長期政治穩定。

第二，強化了沙特的政治調控能力。政治調控是實現政治穩定的必要方式，其中政治控制是政治調控的重要方式。首先，強化了對宗教集團成員的政治調控能力。通過政治嵌入機制，眾多宗教機構成為國家權力的附庸，多數宗教成員成為國家意志的執行者，這使國家對宗教成員的控制空前加強。通過政治吸納機制，烏萊瑪進入政府部門或官方宗教機構，但烏萊瑪需發布維護政治穩定的“法特瓦”，引導國民的認知；宗教集團中下層成員作為宗教警察，規范國民的行為。上述舉措使沙特政府自上而下地建立了一個龐大而完整的控制網絡［5］。其次，強化了對精英和民眾的政治調控能力。通過政治吸納機制，商業精英進入政府和工商會理事會，新興精英階層加入各級政府，但均需要接受國家規章制度的約束。通過政治嵌入機制，沙特將國家的觸角直接深入普通民眾，對民眾的控制由間接控制變為直接控制。因此精英和民眾均成為沙特控制社會網絡的組成部分。一旦出現政治危機，沙特政府能夠對精英和民眾的行為進行控制，從而保持政治體系的穩定。

第三，部分滿足了國民的政治參與訴求。實現政治穩定的關鍵在于保持公民政治參與的平衡。沙特政治參與制度發展滯后，難以滿足大規模的政治參與。但政治吸納機制部分地滿足了國民的政治參與訴求。通過政治吸納機制，商業精英進入政府部門和工商會聯合會后，憑其優勢積極影響沙特政府經濟決策，多數滿足了其所獲得的政治地位，不愿意推動政治變革［6］；新興精英進入各級政府機構和協商會議后，利用自身的專業知識，在專門技術領域發揮了其政治影響力，從而實現了其政治參與訴求。總之，政治吸納機制部分地滿足了國民的政治參與訴求，大部分國民主要通過合法途徑或者溫和方式表達訴求，而不是采取非法途徑或者暴力方式。

第四，重構了維系政治穩定的政治力量格局。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擴大了維系政治穩定的政治勢力。通過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烏萊瑪為沙特政治合法性辯護，成為維系沙特政權穩定的宗教力量；部落成員成為國民衛隊的主體，成為沙特政權的堅定捍衛者，“沙特政權可以依靠國民衛隊打敗任何政變”［7］；新興精英多供職于國家部門，支持政治穩定。

同時，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削弱了威脅政治穩定的潛在勢力。吸納新興階層削弱了新興階層成為政治反對派的潛在風險，成為阻止政治反對派壯大的重要手段。更重要的是，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促使親政府政治勢力與威脅政治穩定的政治勢力展開斗爭。官方烏萊瑪批判旨在推翻沙特王室和政府的民間伊斯蘭運動，被吸納民間宗教運動中的溫和派批判反政府的民間伊斯蘭主義運動。20世紀80年代，支持政府的無為薩拉菲主義者不僅批判伊斯蘭復興運動導致了黨派主義，分裂了穆斯林社會“烏瑪”烏瑪（Ummah）：阿拉伯語的音譯，本意為民族。烏瑪是穆斯林最早政教合一的政權。伊斯蘭教初期穆罕默德及其門弟子建立的以麥地那為中心的穆斯林公社，亦稱“麥地那穆斯林公社”。，而且宣傳忠于政府是穆斯林必須履行的義務。21世紀初期，親政府的宗教學者譴責恐怖主義襲擊活動，并利用其人脈來對恐怖主義者進行談判和勸降［8］。以上行動孤立了激進勢力，因而削弱了威脅沙特政治穩定的政治勢力。

四、結束語

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是沙特構建政治穩定的重要方式。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實現了沙特權力的集中和統一，強化了沙特的政治調控能力，部分滿足了主要政治勢力的政治參與訴求，重構了維系政治穩定的力量格局，因而促使沙特得以長期維持政治穩定。然而，沙特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仍然存在不足。例如，政治嵌入機制存在機制單一、嵌入對象相對有限和嵌入能力不足等問題，政治吸納機制存在吸納渠道有限、被吸納對象以精英為主、部分被吸納對象的疏離感較強等缺陷。在沙特社會分化加劇、國民政治參與訴求增強背景下，沙特需要進一步完善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強化政治嵌入機制和政治吸納機制的聯動，以實現長期政治穩定。

參考文獻：

［1］哈全安.中東史：610—2000［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791.

［2］STIG STENSILE.Regime stability in saudi arabia：The challenge of succession［M］.London：Routledge，2012：46.

［3］沙特女性投票權終于來了［DB/OL］.新華網.（2015-11-30）［2024-04-10］.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11/30/c_128484200.htm.

［4］RONALD COHEN.Origins of the state：The anthropology of political evolution［M］.Philadelphia：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human issues，Inc.，1978：1-20.

［5］吳彥.沙特阿拉伯宗教政治初探［J］.西亞非洲，2008（6）：29-33.

［6］FRANK TACHAU.Political elites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the middle east［M］.Cambridge：Schenkman pubulishing company Inc.，1975：192.

［7］ANTHONY CORDESMAN.National security in saudi arabia：threats responses and challenge［M］.Westport：Greenwood publishing group，2005：215.

［8］MADAWI AL RASHEED.Contesting the saudi state：islamic voices from a new generation［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81.

作者簡介：王然（1988—），男，漢族，河南淅川人，單位為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研究方向為中東政治與社會。

（責任編輯：趙良）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度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博士項目“當代沙特政治穩定及其風險研究”（編號：2019BS010）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