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介紹賄賂罪的存廢之爭由來已久,“保留說”和“廢除說”都是從其犯罪構成的角度進行闡述,兩者均未論及介紹賄賂罪的價值。而介紹賄賂罪具有嚴密反腐法網、貫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和預防賄賂犯罪的價值和補充適用的法律地位。只要罪名設立具有相應的價值,且與現行的刑法體系沒有沖突,自然就應當保留。但還應注意區分本罪在司法實踐中與其他罪名的結合,如果介紹賄賂行為,除撮合溝通外,還參與行賄受賄的其他過程,則該行為同時構成了介紹賄賂罪和行賄罪共犯,或受賄罪共犯,此時對其從一重處,以行賄罪共犯或受賄罪共犯論處。
關鍵詞:介紹賄賂罪;受賄罪;行賄罪;共同犯罪
中圖分類號:D924.3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2-0095-04
An Analysis of the legislative Value of Crime of Introducing Bribes
Xiao PengChen Xianping
(Jiangxi Ligong Law Firm, Ganzhou 342300)
Abstract: The dispute over the retention and abolition of the crime of introducing bribes has a long history. Both “retention” and “abolition” are expound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ir criminal constitution and neither analyzes the value of this crime. However, the crime of introducing bribes is characterized by a robust anti-corruption legal framework, adherence to the principle of proportionality between crime and punishment, the value of crime prevention, and a supplementary legal status for its application. As long as the crime has the corresponding value and there is no conflict with the current criminal law system, it should naturally be retained. However, attention should also be paid to the combination of this crime with others. For example, if the act of introducing bribes involves not only facilitating communication but also participating in other processes of offering or accepting bribes, then such an act constitutes both the crimes of introducing and offering bribes, or accepting bribes. In this case, the heavier penalty should be applied, and the individual should be treated as an accomplice to the crime of offering bribes or accepting bribes.
Keywords: crime of introducing bribe; crime of accepting bribe; crime of offering bribe; joint crime
介紹賄賂的現象由來已久,在1950年刑法草案大綱中就規定了介紹賄賂罪介紹賄賂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2023修正)第三百九十二條的規定,向國家工作人員介紹賄賂,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介紹賄賂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但該草案未頒布。1952年《懲治貪污條例》第六條將賄賂罪與行賄罪一同規定,并同等處罰、同等予以免刑寬宥。197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第三款仍然將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予以并列規定,同等處罰,且均無寬宥規定。1997年全面修訂刑法時,第三百九十二條將介紹賄賂罪單獨進行規定,法定刑未變,但增加了“情節嚴重”這一限制,且有減免的寬宥規定。2015年11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九)》又對介紹賄賂罪進行修改,增加了“并處罰金”這一附加刑規定。但是,在司法實踐中,介紹賄賂罪與受賄罪共犯和行賄罪共犯難以區分,介紹賄賂罪的價值尚未得到正確認識和充分體現,司法實踐中相關判例偏少。本文試對介紹賄賂罪進行全面分析,以期對介紹賄賂罪的司法適用有所助益。
一、介紹賄賂罪的存廢之爭
(一)廢除論介
廢除介紹賄賂罪的主張一直存在,其理由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從共犯原理來看,介紹賄賂行為完全符合行賄罪、受賄罪共同犯罪的成立條件,實質上就是共同犯罪的一種形式。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是非嚴格意義上的共同犯罪,介紹賄賂行為是行賄受賄行為的幫助行為。介紹賄賂人在受賄與行賄之間,總是有傾向性地代表某一方,或者是受某一方的委托進行活動,應按照受賄罪或者行賄罪的共犯(教唆犯或幫助犯)處理。介紹賄賂罪的行為和犯罪故意與行賄罪或受賄罪都不同步,相較而言,更為前傾,只是重在溝通、撮合的鋪墊準備階段,雖然它引發了后續的行賄、受賄行為,但并沒有與行賄罪或受賄罪的行為人形成共同的犯罪意志[1]。
第二,從我國刑法的有關規定以及司法實踐來看,將居間、介紹行為認定為共犯行為的,不乏其例。例如,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與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人構成該罪的共犯;居間介紹買賣毒品的,以販賣毒品罪的共犯論處[2]。據此,對向犯對向犯:指兩個以上的犯罪人必須有相互對應的行為,犯罪才能成立的情形。對向犯又稱對合犯、對行犯,是指以存在二人以上互相對向的行為為要件的犯罪。的介紹行為可以作為共犯行為論處[3]。事實上,刑法對相關犯罪的介紹行為打擊的基本立場沒有變,只是基于特定的場域和價值出發,將有的介紹行為單獨入罪,而其他沒有單獨入罪的介紹行為只能以相關犯罪的共犯進行打擊,否則無法入罪。也就是說,其他介紹類犯罪是否以共犯來處理和證明介紹賄賂罪應當如何處理并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
第三,在司法實踐中,不可能存在完全中立的介紹賄賂人。有時候介紹賄賂人基于行賄人所托,為行賄人謀取利益服務,而有時候介紹賄賂人是受受賄人所托,為其尋找行賄的對象,為受賄人收受賄賂服務,因此,實際上的介紹賄賂人必然總是處于偏向一方的立場以促成整個犯罪過程的完成。基于此,介紹賄賂的行為用行賄罪和受賄罪即可處置,并無單獨設立介紹賄賂罪的必要性。但如前所述,介紹賄賂本來不僅僅包括處于居間獨立地位的情形,也包括偏向行賄一方,或者偏向受賄一方的情形,但并不能因此否定其獨立存在的事實[4]。
(二)保留論介評
主張保留介紹賄賂罪的觀點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論述本罪存在的必要性。
其一,介紹賄賂人必須與賄賂犯罪雙方發生聯系,難以確定其從屬于何方。如果行為人只與行賄方或受賄方發生聯系,為其出謀劃策,或只代表一方同另一方談判條件等,則應視為該方的共同犯罪人。而介紹賄賂人在介紹賄賂過程中,旨在為賄賂行為提供彼此聯系的條件,促成賄賂行為的發生[5]。因此,介紹賄賂人既代表行賄方又代表受賄方[6],不宜以某一犯罪的共犯處罰,而應屬于典型的介紹賄賂行為。中國是人情社會,各種關系盤根錯節,權力尋租屢見不鮮,社會上產生了一批類似市場經紀人的行賄受賄代理人,為受賄人或者行賄人牽線搭橋,促成賄賂犯罪,但并不追求賄賂多少和謀取利益大小。
其二,介紹賄賂人與行賄人的區別就在于他不是賄賂物的提供者,他與受賄人的區別就在于他并未參與賄賂的分贓[7],否則就構成行賄人或者收受人的幫助犯,應根據其從屬的對象論處[8]。其實,該觀點只能說明介紹賄賂行為不是賄賂犯罪的實行行為,并不能以此證成其不是幫助行為。事實上,在現實生活中,既有單純提供行賄信息給受賄方的介紹賄賂情形,也有在提供行賄信息之時再轉交行賄款的介紹賄賂情形;也有基于親友、同學、同鄉等人情免費進行溝通撮合的介紹賄賂情形;還有從行賄方、受賄方或行賄受賄雙方收取好處費的介紹賄賂情形。因此,不能為了保留介紹賄賂罪,就一概否認介紹賄賂行為與行賄行為和受賄行為的關聯性。
其三,如果把介紹賄賂的犯罪行為按受賄罪的共犯論處,必然會造成輕罪重判[9],從而違背罪刑相適應的原則。該觀點是以存在介紹賄賂罪為前提來論證介紹賄賂存在的必要性,倒果為因,過于功利。雖然我國刑法規定,介紹賄賂罪的法定最高刑為三年有期徒刑,且行為人主動交代的,可以減輕或免除處罰;與此相較,行賄罪的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雖也有減免的規定,但要求更為嚴格,受賄罪的法定最高刑則為死刑,且有終身監禁制度[10]。但介紹賄賂人的行為即使納入賄賂犯罪中進行處理,只是作為從犯論處,其刑罰也應遠輕于作為實行犯的行賄人和受賄人,不一定會違背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
二、介紹賄賂罪的價值分析
上述廢除論和保留論的爭辯均局限于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的聯系和區別,沒有全面分析介紹賄賂罪自身的存在價值,更沒有從介紹賄賂罪的自身價值出發去厘定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之間的關系,在司法實踐中也就很難發揮介紹賄賂應有的機能。因此,為司法實踐中正確理解和適用介紹賄賂罪,必須全面分析介紹賄賂罪的價值。
(一)介紹賄賂罪獨立存在的立法價值
1.完善賄賂犯罪體系
由于賄賂犯罪具有一定的隱蔽性,難發覺、不易打擊,故對賄賂犯罪的打擊應愈益精細化。有針對性地保留介紹賄賂罪,有利于貪污賄賂犯罪體系的進一步完善,有利于反腐敗刑事政策的全面貫徹。因此,應繼續保留介紹賄賂罪的現有設置,盡量消除滋生賄賂犯罪的溫床。
2.豐富反腐敗手段
介紹賄賂罪的設置豐富了反腐敗的手段,在行賄方不構成行賄罪的情形下體現得尤為明顯。如果行為人接受了行賄方的委托,代為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既不能對其以行賄罪論處,也不能對其以受賄罪論處,而以介紹賄賂罪論處,此時介紹賄賂罪起到了嚴密反腐法網、預防賄賂犯罪的作用。類似市場經紀人的行受賄代理人的介入,由其在行賄受賄中牽線搭橋,促成權錢交易。設置介紹賄賂罪擴大了打擊面,在行賄方或受賄方不構成犯罪的情況下體現得尤為明顯;對介紹賄賂人進行打擊,在一定程度上阻斷了行賄人與受賄人之間的聯系,減少了行賄行為和受賄行為的發生;介紹賄賂罪補充適用的法律地位在一定程度上類似于行賄罪或受賄罪共犯的兜底罪名,嚴密了法網。
(二)介紹賄賂罪獨立存在的實踐價值
根據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特定犯罪的刑罰輕重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由于介紹賄賂行為的危害性與行賄罪和受賄罪相較,其社會危害性較輕,如果強行將單純在行賄方和受賄方溝通撮合的行為納入行賄罪共犯或受賄罪共犯之中,難以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將介紹賄賂罪單獨入罪,更有利于貫徹罪責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
1.糾正重定罪輕量刑傾向
我國司法實踐中的刑事審判模式是定罪量刑一體化,存在重定罪輕量刑的傾向。一旦定為重罪,即使有從犯、中止等法定量刑情節,也可能得不到應有的寬宥,從而違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將介紹賄賂行為獨立成罪,避免了在賄賂犯罪中可能因為重定罪輕量刑導致的重判。同時,介紹賄賂罪的存在使賄賂犯罪精細化,也能在最大程度上通過定罪分流,減輕法官后續區分量刑的工作量,從而有助于糾正我國司法實踐中重定罪輕量刑的傾向。
2.糾正重刑主義傾向
在當今仇官仇富的情形下,網民要求重罰賄賂犯罪的呼聲高漲,往往導致審判機關在審判的過程被輿情綁架,屈從于重刑主義的呼聲而重判。事實上,大部分的介紹賄賂行為都是在行賄方和受賄方早就有了賄賂犯罪決意的時候才著手實施的,故介紹賄賂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并不嚴重。將介紹賄賂行為獨立成罪后,因為介紹賄賂罪的法定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就縮小了法官量刑的自由裁量權的空間,從而促使其做出罰當其罪的正確量刑。因此,介紹賄賂的存在為糾正我國社會中存在的重刑主義傾向起到了促進作用。
3.量刑的平衡與統一
量刑平衡與統一是堅持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必然結果。介紹賄賂行為只是為行賄方和受賄方提供接觸的機會,僅僅是牽線搭橋的溝通撮合行為,并不參與后續的行賄受賄行為過程,既沒有教唆行賄受賄,也沒起到太大的促進作用,與行賄行為或受賄行為相較,其社會危害性較為輕微,理應受到更輕的處罰。不能因為介紹賄賂的行為在客觀上對行賄受賄的過程具有促進的作用,就直接作為幫助犯進行處罰,這樣會擴大幫助犯的處罰范圍。輕重失衡的量刑結果打破了罪間的平衡和統一,也必然違反罪責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
(三)預防賄賂犯罪
介紹賄賂罪是滋生賄賂犯罪的溫床,如果廢除此罪會使得本不完備的賄賂犯罪體系更加不健全,甚至會讓那些在行賄受賄過程中扮演中介角色的人認為介紹賄賂是合法的行為[11]。同時,將實施介紹賄賂行為且情節嚴重的人判處介紹賄賂罪,讓其充分感受到我國打擊賄賂犯罪的強硬態度和打擊力度,從而使其從此以后不敢觸碰溝通撮合的底線,也就實現了賄賂犯罪的特殊預防。
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往往只有行賄受賄的主體才能得到法律的制裁,需要介紹賄賂罪拓寬對行賄受賄犯罪的處罰范圍,增加賄賂犯罪的成本,加強法律對于犯罪分子的威懾力,對介紹賄賂罪的精確打擊會大大減少介紹賄賂行為,從而阻止行賄方與受賄方的接觸。
三、介紹賄賂罪司法適用
(一)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的界分
由于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和賄賂罪幫助犯的法定刑差異很大,應嚴格區分介紹賄賂行為與賄賂犯罪的幫助行為。根據按照我國刑法的規定,為謀求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工作人員財物的,是行賄罪。從傳統四要件的角度來看,行賄罪和介紹賄賂罪在犯罪的主體、客體上是相同的,但在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存在較大的差別。
第一,兩罪在主觀上的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不同。行賄罪的認識因素是知道行賄對象是國家工作人員,且知道自己實施的是給予對方財物的行為,在意志方面是積極追求用賄賂換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帶來的不正當利益,主觀上還必須有謀取不正當利益的目的。而介紹賄賂罪的認識因素只是要求認識到自己在為行賄方和受賄方牽線搭橋即可,在意志因素方面則要求有促使賄賂行為達成之目的。
第二,兩罪在客觀方面的表現也不盡相同。如果認為介紹賄賂行為不包括轉遞財物的行為,那二者的客觀方面則非常容易辨別。如果認為介紹賄賂行為可以包括轉遞財物的行為,那二者在給予財物上則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行為重合。行賄罪中的“給予財物”和介紹賄賂罪中的“轉遞財物”最大的區別是財物的源頭,如果財物是歸屬于行為人,也是行賄行為,如果財物歸屬于行為人之外的第三人,則屬于介紹賄賂的轉遞行為。
(二)介紹賄賂罪與受賄罪的界分
和受賄罪相比,介紹賄賂罪在主體、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都存在差異。首先,受賄罪是身份犯,其犯罪主體必須有國家工作人員的身份,而介紹賄賂罪主體則是一般主體。其次,受賄罪在主觀方面的認識因素是認識到自己是在請托人有請托事項的時候非法收受財物或向他人索取財物,且在意志因素方面為利用職務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介紹賄賂罪的主觀方面則是在正確認識到自己在為行賄方和受賄方之間牽線搭橋,且有促成賄賂犯罪達成的目的。最后,二者的客觀方面在一般情形下的分辨難度不大,受賄罪是為他人謀求利益而收受財物或者向他人索取財物的行為,介紹賄賂罪則是在行賄人和受賄人之間“溝通關系,撮合條件”的行為。
四、結束語
介紹賄賂罪因其完善賄賂犯罪體系、豐富反腐手段,有利于貫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及預防賄賂犯罪的作用而具有獨立存在的價值。但在司法實踐中,仍應區分介紹賄賂罪主客觀表現上的不同準確適用,避免出現違背罪刑法定原則的情況。
參考文獻:
[1]張明楷.受賄罪的共犯[J].法學研究,2002(1):34-51.
[2]賴早興,張杰.介紹賄賂罪取消論[J].湖南社會科學,2004(5):45-48.
[3]高銘暄.中國刑法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615.
[4]劉生榮,張相軍,許道敏.貪污賄賂罪[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9:232.
[5]何顯兵.論介紹賄賂罪的本質[J].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1):30-32.
[6]王惠晨,肖介清.受賄罪的定罪與量刑[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0:200.
[7]趙秉志,許成磊.賄賂罪共同犯罪問題研究[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2(1):16.
[8]黎宏.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969.
[9]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1:1628.
[10]郭理蓉.介紹賄賂罪存廢之辨正及相關問題探討[J].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3(1):75-80.
[11]魏雪.試論介紹賄賂罪與行、受賄共犯的區分[J].湖北警官學院學報,2014(11):70-72.
作者簡介:肖鵬(1982—),男,漢族,江西于都人,單位為江西理公律師事務所,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陳先平(1996—),男,漢族,江西于都人,單位為江西理公律師事務所,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