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笑著笑著就哭了的《祭驢文》

敦煌遺書，又稱敦煌文獻、敦煌文書、敦煌寫本，是對1900年發現于敦煌莫高窟17號洞窟中書籍的總稱，具體指敦煌所出2至14世紀的古寫本及印本。總數約6萬卷，其中佛經約占90%。目前分散在全世界。

現收藏于英國國家博物館，編號為S.1477的《祭驢文》正是其中一篇。該文是敦煌文獻中保存的唯一一件祭驢文，是唐代僅存的一篇，也是文學成就最高的祭文之一。

敦煌所藏祭文，從祭祀對象上分，有祭神文、祭圣文、祭人文、祭畜文四類。《祭驢文》作為祭畜文一類代表填補了我國該文體學的空白，有著重要的文學史意義。

該文局部殘缺，現全文共37行，654字，寫的是落魄書生四處奔走謀求出路，只有一頭毛驢相伴左右，突然有一天毛驢死去，書生回想起和毛驢度過的日日夜夜，并對自己的前程充滿悲觀，便一氣呵成寫下這篇短文。

讀完之后，有人認為這篇情真意切的短文是為紀念亡驢所作，同時也有更多的人認為這是一篇借祭亡驢來針砭時弊，諷刺社會，抒發憤懣不得志的“諷刺小品”。但無論是什么，讀者都能透過文字感受其中深沉而真摯的情感，會有種笑著笑著就哭了的悲傷。

“唐代版《孔乙己》”

《祭驢文》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吾憶昔得太行山上，一場差樣：天色漭漭蕩蕩，路遙磽磽峃峃，碎石里欲倒不倒，懸崖處踉踉蹌蹌。投至下得山來，直得魂飛膽喪。又憶得向陽子江邊，不肯上船。教人隨后行棓，吾乃向前自牽。爛韁繩一拽拽斷，窮醋大一閃閃翻。踏碎艎板，筑損船舷，蘸濕鞋底，呰破衫肩。更被傍人大笑，弄卻多小酸寒。”

書生和毛驢走過太行山的斷崖，又到了揚子江邊，這次毛驢說什么都不肯上船了，書生硬拉毛驢上船，結果韁繩斷了，書生摔到船里。

這一摔，船板被他踩碎了，鞋子進水了，就連衣衫都扯破了，露出瘦弱的肩膀。可以想象，此時書生的表情，肯定和孔乙己漲紅臉，說“竊書不能算偷”的樣子一樣。

而“更被傍人大笑，弄卻多小酸寒”和“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幾乎是同樣的畫面。這就是“唐代版孔乙己”的悲慘人生。

正因為如此，書生才說毛驢“生不逢時，來于吾舍”，希望毛驢來生“生于田舍汝家，且得共男女一般看”。他說毛驢生不逢時，其實是說自己生不逢時，希望毛驢來生能有個好人家，也是對自己的人生心灰意冷，希望來生不要這么悲催。

所有的他戀皆是自戀，所有的同情都來自共同的經歷。唐代書生寫《祭驢文》，表面是祭奠死去的毛驢，其實是祭奠不得志的自己，這是生者與死者的共情，人與動物的惺惺相惜。

自從古代王朝開科取士以來，熠熠生輝的狀元郎猶如流星，閃耀卻稀少，這世上多得是關山難越的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的他鄉之客。

《祭驢文》出現在敦煌洞窟，意味著時隔千年之后，這件文物能夠打通時空的壁壘，將現代人和古代人的情感聯系在一起。這就是《祭驢文》的價值，一篇不次于《孔乙己》的文章。

有趣的歷史典故

根據研究，《祭驢文》是晚唐時期所作，屬于敦煌文書中的俗文佳作。該文通俗滑稽，妙語連珠，口語色彩極為濃郁，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保存了許多當時的俗字、俗語詞。

文中還用一系列的排比引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歷史典故。如感慨驢子“胡不生于王武子之時”（你為何不生在王武子那個年代啊），其實映射的是魏晉之士好驢鳴的典故。魏晉時期，名士風流，文人墨客熱衷特立獨行，認為驢鳴是極有音樂感、極有趣的，多喜模仿驢鳴自娛。所以當愛驢鳴之人去世，他的朋友們也多以驢鳴送行，寄托哀思。“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璨去世時，魏文帝曹丕一聲令下，滿堂賓客齊作驢鳴，聲音此起彼伏，遠接天際（此典出自《晉書·王濟傳》）。

“衛懿公載鶴游戲人間，胡不如衛懿公之鶴，猶得乘軒。”此事見《左傳·閔公二年》“衛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軒，是曲轅有軒番的車子。按規制，當時只有大夫級官員才能乘坐，衛懿公卻能用車載著鶴游戲人間。這就是史書上引以為戒的衛懿公好鶴。無論后宮還是朝堂之上，到處都是仙鶴，而且賦稅繁多，不管百姓的死活，器重優伶藝人而輕視大臣，最終導致亡國。

“胡不如曹不興之蠅”中說到的曹不興，則是三國時吳國著名畫家。有一次曹不興給孫權畫屏風，屏風布上一籃子楊梅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作畫過程中一個墨點滴在了屏風上，曹不興不慌不忙，順手將墨點畫成了一只蒼蠅。孫權看畫時，以為有一只蒼蠅叮在畫布上，用手揮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是曹不興畫上去的，把宮中人都逗樂了（《三國志·吳書·陸達傳》注引《吳錄》）。

“莫生軍將家，打毬力雖攤”講的則是唐代的“驢鞠”，是一種在驢上持杖、追逐打毬的游戲。中國古代的擊鞠運動，以唐朝最為發達，不僅在軍隊中修筑球場，用于操練軍隊，而且在宮廷中也經常舉行擊鞠運動。愛好此項活動的唐代皇帝大有人在，許多皇帝不僅是球迷，更是場上好手，甚至還有因為打驢鞠而喪身亡命的。根據《舊唐書》中記載，連宮女也參加了這項運動，當時酷愛擊鞠的青年皇帝唐敬宗，在寶歷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辛丑之夜，與宦官劉克明、軍將蘇佐明、石定寬等人打球飲酒，最后被害，年僅18歲。

在文章末段，作者悲慟地表示：“汝若來生作人還來近我。”此情可嘆可憫。

有意思的是，在敦煌莫高窟61號洞窟《五臺山圖》中就有一幀牽驢行旅的場面：畫面是一條河邊場景，一人拽驢，驢現強拗不前狀，其后一人揚手推拍。不知道是不是窮書生正在牽著他的毛驢過河呢？

（綜合自敦煌文化網“溫伯陵”“文化傳播志”）

責編：徐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