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越來越不喜歡大富豪

長久以來，臉書創(chuàng)始人馬克·扎克伯格在媒體報道中的形象是這樣的：一心工作，穿搭樸素，“灰T恤+牛仔褲+平價運動鞋”走遍天下。

今年，年過不惑的扎克伯格不裝了，開啟了高調炫富、曬豪車、穿潮牌、游艇度假的人生新階段。

民眾恍然大悟，原來“超越了個人物質追求”也是一場“博眼球”。

一

秋高氣爽看古書，翻到兩則編排富人的段子。

第一則。一秀才上京，泊船在揚子江。到晚，叫艄公：“泊別處罷，這里有賊。”艄公道：“怎的便見得有賊？”秀才道：“那碑上寫的不是江心賊？”艄公笑道：“莫不是江心賦，怎便識差了？”秀才道：“賦便賦，有些賊形。”

富便富，有些賊形。

另一則。孔夫子西狩得麟，不能夠見，在家里日夜啼哭。弟子恐怕夫子哭壞了身子，尋個牯牛，滿身掛了銅錢哄他。孔子一見便識破，道：“這分明是有錢的牛，卻怎的做得麟！”

你再是富牛一頭，也做不得祥瑞麒麟啊。

二

美國社會學家瑞秋·謝爾曼曾對紐約前1%的富豪進行深入訪談，她發(fā)現(xiàn)這些“既得利益者們”熱衷于給自己設立“普通人”的人設：工作勤勉認真、消費理性克制、積極回饋社會、重視后代培養(yǎng)，還喜歡標榜自己對錢不感興趣。

富豪們都想給自己立人設，但這些人設，或早或晚，都被馬蜂窩似的戳成了篩子，而且被戳破得越晚，殺傷力越大。

工作勤勉認真的，原來是暗中鉆營權貴；消費理性克制的，一轉臉就在豪華游艇和私人飛機上花天酒地；積極回饋社會的，可能是借慈善和公益洗錢；重視后代培養(yǎng)的，卻馴化不了只會炫富的不肖子孫；標榜對錢不感興趣的，則在股價的關鍵節(jié)點頻頻套現(xiàn)。

對偶像的信任一旦被打破，反噬的就是整個偶像群體。

不久前，徐崢第四部自導自演的電影《逆行人生》上映，講的是一個曾經(jīng)有光鮮職業(yè)的中年男人做了外賣員，在生活的劇變中繼續(xù)打拼。社交媒體平臺上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是：“窮人花錢進電影院，看富人演自己。”這條評論混淆了虛構的電影角色（外賣員高志壘）和現(xiàn)實的社會角色（演員徐崢），并利用這種反差來挖苦富人，再扎一下窮人們。

我不太喜歡這條評論里的反常識和挑唆對立的味道。99%以上的商業(yè)片，主角都是由職業(yè)演員和明星扮演，如果所有角色都本色演出，我們就只能看紀錄片或者干脆別拍電影了。但這條充滿情緒的短評還是俘獲了很多人的共鳴，《逆行人生》的票房最終也慘淡收場。

徐崢前三部自導自演的電影又何嘗不是“富人演窮人”。徐崢還是那個徐崢，但環(huán)境變了，公眾情緒的公約數(shù)也變了。

三

幾十年前，富裕群體還廣受敬仰。

20世紀70年代末，在農村，承包責任制下，一些懂技術又善經(jīng)營的農戶埋頭苦干，成為致富尖子。在城鎮(zhèn)，一批“下海”的城里人做了個體戶，開了公司，成了口袋鼓鼓的私企老板。最重要的是，有了市場經(jīng)濟政策的開明加持，人們不再擔心被割“資本主義的尾巴”。

那個年代，存款或收入在1萬元以上的家庭，被稱為“萬元戶”。當時大多數(shù)人的月工資只有幾十元，萬元戶是對勤勞和智慧的財務回報，也是那個時代富裕的象征。

到了世紀之交，一撥IT創(chuàng)業(yè)先鋒在中國信息產業(yè)的肇始之際懵懂起步，試著創(chuàng)建中國本土的雅虎、谷歌和亞馬遜。他們也受到極大追捧，甚至被譽為新一代的“知識英雄”。

這兩撥人，跟所有時代的杰出創(chuàng)富者一樣：頭腦靈活，善于機變，敢為人先。他們的故事所彌漫的氣息大體是：勤勞就能致富，耕耘就有收獲，知識改變命運。

投射到公眾心里，就是致富路徑相對透明，“我的成功你也可以復制”。

對富裕人群的敬仰，非止中國，環(huán)球皆然。

沃爾瑪?shù)膭?chuàng)始人山姆·沃爾頓，1945年從一家“五毛店”開始進入零售業(yè)，1985年成為美國首富。1992年，他獲得白宮授予的總統(tǒng)自由勛章，這是美國授予平民的最高榮譽，時任總統(tǒng)布什和夫人親赴沃爾瑪總部的禮堂給老山姆頒獎。多年后，巴菲特和喬布斯也被授予過這一榮譽。

四

跟幾十年前相比，如今似乎整個富人群體都遭到了質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人們并沒有變得更加仇富，卻更加痛恨欺騙，痛恨不公平。投射到公眾心里，就是致富路徑越來越不透明，“我的成功你永遠別想復制”。

范冰冰、鄭爽、薇婭因偷逃稅問題，被稅務機關處以數(shù)億乃至數(shù)十億元的罰款。美國的一些超級富豪，包括貝佐斯和馬斯克，也曾因稅務問題引發(fā)爭議。

相比于偷，有的做法更隱蔽而聰明。一些香港富豪從上市公司只領取很低的工資，比如年薪一萬港元。但容易被忽略的是，香港的工資會被征稅，而股息卻不會，因為上市公司在分紅派息之前已交了利得稅。低工資+巨額分紅，成了富豪們常見的避稅手法。

合理避稅，精明十足，雖失之于不夠光明正大，但好在不違法不違規(guī)。偷稅，就只能算偷了。這便是秀才說的，“富便富”，有些賊形。

在最近的“假香港月餅”風波中，因在直播中涉嫌誤導消費者，小楊哥和曾志偉的口碑碎了一地，三只羊公司也被當?shù)厥袌霰O(jiān)督管理局立案調查。這可能為加固“為富不仁”的刻板印象新添一個案例。

美國人也在思考：美國的經(jīng)濟體制是否對于大多數(shù)美國人是公平的？是否在不公平地支持權貴的利益？

據(jù)2020年1月《財富》雜志報道，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抽樣調查顯示：約63%的美國成年人認為它不公平。

這份調查結果隱含的疑惑和不安是：財富流轉的底層邏輯和密碼到底是什么？為什么一些人看似并沒有付出過人的才智和辛苦，在財富的攫取上卻遠遠走在了前面，而另一些人同樣努力甚至加倍努力也只能落在最后？除了“一命二運三風水”的玄學，個人財富的孕育和狂飆，還有沒有令人信服的科學解釋？

越琢磨越糊涂，越糊涂就越困惑，越困惑就越不喜歡大富豪。

（源自“虎嗅App”，方可薦稿）

責編：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