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精讀·現代文閱讀Ⅱ：寫人散文

文本呈現

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1～4題。

鬧市閑民

汪曾祺

我每天在西四倒101路公共汽車回甘家口。直對101站牌有一戶人家。一間屋，一個老人。天天見面，很熟了。有時車老不來，老人就搬出一個馬扎兒來：“車還得會子，坐會兒。”

屋里陳設非常簡單（除了大冬天，他的門總是開著），一張小方桌，一個方杌凳，三個馬扎兒，一張床，一目了然。

老人七十八歲了，看起來不像，頂多七十歲，氣色很好。他經常戴一副老式的圓鏡片的淺茶晶的養目鏡——這副眼鏡大概是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眼睛很大，一點沒有混濁，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跟人說話時總帶著一點笑意，眼神如一個天真的孩子。上唇留了一撮疏疏的胡子，花白了。他的人中很長，唇髭不短，但是遮不住他的微厚而柔軟的上唇。——相書上說人中長者多長壽，信然。他的頭發也花白了，向后梳得很整齊。他常年穿一套很寬大的藍制服，天涼時套一件黑色粗毛線的很長的背心，圓口布鞋、草綠色線襪。

從攀談中我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原來在一個中學當工友，早就退休了。他有家，有老伴。兒子在石景山鋼鐵廠當車間主任。孫子已經上初中了。老伴跟兒子，他不愿跟他們一起過，說是：“亂！”他愿意一個人。他的女兒出嫁了。外孫也大了。兒子有時進城辦事，來看看他，給他帶兩包點心，說會子話。兒媳婦、女兒隔幾個月給他拆洗拆洗被褥。平常，他和親屬很少來往。

他的生活非常簡單。早起掃掃地，掃他那間小屋，掃門前的人行道。一天三頓飯。早點是干饅頭就咸菜喝白開水。中午晚上吃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他不上糧店買切面，自己做。抻條，或是撥魚兒。他的撥魚兒真是一絕。小鍋里坐上水，用一根削細了的筷子把稀面順著碗口“趕”進鍋里。他撥的魚兒不斷，一碗撥魚兒是一根，而且粗細如一。我為看他撥魚兒，寧可誤一趟車。我跟他說：“你這撥魚兒真是個手藝！”他說：“沒什么，早一點把面和上，多攪攪。”我學著他的法子回家撥魚兒，結果成了一鍋面糊糊疙瘩湯。他吃的面總是一個味兒！澆炸醬。黃醬，很少一點肉末。黃瓜絲、小蘿卜，一概不要。白菜下來時，切幾絲白菜，這就是“菜碼兒”。他飯量不小，一頓半斤面。吃完面，喝一碗面湯（他不大喝水），涮涮碗，坐在門前的馬扎兒上，抱著膝蓋看街。

我有時帶點新鮮菜蔬——青蛤、海蠣子、鱔魚、冬筍、木耳菜，他總要過來看看：“這是什么？”我告訴他是什么，他搖搖頭：“沒吃過。南方人會吃。”他是不會想到吃這樣的東西的。

他不種花，不養鳥，也很少遛彎兒。他的活動范圍很小，除了上糧店買面，上副食店買醬，很少出門。

他一生經歷了很多大事。然而這些都與他無關，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他每天還是吃炸醬面，——只要糧店還有白面賣，而且北京的糧價長期穩定——坐在門口馬扎兒上看街。

他平平靜靜，沒有大喜大憂，沒有煩惱，無欲望亦無追求，天然恬淡，每天只是吃抻條面，撥魚兒，抱膝閑看，帶著笑意，用孩子一樣天真的眼睛。

這是一個活莊子。

一九九〇年五月五日

（有刪改）

“智讀”文本

這篇散文的語言自然是汪曾祺先生語言的常見特點，直白平和，簡潔而有韻味，富有生活氣息。要理解一篇文章，可知人論世，由人及文，這也是進入文本一種好的方式。

全篇情節簡單，就是作者遇到的一個都市“閑民”，是個真實的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是存在的。我們不必在乎人物更全面的性格和命運，但要注重這個人物的基本氣質、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這是理解文本的基礎。而要解決這個“基礎”問題，我們可以從文本的寫法入手。比如文中對“閑民”的外貌描寫和神情描寫，“老式的圓鏡片”“眼睛很大，一點沒有混濁，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跟人說話時總帶著一點笑意，眼神如一個天真的孩子”“頭發也花白了，向后梳得很整齊。他常年穿一套很寬大的藍制服，天涼時套一件黑色粗毛線的很長的背心，圓口布鞋、草綠色線襪”，看出這是一個在鬧市中生活簡單而恬淡的人。

后邊重點寫他將撥魚兒做成一種絕活，這是“寫事”。寫人散文，將寫人與寫事結合，是常見的寫法。這“事”，能顯現這個“人”的精神。寫“閑民”將撥魚兒做成一種絕活，可見他的生活在簡單中也有精致。

“鬧市”里居然有這樣一位“閑民”，這個人物就在文章中立起了形象。鬧市本是熱鬧的，但他的生活卻是清靜的。鬧市本是多事的，但他的生活卻是簡單的。日常生活是這樣，人生的經歷更是這樣。雖然經歷了一些“大事”，但在他身上卻沒有留下多少“痕跡”。“鬧市”與“閑民”之間，是矛盾的又是統一的，在對比中見高下，在平淡中見真實。

作者汪曾祺寫這樣一個人，其實寫作者自己內心里也是向往這樣一種簡單而恬淡生活的。如此，文章的主旨也就基本理解了。

一試身手

1.下列對文章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第3段中，作者用大量筆墨描寫老人的外貌，用比喻修辭突出老人的眼神，老人雖沒有名姓，卻形象鮮明。

B.“只要糧店還有白面賣，而且北京的糧價長期穩定”是插入語，看似與文章沒有太大關系，卻強化了老人生活的簡單。

C.作者在記敘老人一生時，有意簡化老人過去的經歷，重點放在老人現在的狀態上，取舍之中體現的是作者的匠心獨運。

D.本文語言很能體現汪曾祺的特色，文白夾雜，用詞樸實，拆開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清新平實中卻有無窮韻味。

2.下列對文章有關內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 ）

A.郁達夫《故都的秋》中有“都市閑人”，此文本中的老頭“不種花，不養鳥，也很少遛彎兒”，每天“坐在門口馬扎兒上看街”，但境界比前者高。

B.“鬧市閑民”敘寫一位老人，是作者乘坐公交換乘時所見，他沒有大喜也沒有大憂，無欲望亦無追求，這樣的恬淡情境是作者欣賞的。

C.文中對老人在成為老人之前的身世并沒有介紹，經歷的大事也沒在老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他仍“天然恬淡”，當年一定是一位智者。

D.“我”有時帶點像青蛤、海蠣子、鱔魚等新鮮菜蔬，老人會做撥魚兒，但是不會做這些菜，他是不會想到吃這樣的東西的。

解析：對寫人散文文本內容的理解與分析，要抓住文本的敘述特點、寫人方法、景物作用為突破口。文章題目是“鬧市閑民”，寫的是作者坐公交換乘時看到的一個老人，而作者本人看老人撥魚兒不惜錯過車，回家后又學著老人的法子做撥魚兒。“閑人”，成為解讀文本內容的關鍵點。而這老人與物、與時代融合，體現在“他平平靜靜，沒有大喜大憂，沒有煩惱，無欲望亦無追求，天然恬淡，每天只是吃抻條面，撥魚兒，抱膝閑看，帶著笑意，用孩子一樣天真的眼睛”這段文字之中。

3.文章結尾說“這是一個活莊子”，作者為什么這樣說？請結合文本談談你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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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寫人散文應以人物形象特征理解為基礎，輻射解答人物心理波動、情感變化及文題精妙、主旨凸顯等分析鑒賞類題型。讀完全文，我們要清楚“鬧市閑民”這一人物的形象特征。比如老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內容不變，拒絕過繁雜的生活，可知他與世無爭，內心淡定；他經歷大事卻沒留下多少痕跡，住在鬧市卻能鬧中得靜，可知他卓有智慧看透世事；他將撥魚兒做成一種絕活，可知他在簡單中自有一種精致。文章結尾說“這是一個活莊子”，正體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我們解答第3題時就可據此作答。

4.汪曾祺曾說：“安排語言，也是這樣。一個詞，一個詞；一句，一句；痛癢相關，互相映帶，才能姿勢橫生，氣韻生動。”文章題目中的“鬧市”與“閑民”之間是如何“痛癢相關，互相映帶”的？請結合文本分析。

解析：這一問題，可以在第3題“活莊子”性格特點之上升級回答，將“鬧市”與“閑民”的關系講清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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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技巧

寫人散文的閱讀方法

一、以寫人散文文體特征抓住閱讀重點

寫人散文當然還是散文，仍有著“形散而神聚”的特點，只是它的主要內容是以“寫人”為主，但不同于小說中的“寫人”：小說是以人物形象的塑造為中心，以完整的故事情節、特別的環境來深度表現人物的性格和命運；而散文的人物不一定要完整地展現人物的性格和命運，更注重表現人物的基本氣質、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另外，就文中的情節而言，散文的情節要簡約，不一定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小說的情節則復雜，會有較強的故事性。比如魯迅先生同樣是寫人的作品，《孔乙己》是小說，《藤野先生》則是散文。

二、以寫人方法為切入點明確人物特點

要讀懂寫人散文，首要一點就是明確所寫之人的特點，包括性格特征、獨特氣質、精神面貌等。要做到這一點，應以寫人的方法來切入。常見寫人的方法有：肖像描寫、語言描寫、動作描寫、心理描寫、神態描寫等。作為寫人散文，其可能不會像小說中的寫人那樣精細而完整，最常見的有語言描寫、心理描寫以及神態描寫。如2023年新高考Ⅰ卷選用了陳村的散文《給兒子》，其中一道題表述為“‘下田去吧，兒子’這個段落，寫出了多重的身心感受。請加以梳理概括”。很明顯，這是要從心理變化的角度來回答。我們從文本閱讀中可以得到以下參考答案：①寫出干農活的勞累和辛苦，感悟到我們有可以干很多事的潛能，人生要能承受生活之重；②由有些農活可能干不了，體悟到我們的局限，我們并非全能；③寫出了生活中有些東西是不能丟的，需要一直傳承和延續；④感悟生活的美好和大地的仁慈，感悟到對生活的熱愛。

三、以寫人與記事之間的關聯找準主旨

要理解寫人散文表現的主旨，就要從寫人與記事之間的關聯入手。寫人散文，不只是“寫人”，文中會與“記事”緊密結合。那我們閱讀時，就要明確記了什么事，所記之事對寫人、對全篇主旨有什么作用。像魯迅先生的散文《阿長與〈山海經〉》，文中寫到阿長為自己買來了心儀已久的繪圖《山海經》的事，作為閱讀者就要明白，這件事是為了表現阿長的關愛、善良、細心、體貼、尊重和包容等品質，也表達了自己對阿長真誠惦念之情。

2022年的上海卷選用了女作家萬方的《我和父親》，這是一篇寫她和父親曹禺的散文。依據文本設計了這樣一道題：“第⑥段中寫父親‘悄悄指給我看一個油頭的男人脖子上系著的花圍巾’，請賞析該細節描寫在刻畫父親形象上的妙處。”這里，“悄悄指給我看一個油頭的男人脖子上系著的花圍巾”這件事，和“父親”這個人，和全篇的主旨都有著關聯，我們可以這樣寫答案：“悄悄”寫出父親的謹慎，對人的尊重；“系著花圍巾”等寫出父親觀察細致入微，以生活中的典型細節，表現父親雖然衰老多病，依然保持對“人”的濃厚興趣，體現他對生活的熱愛。

同時我們也要清楚，即使是以記事為主的散文，其歸結指向也大多為寫人。如2024年新課標Ⅰ卷選用了徐則臣的散文《放牛記》，其中有這樣一道題目：為何說“放牛給了我一個幾近完美的少年時代”？這道題就是由放牛之事寫到放牛之人，可以從以下角度來答題：①放牛生活給了作者一個自由、放松的少年時代，貼近了自然，擁有了一段無憂無慮、快樂美好的回憶；②實現了“我”的少年英雄夢。

以寫人與記事之間的關聯找準主旨，我們還要注意常見的寫作手法，如欲揚先抑、對比烘托、借景抒情、虛實相生等。

本期讀2～讀3版參考答案

1.A（寫老人的眼神沒有運用比喻手法，“眼神如一個天真的孩子”的“如”是“如同”的意思，不是比喻，只是形容。）

2.B（A.文中寫老人的悠閑自得，與世無爭，沒有提及境界，“境界比前者高”沒有依據；C.文中對他的身世有簡介，“當年一定是一位智者”的說法太絕對；D.“但是不會做這些菜”曲解文意。）

3.莊子隨心適性，順應萬物，清凈無為。老人身上也體現出這些特點。①與世無爭，內心淡定。老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內容不變，拒絕過繁雜的生活。②卓有智慧，看透世事。多變的時局與他無關，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住在鬧市卻能鬧中得靜。③無為中有為，簡單中有精致。老人將撥魚兒做成一種絕活，簡單中自有一種精致。

4.①“鬧市”與“閑民”形成對比。外界生活熱鬧、繁雜，老人獨自一人，生活清靜、簡單甚至一成不變，外界的鬧越發顯出老人的“閑”。②“鬧市”與“閑民”有內在的因果關系。“鬧”市之“鬧”代表的是生機與繁華，兒女生活安定，糧價穩定，老人才能夠保有這樣的“閑”。③作者將“鬧市”與“閑民”并置，是環境與心境的對比，揭示了幸福知足的心理，表現了享受生活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