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中國大運河迎來榮膺世界文化遺產殊榮的十周年紀念。作為眾多城市的歷史根基,大運河蘊含著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融的卓越智慧。盡管年逾兩千五百歲的大運河不曾發聲述說,但歷史文獻無不詳盡記錄了它深厚的文化底蘊。
地方志,作為一種源遠流長的歷史文獻形式,普遍被賦予嚴謹深沉的特質,在人們的日常聯想中顯得有些脫離現實生活。實際上,地方志在探尋地區歷史和解讀地域變遷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地方志作為中華文明的獨特瑰寶,堪稱中國歷史文化的一座寶庫。它不單單是地區的歷史檔案,更是“一方之全史”“一地之百科全書”。其涵蓋地域范圍廣,時空交織,資料詳盡,內容多元,編纂體例嚴謹,時間線索清晰,充分體現了中國歷史的深厚底蘊,是極其珍貴且獨一無二的文化遺產。
在江蘇省方志館去年推出的專題展覽“‘依運而興’—方志中的運河生活史”中,地方志這一傳統載體得到了全新的解讀與生動展示。它不再局限于書本的平面敘述,而是通過精心設計的沉浸式體驗、豐富的故事講述以及富有創意的互動環節,生動揭示了運河與日常生活的密切聯系。
運河流通以前的世界
流淌了兩千五百余載的中國大運河,猶如一條紐帶,穿越時空,聯通了我國南北方,并與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等五大主要水系緊密相連。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中國大運河已出現了發展雛形。以吳王夫差為例,他為了拓展領土、北伐爭雄,曾在現在的江蘇淮安北部挖掘了著名的邗溝,從而奠定了其雛形。地方志中有大量圖文資料展示了運河開鑿的情況。
江蘇省地方志辦公室編纂的《江南大運河歷史圖譜》,翔實地展示了為保護和維護大運河所使用的獨特工具,例如用來防御生物破壞的狐柜、獾沓以及獾兜等。鑒于大運河施工規模浩大、工期漫長且往往需要開鑿至人煙稀少的地區,因此,防御工作顯得尤為關鍵。例如在《河工器具圖說》中,作者詳盡闡述了狐柜的獨特設計與應用,它由木材精制而成,外觀類似畫箱。其巧妙之處在于裝置內部隱藏機關,利用雞肉作為誘餌引誘狐貍進入,一旦狐貍觸動機關,繩索松開,棍子翻起,蓋板落下,狡猾的狐貍便無處可逃,這也體現了古人的智慧與匠心獨運。
根據志書的記載,獾和鼠的巢穴往往會對堤壩造成持久的危害,因此,務必徹底搜尋并清除。《安瀾紀要》中講到,在負責河堤安全的河兵隊伍中,需配備專門的“獾兵”,其主要職責是捕捉獾類。獾兵們的裝備也堪稱完備,他們不僅精心飼養獵犬以增強追蹤能力,還配備了長槍和小型捕捉網等必要工具。在每年的驚蟄時節,他們會嚴密巡邏,仔細觀察任何可能的獾類活動跡象,以此提高搜捕效率。
清代李斗所撰的《揚州畫舫錄》里曾提到戽斗:“(龍船)順流而折,謂‘打招’。一招水如濺珠,中置戽斗戽水。”在古代農業中,戽斗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取水工具,它主要由堅韌的竹篾和藤條手工編織而成,形狀近似斗,兩側配備便于牽引的繩索。操作時,通常需要兩個人默契配合,通過拉動繩子來取水并灌溉農田。在清朝道光初期,為解決運河穿越黃河的難題,人們采取了一種創新方法—利用灌塘技術輔助運輸。當船只需要通行時,工人們會利用戽斗將水抽入一側的塘河,使得塘河上游(或下游)的水位與黃河內外保持一致。這時,他們會相應地開啟臨清堰、臨黃堰或閘門,確保船只能在上下游間的航道暢通無阻。這種方法體現了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工程技術的巧妙應用。
除了開鑿大運河所需要的器具,地方志文獻中還詳細記錄了運河沿線區域的氣候特性、土壤構成,包括豐富的植被分布和特產資源等信息,這些寶貴資料為深入探究運河沿線的發展歷程以及周邊城鎮的形成與變遷,提供了堅實且詳盡的內容支持。
運河運河" 運載為何
北京作為元、明、清三朝的都城,同時是京杭大運河的核心樞紐城市,其地位尤為顯著。盡管身為政治中心,其繁榮卻離不開南方輸送的寶貴資源,如漕運的糧食供應以及精致的絲綢紡織品和藝術珍品。運河猶如一條活絡的動脈,不僅輸送著物質財富,更承載著豐富的文化交流,滋養著北方。
隨運河北上的南方物產
在運河的南北連通中,糧食運輸的重要性當列第一。《新唐書·食貨志》記載,江淮地區漕運的大量稅米被輸送至東都的含嘉倉之后,再通過陸路運輸接力至陜地。明清時期,淮安府作為江南大運河的樞紐,當時的漕運總督長期駐于此地。這里還是河道治理、漕糧運輸和船只制造的重要基地。南方的糧食幾百年來持續不斷地輸往北方地區,到了明代,甚至有漕運官員直接指出:“夫江南,朝廷之廚也。”這個生動的類比揭示了江南稅收對國家政權穩固的不可或缺性。
在江蘇省方志館的二樓主展廳內,亦有明清時期江南地區上繳賦稅數量表,圖表清晰地指出,當時江南地區土地面積占全國總土地面積比例不到10%,但江南一域上交的糧食產量占全國總量的70%,這足以證明當時江南地區之于北方政治中心的重要性,而大運河數千年間均為漕運命脈,推動歷朝歷代經濟發展,功不可沒。
伴隨糧食供應向北輸送,南方的藝術瑰寶也得以流傳。其中,蘇州金磚尤其具有代表性。古代文獻《金磚墁地》中有詳細記載,專為皇室宮殿精心燒制的精良方磚質地極其細膩,密度極高,敲擊時發出類似金石的響亮聲音,因此被稱為“金磚”。因為其最初是運往京城倉庫(即“京倉”),并嚴格用于宮廷建筑,所以又稱“京磚”。歷經歲月變遷,這一獨特稱謂逐漸演變為現在為人所熟知的“金磚”。此外,蘇州的琢玉、揚州的精美銅鏡以及無錫的惠山泥人等南方工藝品,頻繁地作為珍貴貢品隨著運河北上。正如明代宋應星在其著作《天工開物》中所講:“良玉雖集京城,工巧則推蘇郡。”
南來物資也深刻地影響了北方的飲食結構。唐代,源自江淮流域的茶葉源源不斷地被輸送到北方,飲茶之風在北方地區逐漸興起并盛行。唐代楊曄在其著作《膳夫經手錄》中講道:“關西、山東,閭閻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猶得,不得一日無茶。”城鄉的百姓幾乎每天都離不開茶,甚至有人能連續多日不進食,唯獨不能一日無茶。北方每年上好的茶葉均來自大運河上夜以繼日的辛勤輸送,飲茶之人談笑之間,印證了因運河流通而產生的文化現象,深深根植于國人的骨髓。
運河上的南北交流
作為我國南北間至關重要的交通命脈,大運河的發展伴隨著經濟的繁榮和人口的頻繁流動,這種獨特的地理環境和人文背景為文化的交流與傳播提供了理想的舞臺。例如,大運河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昆山腔的發展,并將其影響力逐步擴大到了北方,最終形成了“百戲之祖”的昆曲藝術。《中國戲曲志》記載,至明代萬歷年間,原本盛行的北雜劇漸趨式微,取而代之的是隨著京杭運河水路傳播過來的昆山腔等。不僅如此,清代北方的特色藝術形式—八角鼓,也伴隨著大運河的繁榮貿易南移流傳。有確鑿證據表明,揚州在清代就已經出現了八角鼓藝術。
明代,除了戲曲藝術,南方各地區的民間歌謠也通過大運河廣泛流傳至北方地區。《中國曲藝志》記錄,明朝時期的北京,其豐富多樣的小曲不僅源自本地的民間曲調,來自南方各省的民間小調也起到了交流融合的作用。同時,產自北方的民歌,如《寄生草》《哭皇天》《打棗竿》等,也隨著大運河的航運足跡,源源不斷地向南傳播,特別是在江蘇地區,許多曲調以船歌的形式得以廣泛流傳。
大運河的興起促進了南北地區的飲食文化交流,也間接地促進了各種菜系的孕育與壯大。淮揚菜素有“東南第一佳味”美譽,其淵源深遠,既根植于本土,又借由大運河的航運便利,不斷融合各家之所長。《中國淮揚菜志》講道:“(淮揚菜)是江蘇經典的歷史文化符號,也是大運河文化產業帶上一塊璀璨的金字招牌。”關于大名鼎鼎的淮揚菜之一—揚州炒飯誕生的故事,可以追溯到隋煬帝的叔叔。據說有一次,他特意烹制了這道佳肴獻給沿運河南下的隋煬帝,使隋煬帝胃口大開。自此,揚州炒飯的名聲便沿著運河廣泛流傳。如今,這道美食早已搭乘全球化的列車,被傳播至世界各地。
運河邊聚落的形成與演變
可以說,運河的興盛源于運輸,也因運輸而經歷起伏,眾多城市的命運與運河息息相關。深入探究一座城,實則是在探尋它與運河千絲萬縷的聯系。了解城,即了解運河。
運河沿岸城市的興起
著名詩人范成大所編的志書《吳郡志》中提到了一個重要的經濟現象,即“蘇湖熟,天下足”。南宋時期,位于江南運河中段的蘇州河道縱橫,物產豐富。江南運河的通航極大地促進了當時蘇州地區農產品和手工業制品的流通與交易,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商旅頻繁開展貿易活動。《吳郡志》記載:“田疇沃衍,生齒繁伙,則吳實巨擘焉……粒米狼戾,四方取給……水浮陸轉,無所不至……繇是商賈以吳為都會,五方畢至。”
元代,隨著京杭大運河的暢通,運河沿線的多個城市得到快速發展,淮安、蘇州、揚州、鎮江等先后成為商業繁華、人流如織的都市。如今的淮安被譽為“運河之都”,既因其兩千多年前與運河相伴相生,又因為其見證了隋唐大運河的繁榮,更重要的是,淮安在明清兩朝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猶如國家的血脈中樞。明清時期,淮安府作為核心區域,朝廷將漕運總督府長期設于此地。河道總督也將總部遷往淮安的清江浦。由于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淮安清江浦享有“南船北馬”“九省通衢”“天下糧倉”等美譽。《馬可波羅行紀》曾記載“淮安是一甚大城市”。
運河帶來的商業繁華
從運河上行走商船的形制與數量,大可判斷運河沿線商業之繁華。江南運河段率先出現了專為商業貿易而設計的商用船只。朝鮮使臣李遇駿在《江南樓船記》中寫道:“船制極精致,設二層,下層載物,上層設門扉。”這句話描述的是一種分層設計的商船結構。明清兩朝,大運河上航行的各類民用船只,包括民船、商船和貨船,數量繁多,蔚為壯觀。《重修呂梁洪記》記載,每年有百萬艘船只穿梭于東南漕運線上,其數量多到難以盡數。
宋元時期,揚州的繁榮享譽大江南北。《平山堂記》中有詳細記載,揚州曾管轄廣闊的淮南地區,囊括了十一郡的土地。此地交通繁忙,無論是舟船還是車輛,都不分日夜地將貨品輸送到京城,占據當時全國物資流通總量的七成左右。《三續高郵州志》則直接記載了當地當鋪的數量。據說,乾隆時高郵有當鋪6家,同治時增至11家,光緒時減至5家,其中,本城有2家,界首有1家,臨澤有1家,三垛有1家。這些數據直觀展現了本地經濟的繁榮。
徐州的窯灣古鎮作為因運河而起的商業集散地,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邳志補·沂河》記載:“窯灣,邳宿錯壤,綰轂津要,一巨鎮也。”書中還提到窯灣有“揚鎮余風”,足以見得其當日之繁華。時至今日,窯灣古鎮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不過已從工區往來貿易的商人變成探尋歷史繁華地的游客。運河的文脈因此而傳承,在時間的長河里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