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望而不可即的思念

《月下》的內涵解讀

“月”是人們所熟知的事物，也是古典詩詞中經常出現的意象。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所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在不同處境下遇到相同的景物，會有不同的情感觸動。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道出了月亮與人離合悲歡之情的關聯。柳永的“楊柳岸、曉風殘月”道出了月亮與人孤獨落寞之情的關聯。“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在《月夜憶舍弟》中低唱著對重逢的期待。月亮不僅代表著思念，在中華文化中還代表美人。中國民間有嫦娥奔月的傳說，月亮和女性自古就有緊密的聯系。《詩經·陳風·月出》寫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一位男子在月出之時遇見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心神恍惚。月亮和女子的美麗被聯系在一起，“月下美人”一詞便是由此而來，引人浮想聯翩。

何其芳的詩歌《月下》，從題目而言不僅表明這是一首有關思念的詩歌，還表明了思念的對象是美人。何其芳原本將其名寫作《關山月》，用的是古體詩的名字，如此讀來反而添了一些朦朧的色彩，不容易引發讀者聯想而使其置身于詩歌的意境中。《關山月》作為樂府舊題，在《樂府古題要解》中釋義為“關山月，傷離別也”。筆者在賞析何其芳的《月下》時，認為詩名作《月下》更為合適。詩的內容在含蓄地表達思念時，不直接表述思念的傷感或愁苦，而是引導讀者繼續深入讀詩，并且月下是與美麗的夢中人幽會的場景，與詩中思念對象的意境契合。

純潔的意象象征思念的無邪

“今宵準有銀色的夢了”，詩歌開篇就表達了詩人內心的期許：今天晚上一定會有銀色的夢。這銀色不僅是月光的銀色，更是對與純潔的意中人相會的夢幻場景的想象。做夢是因為生活中的念念不忘。這個夢是理所當然會產生的夢，也是詩人內心充滿期待的夢。

“如白鴿展開沐浴的雙翅”中，“白鴿”是和平的象征，詩人期盼能夠和夢中人冰釋前嫌，希望白鴿能夠為他捎去自己的思念。“沐浴”是莊嚴的行為，這場夢一定相當重要，才會讓詩人聯想到“沐浴”—古時人們在重大節日或事件前會選擇“沐浴”以示尊重。

“如素蓮從水影里墜下的花瓣”，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代表著純潔獨立。蓮花掉落花瓣，說明蓮花的花期已過，果期將至。蓮子在中國古代詩歌中也十分常見，南朝樂府的《西洲曲》就寫道：“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蓮子”與“憐子”諧音，表達的是珍惜之意、愛慕之意。“清如水”隱喻愛情的純潔。蓮與藕相生，“藕”又同“偶”諧音，有佳偶之意。詩人作此詩意在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純潔且獨一無二。

“如從琉璃似的梧桐葉，流到積霜的瓦上的秋聲。”好像從琉璃一般的梧桐葉子上隨風流轉到積霜的屋瓦上的秋風聲響。琉璃是稀有的裝飾品，琉云璃彩，品質晶瑩剔透，光彩奪目。對梧桐的描繪最早可見于先秦《詩經》：“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虞世南的《蟬》中寫道：“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此詩贊揚蟬性情高潔，擇梧桐這種良木而息。屈原作《離騷》：“鳳凰于飛，翙翙其羽；和鳴于天，清清其音。亦集于苞，錫我百里孰往矣？”可見梧桐是良木，更是神獸鳳凰棲息的地方，而鳳與凰又是愛情的象征，表達了詩人希望這愛情如琉璃般晶瑩剔透，可是那愁緒如秋風和積霜般寒冷，令人清醒，隱喻愛而不得。

“但眉眉，你那里也有這銀色的月波嗎？”“眉眉”是一個人的名字，或許正是詩人的意中人、夢中人。“銀色的月波”是銀色的月光灑在泛著波瀾的水上。月與水，仿佛正暗示著水月鏡花，美好而不得。這是詩人內心的思慮，自己思念的人是否和他眼下的心境一樣？詩人希望借月光的波紋傳遞自己的思念。“即有，怕也結成玲瓏的冰了。”即便是有，恐怕也凝結成精致小巧的冰了。冰是寒冷的，也象征著感情的冷卻、人與人之間的冷漠。水在結冰之后是沒辦法泛起波瀾的，正如詩人對眉眉的思念，詩人心中的波瀾在眉眉的心中卻沒有。盡管如此，詩人仍要以“玲瓏”來修飾這水結的冰，這份美好的思念，詩人要將它浪漫化。盡管意中人無視詩人的思念，可是詩人無比珍視。“夢縱如順風的船，能駛到凍結的夜里去嗎？”這里“順風的船”象征著詩人對眉眉的想念，這種想念會在夢里使詩人遇見眉眉。“凍結的夜”象征著眉眉對這份感情的冷漠。詩人心中隱隱擔憂，自己的想念能夠融化這凍結的時空嗎？夢中都存在無法實現的擔憂，可見這情感的冷漠到了冰難釋的地步。

心已馳神到彼，可望而不可即

在最后一節，詩人采用對寫的方法，不說自己這邊有沒有“銀色的月波”，而是從眉眉的角度出發，提問眉眉“你那里是否也有銀色的月波”，“即有，怕也結成玲瓏的冰了”。即使有銀色的月波，那月波也不會再流動了，而是結成了玲瓏的冰。詩人的想象已經飛馳到了意中人眉眉處，可是也想到她可能不會像“我”想她那樣想“我”。詩人的提問沒有等待回答，而是自問自答，透露出詩人心中的期待，也反映了詩人自知難成的否定，可是卻又堅持將這份感情珍藏。整首詩的基調是凄涼的，但是感情純白透明。詩人的表達十分委婉卻又情真意切，表達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相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