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原則和龐德創意翻譯法的對比

中華民族歷經五千載輝煌歷程，鑄就了眾多舉世矚目的璀璨文明。其中，詩歌作為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值得我們倍加珍視。在文學領域，李白、杜甫、歐陽修、蘇軾等巨匠的名字廣為人知，他們被譽為中華文化的瑰寶，其詩歌作品更是世界文學史上的璀璨星辰。要想將這些非凡的文化遺產推向國際舞臺，加深全球對它們的理解和欣賞，翻譯是至關重要的橋梁。

然而，由于詩歌的獨特性，中國古典詩歌的國際化傳播之路并非一帆風順，時常伴隨著誤解和困惑。盡管如此，仍有不少學者憑借精湛的翻譯技藝和深厚的理論造詣，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例如，許淵沖教授的“三美”翻譯理念與杰出詩人龐德的翻譯實踐，均在此領域嶄露頭角，成為推動中國古典詩歌國際化的杰出代表。

本文旨在通過對比分析《蒹葭》的許淵沖譯本與龐德譯本，深入探討兩者在詩歌翻譯理論上的異同，以期為古典詩歌的國際化推廣貢獻力量。

許淵沖的“三美原則”

許淵沖（1921年—2021年），中國現當代翻譯巨匠，其翻譯范圍之廣、數量之眾，堪稱獨步天下，幾乎全面覆蓋了中國的古典文學，特別是詩詞佳作，被尊崇為“詩譯英法唯一人”。他提出的“三美”翻譯準則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英譯具有深遠的影響。這一準則在譯文的意、音和形三個維度上設定了高標準，激勵譯者不懈追求，力求在翻譯過程中最大限度地貼近原作，為讀者帶來美的享受。

在詩歌翻譯的領域，“三美”原則倡導的是對“意美”“音美”以及“形美”的執著追求。其中，“意美”尤為注重詩歌的內在架構，即中國古詩所崇尚的“意境”營造，其目標在于超越具象的物體，締造出一個既縹緲又真切的藝術天地，實現情感與意象的深度融合。“音美”指的是譯詩的節奏和韻律。三美之中，做到音美是最難的。“形美”作為翻譯標準之一，特指譯詩在行數、字（詞）數以及視覺對稱上的考究。古漢語詩歌往往具有嚴謹的結構，每首詩的句數以及每句的字數均遵循著嚴格的規定。

在探討“三美”的序列時，我們首先要關注的是“意美”，其次為“音美”，最后才是“形美”。在進行實際的翻譯工作時，譯者應當全面權衡意、形、音這三個要素。若無法實現三者的完美融合，那么在確保“意美”和“音美”得到最大限度保留的前提下，可以適度放寬對“形美”的要求。這種處理方式旨在最大限度地傳達原文的精神內涵和音韻之美。

龐德的創意翻譯理論

埃茲拉·龐德（1885年—1972年），作為20世紀英美現代主義詩歌的杰出奠基者、中國古典詩歌英譯革新的先驅者，其獨創性翻譯理念主要涵蓋以下3個方面。

翻譯是對原作的部分批評

1934年，埃茲拉·龐德提出了“翻譯中的批評性審視”，主張翻譯本質上是對原作的一種批判性解讀。與維多利亞時期翻譯家“翻譯即批評”的觀點相異，龐德強調翻譯是對原作的一種選擇性再現，而非全面復制。他認為翻譯家應側重于展現原文的核心特征，突出其獨特品質，而非拘泥于原文的所有細節。這樣的翻譯旨在傳達原作者的思想精髓及原作整體的美學韻味。龐德將此翻譯方法稱為“闡釋性翻譯”，強調了對原文進行深入理解和創新性表達的重要性。

翻譯是獨立于原作的創作

對于龐德而言，除了“闡釋性翻譯”這一途徑，還存在一種“獨特的翻譯手法”。在某些情況下，“譯者”的角色超越了單純的轉述，明顯是在“創作”新的詩篇。他們摒棄了陳舊的邏輯框架，擁抱當代的語境，通過譯入語文化的主流詩學或譯者個人的詩學理念進行文本的調適。在這樣的過程中，翻譯被賦予全新的意義，它被視為一種“重寫”的行為，使得譯作在譯入語文化中擁有獨立于原作的新穎闡釋和獨特價值。

翻譯是對原作的語勢轉移

龐德的翻譯理論根植于獨特的語勢觀，這一觀念構成了其翻譯理論的核心，并在翻譯文本的選擇中起到決定性作用。在翻譯過程中，翻譯家更加注重的是詞語所蘊含的語勢，而非單純的意義。這一轉變使得翻譯家不再屈從于原作者，而是更為主動地深入原作，探尋并理解原作者的意圖，從而更準確地傳達原文的精神實質。

《蒹葭》兩個譯本的解讀

下面以《蒹葭》為例，對比分析龐德與許淵沖翻譯版本的異同。

選詞與意境

在探討詩歌意境的重新構建時，兩位譯者均認同《蒹葭》深刻描繪了愛情的艱辛。他們之間的主要差異體現在兩個核心點上。首先是對“伊人”這一角色的性別詮釋。龐譯賦予其男性形象，并將其象征意義革新地理解為一種非實物的意象化存在。相較之下，許譯則維持了一種中立的態度，將其塑造為女性角色。其次是對“蒼蒼”“萋萋”和“采采”這三個詞匯的處理。這三個詞匯共同指向“生機勃勃”的狀態，龐德的譯本運用了意譯的技巧，巧妙借助了重復的詞匯結構“dark， dark”和“chill， chill”來維系原詩獨特的語言風貌。他通過“dark”的疊用，生動地勾勒出蘆葦叢的深邃與茂密；而“chill”的重復使用，不僅生動描繪了蘆葦在寒風中的搖曳之態，更深刻揭示了詩人因求愛無果而產生的凄涼與孤獨之情。這種凝練的表述手法，精準地捕捉了原詩的深遠意境，賦予其濃郁的意象主義風格。許譯本則更關注意境的文學化表達：“Green， green the reed”“White， white the reed”和“Bright， bright the reed”。“Green”與隨后描述的露水“frost”形成對應關系，確保了描述的準確性。此外，在詞匯選擇上，“white”與“bright”的押韻不僅增強了詩句的和諧性，也使讀者在閱讀時感受到流暢與美感。對于“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和“宛在水中沚”的描述，龐德遵循了原詩的字面意思，通過翻譯直接呈現了伊人所在的具體位置，使得場景更為明確。然而，許淵沖的譯法采用了“She’s there among”“She’s off in the distance”“She’s beyond the horizon”等短語，這種表達方式既保留了原詩中的朦朧美感，又為讀者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使得詩歌的意境更加深遠。

節奏和韻律

在探討中英詩歌的藝術特質時，我們發現兩者均強調韻律與節奏的重要性，然而其內在規律大相徑庭。具體而言，漢語詩歌傾向于追求形式上的嚴謹對仗以及音韻上的起伏跌宕，常見的手法包括尾韻的巧妙運用、雙聲和疊韻的巧妙搭配。相對而言，英文詩歌注重將詩行劃分為多個音步，這些音步依據音節的輕重不同，被歸類為抑揚格、揚抑格、抑抑格和揚揚格，其表現手法則涵蓋了頭韻、尾韻等多種技巧。這種差異不僅體現了兩種語言在詩歌創作上的獨特魅力，也展現了中西文化的獨特韻味和審美追求。

《蒹葭》由三個詩節構成，每節八行，前四節采用“AABA”的韻式，后四節則為“BABA”。在龐德的譯文中，他巧妙地運用了頭韻“r”和尾韻“t”的元素，雖然未能達到嚴格押韻的效果，但為譯文增添了節奏感。許淵沖在翻譯時，堅守“音美”的原則，通過押頭韻，使用white與bright、gleam與stream、reed與need等韻腳，將格律調整為“ABABCDCD”，極大地保留了原詩的音韻之美。因此，許譯本在朗讀時更顯流暢，音韻和諧，更具吸引力。

句式長短

詩歌往往通過形式來傳達神韻，尤其是杰出的詩作，更追求形式與神韻的和諧統一。在中文詩歌的創作中，句式的嚴謹與規整是一個重要的特點。《詩經》作為其中的典范，全篇主要由四言對仗句構成，這種結構既簡練又富有力量。相對而言，英文詩歌在形式上更為自由，不以對仗為常規，而是更多地展現其散文化的特質。對偶句在英文詩歌中較為罕見，更多地被視為一種例外。在翻譯實踐中，許淵沖先生強調以詩譯詩的重要性，以期與原作在音韻、意境和形式三方面的美感相契合。相較之下，龐德則傾向于采用自由詩體的形式進行翻譯。以許淵沖先生對《詩經》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翻譯為例，他巧妙地將其轉化為“Green， green the reeds， dew and frost gleam. Who is the fair one I seek？ Beyond the river she seems”，既保留了原作的意境，又在行數和音節上實現了近乎一致的對應。

然而，在追求形式美的過程中，我們也應警惕過度追求可能導致的原義偏差或缺失。例如，在翻譯“道阻且長”“道阻且躋”及“道阻且右”時，若過于追求形式上的對稱，可能會將其簡單地譯為“The way is long”“ Hard is the way”“The way does wind”，從而忽略原文中更深層次的含義和韻味。因此，在翻譯實踐中，我們需要在形式美與意義傳達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以實現最佳的翻譯效果。在龐德的譯作第一節，他巧妙地運用了“obscure”一詞來描繪蘆葦的幽深茂密，與蒼白凄冷的秋露“white”形成了鮮明的視覺對比。進入第二節，他將“蒹葭萋萋”譯作“chilling”，這一諧音處理不僅保留了音韻的美感，還巧妙地實現了從“obscure”所營造的幽暗視覺到心理凄婉感受的轉化，極具表現力。到了第三節，龐德選用了“descends”這一詞匯，生動地描繪了秋天清冷氣氛的降臨，將原詩中靜態的描繪轉化為動態的敘述，使作品在動靜之間展現出豐富的張力。此外，“radiant”一詞所代表的明亮色彩，象征著內心的希望與光明，與第一節中用以烘托凄婉氛圍的“obscure”形成首尾呼應，使整首譯作在色彩與情感上達到和諧統一。盡管龐德在詩歌形式上的處理體現了他獨特的個人風格，但他成功地提升了作品的視覺美感，這充分體現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體性與創造性。

對兩位譯者關于同一首詩的翻譯進行深入剖析后，我們可以清晰地觀察到他們在翻譯策略上的鮮明差異。龐德的翻譯明顯側重于意象的轉化，幾乎每一段文字都精準地映射了原文的意象，這體現了他將客觀現實與主觀情感交織于一體的翻譯理念。此方法讓意象飽含詩人的深情，為翻譯抉擇提供了情感層面的指引。相較之下，許淵沖的翻譯則恪守其“三美”準則，即追求意境之美、音韻之美與形式之美。他堅信，詩歌翻譯不僅要精準傳達原作的意境美，還應竭力復制其音韻與形式的藝術魅力。這種對原詩美學完整性的堅守與龐德側重于情感和意象的翻譯方法形成了鮮明對比，彰顯了許淵沖對詩歌翻譯中所有審美維度的全面追求。盡管龐德和許淵沖在翻譯策略上有所區別，但他們共同強調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盡管他們的翻譯側重點各異，但兩人均致力于最大化地展現原作的魅力。龐德對意象的深刻洞察與許淵沖所倡導的“意蘊之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顯示出他們共同的努力方向，即竭力保留并傳達原詩的核心精髓。

本文基于《蒹葭》一詩，深入對比了許淵沖與龐德兩位翻譯家對該詩文的翻譯實踐，進而探討了他們對于該詩的獨到理解與詮釋。通過對比分析，我們發現許先生追求節奏感的把握、忠實于原文與美學價值的呈現，其翻譯策略傾向于直譯。龐德則更重視個人想象力的注入與創造性的發揮，其翻譯方法更偏向于歸化。雖然兩位翻譯家在翻譯手法上存在顯著差異，但是他們均強調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體性以及文學作品翻譯固有的解釋性自由。

許淵沖的文學翻譯理論，特別是他所倡導的“三美”準則，在中國詩歌翻譯實踐中具有不可忽視的核心地位，為后世學者與專家提供了極富價值的參照，成為評估翻譯成果的關鍵指標。龐德的創新翻譯理念為西方社會打開了一扇理解中國古典詩歌的獨特之窗，激發了西方文化界對中國詩歌的深入探索，大大促進了跨文化交流的蓬勃發展。

在細致探究這兩位翻譯家的學術體系時，我們必須持有一種辯證而審慎的視角。這一視角敦促我們，既不盲目地全面贊同，也不輕率地全面摒棄。相反，我們應當以客觀、理性的態度，結合具體翻譯文本的獨特性和上下文環境，靈活地挑選并應用多元化的翻譯策略。這要求我們對翻譯家的理論進行深入的剖析，理解其核心觀點、方法和實際應用場景。同時，我們也需要明確認識到，不存在一種萬能的翻譯策略，每種策略都有其獨特的優勢與局限性。因此，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我們需依據文本的特性、目標讀者的需求以及翻譯的具體目標，靈活地選擇和運用不同的翻譯策略，以達到最佳的翻譯成效。

作者簡介：徐靜蕾，女，漢族，浙江東陽人，浙江橫店影視職業學院，助教，碩士，研究方向：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