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之光

石器時代

石頭的背后有風，在草叢里

在河川的上游，在塬頂茂密的森林里

心跳的方向，隨視野擴張

有時是擦傷，更多的是傷疤記憶

以及流血的過程，潰爛或自愈

再次從手中拋出，連環打擊

美麗的弧線拉近天涯的距離，牙齒

以工具的形式延伸，奔跑和遷徙

讓石頭不再沉默，流出節拍與旋律

咿呀，呻吟，祈禱，詢問

曾經咆哮著的石頭，舞蹈著的石頭

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石頭

被心靈刻意點化過的石頭，回答疑惑

破開鴻蒙的第一塊礫石，刃面上

源自力量破碎的象征，猶如

聽見霹靂，洞聽胎兒墜地的哭喊

看見茫茫暗夜中的第一顆明星，一萬年

是石頭的靈光在催生，一個個黎明

一次次狩獵，一次又一次回家

將石頭的內質，擊打出智慧的光芒

石 鏃

穿越遠古的洪荒，讓石頭的敲擊

再一次震顫心靈的水面，千萬次蕩漾

來自尖狀器、手斧、石球和刮削器

許多石器的重復制造，滲入空間

環境，地理，直接與間接的思考

一組石鏃，在峙峪人的住址處出土

配制木質箭桿，用細麻線捆綁在頂端

拉滿弓弦，可以聽見飛翔的哨音

在空中盤旋，刺穿的不僅僅是肉體

還有遠方，速度與時間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

是暗語也是第一首詩，從土塊

變為尖銳的石鏃，其中的豐富水平

不足以用經驗和技能表明，獵人

與群體性的組織，思考跨越空間

器物的精致，特征與目的十分鮮明

不是簡單擊打可以造就，制造

成品與半成品，怒放磨研的文化層理

讓武器聚焦專注，掠奪與保護

形成裝配零件的系統，完成戰爭的步驟

石 碾

碾過天地，碾過歲月春秋

從遠古到過去，到現在不涉及未來

背影的蒼涼暗淡，都是父輩和祖先

告別采集和狩獵，讓種植的靈魂

在濕熱的土地上成長，谷子糜子水稻

去除糟糠，留下籽實與營養

巨大的石塊，切鑿出圓盤固定在地上

巋然不動，象征天圓地方的信仰

樹立中軸在心，測日的圭表般指示太陽

推動石碾的人，將循環的腳印

一代一代傳遞下來，從石器時代開始

直到電光終結了黑暗的迷茫

想生命的喂養，在人類的童年

如此勞累和匆忙，農閑時節的廣場上

有一座石碾，凝視月光下村莊的安詳

石 磨

母盤在下，公盤在上

世事情理的陰陽，以石磨的形象演繹

開合，動靜一體的自然樂章

石頭的性格是沉默，懂得石頭的

價值和重量，需要旋轉的力量

與周而復始貫徹如一的理想，研磨矢量

有結果并非最后的收場，日月

與季節的交替，理解往復循環的真諦

細致，精確，內質存在滋味

石磨粉碎食糧，也在粉碎自己

一次次鑿刻，都是一次重新定義

是豐收，還是歉收，甚至年饉的急迫

石磨知道歡愉與慵弱，咒語或嘆息

石磨，轉動大地的軸心

千年不悔，其終極根本無可比擬

石臼與石碓

石臼上寬下窄，埋在土里

露出地面的臼口，隨著石碓的舉起

一上一下，反復磕碰其中

稻谷便在石臼里脫了外殼，脫皮

顯露出橙黃雪白的米粒

石質的舂米工具，用于再次加工食品

一萬年的久遠，天天如此反復

上上下下的磕碰運動，讓社會細化分工

在同樣的工具中，完成不同的任務

譬如藥材，堅果，甚至礦石

砸碎，搗爛，研細，磨勻

一縷炊煙之下，每個家庭的院落

都有一對石臼和石碓，支撐日常飲食

隱含平靜和安寧，還有水井

在村莊的位置，成為定居生活的象征

無論如何想象，石臼和石碓

都是情感生活的本質，原始的模樣

必需品時時刻刻，簡單重復的快樂

直到電氣化時代的碾米機，替代了石臼

卻依然無法改變懷舊的對象

燧 石

藏在軀體之內的火，只有相愛

才會燃燒，燧石接受撞擊

或者偶爾的磕碰，發出光亮的火

肯定是在夜晚，寂寞寧靜，孤獨無聊

與鐵器敲打，是很晚很晚的事情

那束照亮眼睛的火花，也照亮大地

不同于閃電，不同于陽光

是超越生命的一種創造，可以掌握

一無所有的人類，只有石頭可以做證

只有在選擇和拋棄中，明白

石頭的沉默和堅硬，摩擦的經驗

來自生活積累，也來自閃電的啟示

并非盜火者，以沖動的熱情獲得

而是耐心與細致，克服尊敬與懼怕

以燧石的溫和與清澈，激發敲打

然后告別竹木，走向玉石生涯

燧石的美妙，帶來火花的遐想

去除食物的腥臊，之外的唯一，就是

沒有死亡。唯有與靈魂一起死亡的

燧石，不會死亡

捶布石

從前的被褥衣物，漿洗過程復雜

一道一道工序，需要棒槌與捶布石出場

棒槌一對，堅硬沉實，棗木制成

捶布石一方，十分敦實，青幽瓦亮

洗衣物的水，是柴火的灰燼

或者熬出的土堿水，最好加上皂角

洗凈晾至半干，用稀面湯逐一浸漿

讓漿汁液滲入布絲，粘連結合

再次陰干的漿衣，均勻地灑上水漬

兩個人各拽一頭張弛，一松一緊

把布面的褶褶皺皺拉開，疊上幾折

擱在捶布石上，用棒槌交替起落捶打

響亮，動聽的“梆當，梆當……”

清脆如花鼓的音樂，是勤勞幸福的歌唱

捶布石之上，千捶萬般的擊打

往往相對而出，節奏與次序愜意舒適

皺褶開了，漿斑化了，衣物耐磨抗臟

穿上蓋上清新膚爽，能嗅到淡淡的米香

靈石無言

那些流水撫摸過的石頭，在河灘上

暴露自然的秩序，生命的節奏

沿遷徙的路線成長，由迷茫走向智慧

那些握在手中的石塊，延伸牙齒

賜予拋投的神秘，將力量與食物相連

包括占有之后的快樂，欣賞和優美

那些緊貼肌膚的雅致玉石，帶著體溫

讓定居的生活富有，圍繞廣場中心

有幸福的睡眠與星空大海的追求

那些成為粉塵的石頭，讓土壤種植靈魂

與水火相遇，形成陶器

超越生命與死亡，奉獻給蒼天和大地

靈石無言，無聲的聲音穿過沉默

成堆的無數的石頭，陪伴我們的祖先

再造山河，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