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史河一起走進葉集

一

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從做生意的六叔嘴中聽到“葉集”這個地名時，并不知道，我腳下流淌的那條涓涓細流，歷經坎坷曲折最終也要奔向遙遠的葉集。

那時我還是個少年，生活在大別山腹地偏僻的山村，對外邊的世界充滿好奇，總盼望有一天能像身邊的河流那樣自由自在地走出莽莽群山，奔赴遠方。

六叔就是這種能經常走出大山的人，他把大別山的毛竹、木材、笤帚拉運到葉集販賣，然后又從那里運回各類農機，印象深刻的是一輛天藍色的飛彩牌農用三輪車。

坐在飛馳的三輪車上，我一邊享受著人生巔峰的感覺，一邊滿腦子幻想著葉集那個地方，肯定還有很多有趣精彩的事物，等著我去發掘。那里喧囂、熱鬧，人來人往、車去車來，不似山里枯燥乏味?？纯瓷磉叺耐侠瓩C、碾米機、面條機、柴油機、縫紉機、發電機等，幾乎每一樣都來自葉集，這些都是之前我聞所未聞的東西。

我的大姨奶遠嫁河南固始，姨奶在世時，父輩們還每隔幾年去一次她家。那時交通不便，去固始必須先轉道葉集，長此以往，在父輩模糊的講述中，大姨奶的居住地就變成了葉集，而她確實有子女在葉集做生意。因為這層關系，我對葉集有了一層親人般的感覺。

進入新世紀以來，尤其近十年來，我從工作地霍邱回家鄉金寨，不論走高速還是省道，葉集都是必經之地。這三個地方就像三角形的三個點，山水相連，這條地理意義上的軌跡，其實也是我的人生軌跡。

二

在廣袤的大地上，道路縱橫，小徑分岔，唯有河流是有記憶的，忠誠而可靠，她從源頭出發，挾帶著清澈的河水和肥沃的泥土，給沿岸人民帶來生機和活力。從這個層面來看葉集，我覺得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認識她了。

葉集區政府網“自然地理”中這樣寫道：土壤系史河上游沖瀉下來的泥沙和東部丘陵地帶崩瀉而來的泥土長期淤積而成，肥沃松軟，被稱為“夜潮土”。葉集區境內河流縱橫，林茂糧豐，史河、灃河澄澈如練……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史河對于葉集的重要性，她長途奔襲，給葉集帶來了兩份大禮——河水和土壤，因此葉集人親切地稱史河為母親河。

史河是淮河的重要支流，發源于大別山北麓，流經金寨、葉集、霍邱，最終在河南固始三河尖匯入淮河。在水運發達的年代，葉集盡享舟楫之利，上通大別山，下抵淮河，東至富庶的蘇浙滬，西至九省通衢的武漢，逐漸成為皖西地區重要的商貿門戶。上游大別山的山茶、桐油、草藥、木耳、竹木通過一艘艘竹排，順史河而下，途經葉集、三河尖，抵達淮南、蚌埠等城市，或以物易物，或現金交易，返程帶回大城市的食鹽、絲綢、手表、瓷器等物品。史河上下，槳聲燈影，百舸爭流，好不熱鬧。

如今，位于葉集北街的江西會館保存完好，依水而建的染布坊、雜貨店、貨行、米行、鹽行、驛站、民宅等依稀可見，明清時期商賈云集、商貿繁榮的盛況由此可見一斑。

循著河流的脈絡梳理開來，我從家鄉金寨到葉集再到霍邱的這條路線，其實也是史河波瀾起伏的歷程，她豐沛的水資源催生了兩岸厚重的文化。每次回老家，必經位于史河源頭的丁埠立夏節起義舊址，站在大王廟前，可一覽澄澈透碧的河水，緩慢而優雅地流淌。古往今來，多少放排人、漁夫、兵丁、商賈，從這里出發走向葉集、三河尖，駛入淮河寬廣的懷抱。

有關立夏節起義，我曾經寫過一首詩，其中兩句：“戰士們在大王廟前洗腳／河水流經我家的菜園”。

從群山疊嶂到平原逶迤，從溪流縱橫到大河奔涌，葉集正是這承上啟下的關鍵一環。

三

山巒起伏的筆鋒幻化成絲滑的丘陵，水面豁然開朗起來，新時代的葉集人秉承山水造化，“一河兩岸”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的藍圖已經鋪開，史河再次起到聯姻的作用。敢為人先的葉集人又一次勇立潮頭，為中部崛起、大別山革命老區振興發展、淮河生態經濟帶發展提供了生動樣本，也為打造中原—長三角經濟走廊開了好頭。

漸漸失去航運和灌溉功能的史河，并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銷聲匿跡，在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的當下，史河為葉集發展注入了強勁的動力和支撐。深入推進史河流域環境治理之后，史河出平湖，綠帶環繞的美麗葉集，猶如蓄勢待發的航船，向著“水美葉集”的航標一路高歌前行。

生態持續良好，大雁、天鵝、野鴨等珍稀物種再現美麗史河之濱，而葉集羊肉、平崗鮮桃、觀山獼猴桃、豆油皮、掛面、沙錐魚等，受優質水土滋養，更是蜚聲省內外，家喻戶曉。

冬天回老家，我喜歡一大早從霍邱出發，驅車一個多小時，只為趕到葉集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雜燴。葉集羊肉雜燴店很多，但南海路與民強路交叉口的那家店最有特色。這是一家百年老店，從爺爺輩開始，四代人用心經營著同一種美食，可謂匠心獨運，百年傳承。

制作一碗爽口的羊肉雜燴需要足夠的時間：本地純正的羊肉切塊，放置炭火上慢燉，半天時間，香氣撲鼻。最好的味道只需要最簡單的食材，生姜、辣椒面、醬油、鹽就是全部調料。而且配料從來不是配角，粉絲、豆皮、馓子、香菜，放足之后，澆上熱羊肉湯，舀上幾勺大塊羊肉，成就一碗活色生香的葉集羊肉雜燴。

羊肉雜燴有它的黃金搭檔——鍋燒饃。傳統老酵頭發面，用木炭的烤爐烤至兩面焦黃，外焦內酥，香氣噴噴，再均勻涂上酒釀，撒上一把芝麻，鍋燒饃就這樣呈現出來。鍋燒饃和羊肉雜燴相得益彰，缺一不可。

每次趕到這家老店，店里總是坐滿了顧客。在香味裊繞的狹小空間，我的轆轆饑腸仿佛得到暗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少安毋躁。

不論鮮嫩的羊肉，還是燉羊肉的清水，甚至粉絲、豆皮、香菜等配料，無一不受益于甘洌的史河水。而史河的貢獻遠遠不止這些，還有上游金寨的小河魚，下游霍邱臨水的蜆子，葉集的沙錐魚，這三種美食都是我所喜愛的。此三種史河水生物對環境要求極高，它們大多生活在細沙、石縫與水草之間，生存水域清澈見底，碧波蕩漾。

葉集沙錐魚，因為頭尖，喜歡鉆沙，而被稱為“沙錐魚”，堪稱小河魚的縮小版。沙錐魚的最大特點是肉質鮮嫩，刺極柔軟，一口咬下，魚體裂成兩半，晶瑩剔透，滿口流香，小孩吃它不擔心會卡魚刺。

當然，史河有她的雄心與抱負，一幅幅璀璨的文化長卷在兩岸次第打開。漫步葉集，處處可以感受到“文學之鄉”的魅力，一大批當代葉集作家筆耕不輟，創作出大量錦繡華章。當年魯迅組建的“未名社”六人中，就有葉集人臺靜農、李霽野、韋素園、韋叢蕪，“未名四杰”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楊國夫、陶勇等八位葉集籍開國將軍，是葉集紅色文化中閃耀的標桿，不斷激勵后人奮楫前行。

新征程上，葉集人因地制宜，積極謀劃，深度盤活山水之外的特色元素，推進“旅游+”的模式，解鎖文旅新場景，巧妙融入果嶺、非遺、紅色、餐飲、體育、家居，齊齊發力，同頻共振，譜寫了文旅融合發展的新篇章，讓人眼前一亮，也贏得了廣泛的認同與喝彩。

從大別山奔涌而來的史河，如浮光掠影的鏡頭，目送了古今多少繁華與滄桑，見證了不盡的悲歡與離合。河流像命運，不論如何漫長復雜，實際上也僅僅如博爾赫斯說的那樣，只反映一個瞬間。史河擁簇著葉集，她投射和反映的瞬間，注定是絢爛多彩的。

作者簡介：王太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上海文學》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