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鴻溝與農村老年人幸福感

[摘 要：數字鴻溝是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重要潛在因素。文章基于2020年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數據（CRRS），考察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研究發現：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顯著負向影響；數字鴻溝可以通過相對抑制社會聯結和削弱健康水平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在高齡和教育水平較低群體中表現不顯著，在低齡和教育水平較高群體中表現顯著，在東部和非平原地區群體中表現則更加突出。研究結論為理解數字鴻溝的影響提供了新證據，為如何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了新思路。

關鍵詞：數字鴻溝；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社會聯結；健康水平

中圖分類號：F323.89；F49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7-5097（2024）08-0118-11 ]

The Digital Divide and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FANG Zhen1a， 1b， LIU Pengling2， LI Gucheng1a， 1b

（1. a.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b. Institute of Agricultural Economy，

Huazho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0， China;

2. College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230036， China）

Abstract： The digital divide is an important potential factor affecting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This essay examines the impact of the digital divide on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based on the data of the 2020 China Rural Revitalization Survey （CRRS）. Findings： The digital divide has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The digital divide can indirectly and negatively affect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by relatively inhibiting social connections and weakening health levels; The negative impact of the digital divide on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is not significant in groups with higher age and lower education levels， but significant in groups with lower age and higher education levels， and is more prominent in groups in eastern and non-plain areas. The research findings provide new evide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impact of the digital divide and offer new ideas on how to enhance the well-being of the rural elderly and achieve common prosperity.

Key words：digital divide; the rural elderly; well-being; social connection; health level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在中國語境下，共同富裕與人民幸福感緊密聯系，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就是增進人民幸福感（檀學文，2020）［1］。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推進，我國農村常住人口總量在1995年達到頂峰后逐年下降（張琛等，2023；周紹杰等，2024）［2-3］。國家統計局年度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底，我國農村常住人口約為4.8億人。預計到2050年，我國城鎮化水平達到80%，仍將有2.5億左右的人口生活在農村，受農村生育水平持續低迷、農村年輕人向城鎮大量轉移以及農村人口預期壽命延長等因素的共同影響，農村人口老齡化水平可能會達到40%（張琛等，2023；解安和林進龍，2023）［2，4］。因此，圍繞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因素展開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和實踐參考價值。隨著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農村社會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數字科技革命浪潮。不同于與數字技術共同成長的農村中青年群體，受經濟狀況不佳、認知能力下降、數字焦慮、技術恐懼、家庭及社會支持缺失等因素影響，相當一部分農村老年人在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上遇到了各種困難。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6月，60歲及以上老年人依舊是非網民的主要構成群體，而農村互聯網普及率比城鎮低24.6%。可見，農村老年人是受數字鴻溝影響最嚴重的群體。然而，數字鴻溝是否會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產生影響尚缺乏實證研究作為支撐。鑒于此，本文基于2020年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數據（China Rural Revitalization Survey，簡稱CRRS），實證檢驗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

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兩個方面：一是數字鴻溝對家庭的影響，包括家庭收入（尹志超等，2021）［5］、家庭收入差距（尹志超等，2024）［6］、家庭消費（楊碧云等，2023）［7］、家庭消費鴻溝（楊碧云等，2023）［8］、家庭相對貧困（張要要，2023）［9］等方面。二是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對農村居民幸福感的影響。已有研究發現，互聯網使用（羅明忠和劉子玉，2022）［10］、移動支付（冷晨昕等，2022）［11］、數字金融使用（胡杰等，2023）［12］、電子商務（吳本健等，2023）［13］等均能增進農村居民幸福感。雖然現有文獻已非常豐富，極具洞見，但仍存在以下不足：①數字鴻溝包括國家（區域）間的數字鴻溝和家庭（個體）間的數字鴻溝（Zhao等，2014）［14］，而現有微觀層面的文獻鮮有關注個體層面的數字鴻溝。②現有文獻多關注互聯網使用、移動支付、數字金融使用、電子商務等數字鴻溝的某一維度或單一指標對農村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且較少聚焦于農村老年人群體。③大部分關于數字鴻溝的文獻忽視了各區域數字化發展水平的差異，僅有楊碧云等（2023）［8］選擇地級市作為參照區域范圍。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體現在：①重點關注個體層面的數字鴻溝，將經濟不平等突出、數字技術變革中最易被忽視的農村老年人群體作為研究對象。②選擇縣級區域作為參照區域范圍測算數字鴻溝指數，有效緩解測量誤差問題。③在選取數字鴻溝的工具變量上有所創新，為今后的研究提供有益借鑒。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直接影響

隨著以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5G）等為標志的第四次技術革命的推進，個體在信息與通信技術（ICT）接入以及線上工作、學習、生活和社交的能力方面產生了巨大差距，從而導致個體間數字鴻溝的出現（張勛等，2021）［15］。隨著農村數字化發展，線下的商業、社交、學習活動，甚至基層政府、基層醫療服務機構和村集體的政務服務、政策頒布和信息傳遞等都在向數字化方向轉型。農村老年人的生產、學習、生活和社交方式等隨之發生改變并出現了各種問題，如頻繁登上新聞熱榜的“農村老年人網上預約掛號難”“農村老年人因為不會掃碼點餐而吃不上飯”“農村老年人在網購時遭遇詐騙”，說明數字鴻溝帶來的負面效應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產生了顯著影響。近年來，農村老年人數字鴻溝問題在社會輿論和政策討論中備受重視，但圍繞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還存在一些爭論。

從幸福感的基本內涵看，幸福感的增進主要來自對生活質量主觀評價的提高和內心獲得感與滿足感的增強（Frey和Stutzer，2010）［16］。首先，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能夠改變農村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使得農村老年人生活更加便捷、愉快和充實，生活質量主觀感受得以提高。因而，數字鴻溝會相對降低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其次，數字鴻溝不利于增強農村老年人的價值感、公平感和滿足感，對其幸福感有負向影響。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差距的相對擴大，會影響數字鴻溝程度較高的農村老年人生活質量，進而影響其自我獲得感和滿足感，相對降低了農村老年人幸福感。

數字鴻溝也可能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促進作用。其一，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可能會使農村老年人面對面的社會交往減少，生活質量下降（Bao等，2021）［17］，甚至患上“社交恐懼癥”，這說明數字鴻溝相對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其二，當前數字產品和數字技術不僅存在操作繁瑣、用戶界面復雜、功能繁雜、廣告誘導內容多等問題，還在安全性能、適老特征和友好特征等方面存在不足。農村老年人缺乏相關的系統認知，更容易成為網絡詐騙、信息泄露等網絡犯罪的受害者。因此，數字鴻溝程度較低的農村老年人自我獲得感和滿足感可能會減弱（黃晨熹，2020）［18］，數字鴻溝會相對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綜上，數字鴻溝更有可能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負向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1。

H1：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負向影響。

（二）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間接影響

1. 相對抑制社會聯結

社會聯結與個體幸福感密切相關（李平和朱國軍，2014）［19］，具體到農村老年人，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①社會聯結有利于提升農村老年人自我評價；②社會聯結可以幫助農村老年人維持良好的日常生活；③社會聯結有助于減少農村老年人的社會疏離感和孤獨感。

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社會聯結有相對抑制作用。首先，大量農村青壯年向城鎮轉移，使得農村老年人與子女、親友之間面對面互動交流的頻率降低。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能夠通過線上互動交流維護農村老年人原有的社會聯結（唐丹等，2022）［20］。其次，由于鄉土社會的穩定性和封閉性，我國農村地區社會聯結存在明顯的“差序格局”特點，即主要以血緣和地緣關系形成社會聯結（費孝通，2008）［21］。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可以幫助農村老年人與外圍人群進行互動，有助于農村老年人拓展新的社會聯結。最后，農村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閱讀和寫作能力有限，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能夠幫助農村老年人利用語音、視頻等方式進行交流互動，從而擴大農村老年人社會聯結。然而，數字鴻溝也會使部分農村老年人無法充分享受網絡信息技術發展帶來的便利，其社會聯結也難以得到保持或擴大。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2。

H2：數字鴻溝通過相對抑制社會聯結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

2. 相對削弱健康水平

健康水平包含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是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重要因素（薛新東和程明梅，2012）［22］。具體來看，健康水平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①疾病產生的疼痛會降低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提高健康水平能夠相對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②改善身體健康有助于農村老年人保持輕松愉悅的心情，促進農村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③健康水平是人力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提高健康水平會使農村老年人生活質量提高，從而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

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健康水平有相對削弱作用。其一，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不僅能夠幫助醫療機構通過健康監測、睡眠監測、遠程監控等技術實時關注農村老年人健康動態，還能讓農村老年人通過電子血壓計、智能手環、智能語音助手、在線醫生等智能健康設備和應用，獲取預防、診斷、健康咨詢等方面服務（倪晨旭等，2023）［23］。其二，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有助于農村老年人利用互聯網購買商業醫療保險，滿足農村老年人高強度和多樣化的醫療保障需求，進而提高其健康水平（于明哲等，2022）［24］。其三，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能夠幫助農村老年人豐富精神文化生活，培養興趣愛好等，促進農村老年人心理健康，進而提高其健康水平。現有研究發現，盡管數字成癮、不良使用互聯網、輕信網絡謠言等可能會從心理和身體健康兩方面降低農村老年人健康水平，但真正有這些行為的農村老年人比例很低（翟振武等，2024）［25］。綜合來看，在合理接入數字設備和使用數字技術的前提下，數字鴻溝程度低的農村老年人健康水平相對較高。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3。

H3：數字鴻溝通過相對降低健康水平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說明

本文研究數據來自2020年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CRRS）。該調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發起并完成，采用多項措施控制抽樣誤差和非抽樣誤差，基期調查樣本覆蓋10個省份50個縣的150個鄉鎮304個行政村，在地理、人口、經濟等因素上差異較大，故數據質量較高且樣本極具代表性。本文對樣本進行如下篩選：①根據個體編碼將個體數據與村莊數據進行匹配，并篩選出所需變量。②結合本文研究目標，僅保留60周歲及以上個體樣本。③考慮變量的可得性，刪除部分變量值缺失的樣本。經過篩選，最終得到1 168個有效樣本用于本文實證分析。省級層面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財政支農支出占財政總支出比重和每平方公里移動電話基站數等數據均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

（二）變量說明

1. 被解釋變量：農村老年人幸福感（Happiness）

本文以CRRS農戶問卷調查中的題項“你感到你現在的生活幸福嗎？”衡量農村老年人幸福感。題項共有“說不清”“非常不幸福”“不太幸福”“一般”“比較幸福”“非常幸福”六個回答，本文刪除回答為“說不清”的樣本，并按照順序將選項依次賦值1 ～ 5，數值越大表示幸福感越強。

2. 核心解釋解釋變量：數字鴻溝（Divide）

借鑒尹志超等（2021）［5］的研究，本文從接入和使用兩個維度對個體層面的多維數字鴻溝水平進行測度。本文根據CRRS農戶問卷設置，選取個體“是否使用4G/5G手機”“是否存在家里網絡斷網情況”兩個指標表示接入維度，選取個體“是否能夠無障礙使用4G/5G手機”“是否能在有日常需求的前提下自由通過手機或網絡隨時獲取相關信息”“是否通過微信群與村內就重要公共事務開展過交流”三個指標表示使用維度。在確定維度和指標后，使用迭代主因子分析法對兩個維度五個指標進行降維處理，得到個體層面的數字化指數。由于地區間地理環境和社會經濟特征迥異以及數字化水平懸殊，借鑒楊碧云等（2023）［8］的做法，本文以個體所在縣其他個體為參照，將各縣數字化指數最大值減去每個個體的數字化指數，再除以各縣個體間數字化指數的極差，得到個體層面標準化后的數字鴻溝指數，該數值越大表示個體數字鴻溝越大。

3. 控制變量

為盡可能消除可觀察因素對估計結果的影響，結合數據可得性，本文引入以下控制變量：個體特征層面包括性別（Gender）、年齡（Age）、教育水平（Education）和婚姻（Married）；家庭特征層面包括家庭規模（Size）和人均承包地面積（Land）；村莊特征層面包括村莊地形（Terrain）、村莊到鄉的距離（Town_distance）和村莊到縣的距離（County_distance）。

主要變量定義見表1所列。

（三）模型構建

被解釋變量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是典型的離散有序變量，為使回歸結果更加直觀和便于解釋，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實證檢驗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構建回歸模型如下：

[Happinessi=β0+β1Dividei+β2Controlsi+εi] （1）

其中：[i]表示農村老年人；[Happinessi]表示農村老年人幸福感；[Dividei]為數字鴻溝指數；[Controlsi]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εi]為隨機擾動項。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所列。農村老年人幸福感（Happiness）的均值和標準差分別為4.237和0.803，最小值為1，中位數為4，最大值為5，說明農村老年人整體幸福感較高且差異較小。數字鴻溝（Divide）的均值和標準差分別為0.719和0.306，最小值為0，中位數為0.786，最大值為1，說明農村老年人整體數字鴻溝程度較高且差異較大。其他控制變量的取值均在正常范圍內，說明變量的選取是合理的。

（二）基準回歸結果分析

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影響的實證結果見表3所列。第（1）列為單變量回歸結果，第（2）列至第（4）列分別為在第（1）列的基礎上依次加入個體特征、家庭特征以及村莊特征變量后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數字鴻溝始終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影響，且在1%水平上顯著，H1得到初步驗證。為使經濟含義易于理解，第（5）列匯報了對所有變量進行去中心標準化處理后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數字鴻溝指數每增加一個標準差，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會降低0.124個標準差。

（三）內生性討論

1. 遺漏變量檢驗

考慮經濟發展水平、財政支農力度以及信息基礎設施等因素可能會同時影響數字鴻溝和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借鑒陳維濤和唐子瑋（2024）［26］的做法，本文加入2019年省級層面人均國內生產總值（Economy）、財政支農支出占財政總支出比重（Finance）和每平方公里移動電話基站數（Base）等宏觀變量，以緩解遺漏變量可能造成的回歸偏誤。同時，為避免極端值并盡量滿足經典線性假定，對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進行對數化處理。回歸結果見表4第（1）列至第（3）列，可以看出，在引入宏觀變量后，數字鴻溝仍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顯著負向影響，H1依然成立。此外，借鑒孫曉華等（2023）［27］的做法，本文進一步控制省級、縣級、鄉級和村級層面的固定效應，將觀測不到的因素剝離后重新回歸，結果見表4第（4）列至第（7）列，可以看出，關鍵解釋變量系數的符號與表3一致，說明前文結論是穩健的。

2. 工具變量法檢驗

為解決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問題，本文選擇家庭人均收入（Income）和村莊數字鴻溝的均值（Divide_M）作為個體數字鴻溝的工具變量。原因在于：①家庭人均收入可以為農村老年人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提供資金，滿足工具變量相關性條件。家庭人均收入的高低通常與農村老年人關系不大，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條件。為避免極端值并盡量滿足經典線性假定，本文對家庭人均收入進行對數化處理。②根據同群效應理論，村莊數字鴻溝的平均水平反映該村莊經濟環境、社會環境等現狀，與個體數字鴻溝情況密切相關，滿足工具變量相關性條件。村莊數字鴻溝的平均水平反映該村莊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的整體狀況，通常不會對某一農村老年人的幸福感產生影響，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條件。工具變量檢驗結果顯示，一階段F值為18.391，大于10%偏誤水平下的臨界值16.380（Stock和Yogo，2005）［28］，說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過度識別檢驗結果顯示，工具變量檢驗對應的p值分別為0.142和0.144，無法顯著拒絕原假設，說明工具變量滿足外生性要求。

本文使用擴展回歸模型（ERM）對工具變量法檢驗的主要結果進行闡釋，同時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確保工具變量法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和可信性。表5第（1）列和第（2）列為內生線性模型（Eregress）的回歸結果。在第一階段回歸結果中，家庭人均收入和村莊數字鴻溝均值的回歸系數至少在5%水平上顯著，說明兩個工具變量與數字鴻溝的相關性很強。在第二階段回歸結果中，在控制內生性問題后，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為負，且顯著性水平與基準回歸一致，進一步驗證了前文基準回歸結果。表5第（3）列和第（4）列為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的回歸結果，表明上述結論依舊穩健。

3. 傾向得分匹配法檢驗

現實中個體的數字鴻溝指數并非隨機產生，數字鴻溝與幸福感的關系可能會受某些個體、家庭、村莊等特征因素影響，造成樣本選擇偏誤問題。考慮數字鴻溝指數并不是一個虛擬化指標，本文借鑒黃險峰和劉姍姍（2023）［29］以及王如萍和張煥明（2023）［30］的做法對數字鴻溝指數進行處理并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進行檢驗。首先，按照數字鴻溝指數是否大于等于0.5將總樣本劃分為數字鴻溝程度較高和數字鴻溝程度較低兩組子樣本，并分別設定為處理組和對照組。其次，利用主回歸中的控制變量計算樣本傾向得分，將處理組和對照組樣本進行匹配。表6匯報了傾向得分匹配法檢驗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未匹配時的ATT數值為-0.217，t值為-3.900，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鴻溝程度較高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比數字鴻溝程度較低的農村老年人低。從匹配后的結果可以看出，各種傾向得分匹配法得到的ATT數值略有差異，但均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再次驗證了研究結果的穩健性。

（四）穩健性檢驗

1. 更換核心解釋變量賦值

借鑒尹志超等（2021）［5］的做法，本文將數字鴻溝指數更換為數字鴻溝種類（Divide1）。對“是否使用4G/5G手機”“是否存在家里網絡斷網情況”“是否能夠無障礙使用4G/5G手機”“是否能夠在有日常需求的前提下自由通過手機或網絡隨時獲取相關信息”“是否通過微信群與村內就重要公共事務開展過交流”五個數字鴻溝子指標加總并轉換。若全部為是，則數字鴻溝種類為0，即農村老年人沒有面臨數字鴻溝；若全部為否，則數字鴻溝種類為5，即農村老年人面臨最嚴重的數字鴻溝，回歸結果見表7第（1）列。結果顯示，數字鴻溝種類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在1%水平上有顯著負向影響，結論依舊成立。

2. 使用新的核心解釋變量

參考張要要（2023）［9］的研究，本文認為“時間維度的4G/5G手機使用強度（Divide2）”指標也可以體現農村老年人之間的數字鴻溝差距。其背后的邏輯是，4G/5G手機使用時間越長，對數字設備的接入要求會越高，也會促進數字技術使用能力的提高。本文將基準回歸中數字鴻溝指數替換為個體“每天4G/5G手機的使用時長”，回歸結果見表7第（2）列。結果顯示，4G/5G手機使用強度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在1%水平上有顯著正向影響，基準回歸結果是可信的。

3. 更換回歸方法

雖然普通最小二乘法（OLS）的回歸結果更加直觀和便于解釋，但對幸福感這種典型的離散有序變量，使用有序Probit模型進行實證研究是最佳的方法。本文將基準回歸中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更換為有序Probit模型進行重新回歸，結果見表7第（3）列。可以看出，使用有序Probit模型進行回歸后，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依舊在1%水平上有負向影響，進一步驗證了主要研究結論的可靠性。

4. 對連續變量進行縮尾

為消除極端值對回歸結果的影響，參考代彬等（2023）［31］的研究，本文運用Winsor縮尾處理法分別對家庭規模、人均承包地面積、村莊到鄉距離、村莊到縣距離等連續變量進行5%的縮尾處理，并再次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見表7第（4）列。可以看出，在消除極端值后，數字鴻溝仍在1%水平上顯著，且數值大小與基準回歸結果相近。可見，核心結論未發生改變。

5. 更換被解釋變量賦值

參考羅明忠等（2023）［32］的研究，本文將“非常幸福”和“比較幸福”界定為“幸福”，賦值為1，其他界定為“不幸福”，賦值為0，以此替換原被解釋變量，得到二分指標Happiness1，使用Probit模型檢驗結果是否穩健，回歸結果見表7第（5）列。結果顯示，在更換被解釋變量賦值后，數字鴻溝仍在1%水平上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負向影響，說明主要研究結論可靠。

6. 使用新的被解釋變量

生活狀況滿意度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幸福感（王艷萍，2017）［33］，本文使用生活狀況滿意度（Happiness2）替換幸福感，生活狀況滿意度的賦值方式與幸福感基本一致，回歸結果見表7第（6）列。結果顯示，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生活狀況滿意度有顯著負向影響，再次驗證了H1。

五、進一步分析

（一）機制分析

由H2和H3可知，數字鴻溝可能通過社會聯結和健康水平間接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基于此，考慮傳統三段式中介機制檢驗存在明顯缺陷（江艇，2022）［34］，本文借鑒文雁兵等（2022）［35］、牛志偉等（2023）［36］以及曾國安等（2023）［37］的研究，結合模型（1）的設計，采用增加中介變量單獨對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的四段式中介機制模型進行檢驗，并通過Sobel檢驗和Bootstrap檢驗對回歸結果作進一步判斷，以增強機制檢驗的完備性和可信度。構建中介機制模型如下：

[Midi=β0+β1Dividei+β2Controlsi+εi] （2）

[Happinessi=β0+β1Midi+β2Controlsi+εi] （3）

[Happinessi=β0+β1Dividei+β2Midi+β3Controlsi+εi] （4）

其中：[Midi]表示中介變量，包括社會聯結和健康水平；其他變量定義與模型（1）保持一致。

1. 社會聯結機制

為驗證數字鴻溝是否通過相對抑制社會聯結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本文選取“農村老年人有多少個可以借到錢（5 000元以上）的親戚朋友（無論給不給利息）”指標衡量社會聯結（Connection），可以借到錢的人越多，說明農村老年人社會聯結能力越強；反之，說明社會聯結能力越弱。社會聯結中介機制檢驗結果見表8第（1）列至第（3）列。結果顯示，第（1）列中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數字鴻溝會抑制社會聯結；第（2）列和第（3）列中社會聯結的回歸系數均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社會聯結能夠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進一步地，Sobel Z值在10%水平上顯著，Bootstrap中介效應的置信區間并不包含0，表明中介機制檢驗的結果有效，即數字鴻溝會通過相對抑制社會聯結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H2得到驗證。

2. 健康水平機制

為驗證數字鴻溝是否通過相對降低健康水平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本文選取“農村老年人自評與同齡人相比的健康狀態”衡量健康水平（Health）。按照“很差”“差”“一般”“好”“很好”順序依次賦值1 ～ 5，數值越高說明健康水平越高。健康水平中介機制檢驗結果見表8第（4）列至第（6）列。結果顯示，第（4）列中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數字鴻溝會降低健康水平；第（5）列和第（6）列中健康水平的回歸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健康水平的提高能夠增進農村老年人幸福感。進一步地，Sobel Z值在1%水平上顯著，同時Bootstrap中介效應的置信區間并不包含0，表明中介機制檢驗的結果有效，即數字鴻溝會通過相對降低健康水平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H3得到驗證。

（二）異質性分析

本文從個體和區域特征異質性兩個方面進一步研究數字鴻溝對異質性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效應，通過對相關特征變量進行分組，探討數字鴻溝對異質性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

1. 個體特征異質性分析

“十二五”以來，我國大力推進鄉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實施“寬帶中國”戰略、行政村“村村通寬帶”、城鄉“同網同速”、數字鄉村建設等措施推動我國鄉村數字基礎設施快速發展，城鄉數字基礎設施差距逐漸縮小（方振等，2024）［38］，這也導致因個人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等方面差異形成的數字鴻溝占據突出位置。農村老年人的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受性別影響較小，但與年齡和教育水平緊密相關（靳永愛等，2024）［39］。通常年齡越小、教育水平越高的農村老年人數字設備接入能力越強，且具有更高的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更會利用數字設備進行社會交往、信息查詢、金融業務等活動。相反，年齡越大、教育水平越低的農村老年人數字設備接入能力越弱，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相對較低，無法很好地理解和接入數字設備，因而在數字設備的使用時長、使用頻率、使用方式上與前者存在較大差距。為進一步考察數字鴻溝對不同年齡、教育水平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影響的異質性，本文將60 ～ 69歲樣本劃為低齡組，大于等于70歲樣本劃為高齡組，考慮農村老年人的總體受教育水平較低，將未上過學的劃為教育水平較低組，受過小學及以上教育的劃為教育水平較高組，采用Fisher組合檢驗回歸系數組間差異的顯著性，回歸結果見表9所列。第（1）列和第（2）列結果表明，數字鴻溝對低齡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高齡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正向影響但不顯著。究其原因，可能是相較于農村高齡老年人，農村低齡老年人對數字設備和數字技術態度積極、內生動力較足，較高程度的數字鴻溝明顯對其幸福感有負向影響。相反，對農村高齡老年人，一方面，基本的老年機、廣播和電視已經可以滿足其日常生活需要，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和娛樂方式，能夠自得其樂；另一方面，現有部分數字技術忽視了農村高齡老年人的需求，產品的使用門檻較高，且存在字體不夠大、驗證碼操作繁瑣等問題，農村高齡老年人難以接受（靳永愛等，2024）［39］。第（3）列和第（4）列結果表明，數字鴻溝對教育水平較低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不顯著，對教育水平較高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顯著負向影響。可能的原因是，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需要擁有相對較高的教育水平，當教育水平較高的農村老年人面臨較高程度的數字鴻溝時，會產生明顯的相對剝奪感，因此，數字鴻溝對其幸福感有顯著負向影響。

2. 區域特征異質性分析

由于各區域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自然資源稟賦差異明顯，鄉村數字基礎設施發展水平也存在明顯的異質性特點（方振等，2024；張鴻和王璐，2023）［38，40］。具體來看，我國東部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對較高，鄉村數字基礎設施較為完善；丘陵和山區由于地形復雜、人口密度較低等原因，4G/5G往往難以做到全覆蓋，寬帶難以入戶，鄉村數字基礎設施發展水平也相對較低。因此，本文進一步考察數字鴻溝對不同自然地理區位、地形的農村老年人幸福感影響的異質性。本文依據CRRS的方法，將樣本按所在自然地理區位劃分為東部組和中西部組，按地形劃分為平原組和非平原組（丘陵和山區）。在進行區域特征異質性分析時，本文采用Fisher組合檢驗回歸系數組間差異的顯著性，回歸結果見表10所列。第（1）列和第（2）列結果表明，東部組和中西部組的數字鴻溝系數均在5%水平上顯著，且回歸系數為負，但東部組中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0.529）要小于中西部組（-0.246），且組間系數差異在10%水平上顯著，說明相較于中西部地區，數字鴻溝對東部地區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更大。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東部地區的鄉村數字基礎設施比較完備，數字技術在各領域的應用更加廣泛，農村老年人數字需求也更加明確，導致數字鴻溝對東部地區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更加顯著。第（3）列和第（4）列結果表明，平原組和非平原部組的數字鴻溝系數均在10%水平上顯著，且回歸系數為負，但非平原組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0.470）要小于平原組（-0.192），且組間系數差異在5%水平上顯著，說明相較于平原地區，數字鴻溝對非平原地區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更加顯著。可能是因為，非平原地區人口密度較低、交通不便、信息不暢以及文化生活單調等，農村老年人更容易產生孤獨感和寂寞感，而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的使用能夠有效緩解農村老年人的孤獨和寂寞。此外，非平原地區還存在農村老年人就醫難、購物難以及辦事難等問題，而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的使用能夠通過線上閉環醫療、網絡購物以及線上幫（代）辦等服務解決這些問題。

六、結論與建議

（一）結論

本文基于2020年中國鄉村振興綜合調查數據（CRRS），全面考察了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①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有顯著負向影響。②機制分析發現，數字鴻溝可以通過相對抑制社會聯結和降低健康水平間接負向影響農村老年人幸福感。③異質性分析發現，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在低齡和教育水平較高群體中顯著，而在高齡和教育水平較低群體中不顯著；相較于中西部和平原地區，數字鴻溝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在東部和非平原地區群體中更加顯著。

（二）建議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政府應加強頂層設計，多舉措彌合農村老年人數字鴻溝以弱化其對農村老年人幸福感的負向影響。進一步加強鄉村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逐步縮小區域、城鄉數字基礎設施差距；通過經濟補貼向農村老年人提供價格低廉、流量更多、網速更快的移動通信套餐服務，使農村老年人“能用”且“用得起”；積極開展數字應用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專項行動，關注農村老年群體訴求，讓更多農村老年人享受數字紅利；通過整合鄉鎮政府、派出所以及村委會等資源，發揮鄉鎮干部、派出所民警、村干部、村黨員、村志愿者等主體作用，定期舉行農村老年人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提升活動。

第二，在彌合農村老年人數字鴻溝的同時，高度重視農村老年人社會聯結和健康水平在數字鴻溝的幸福感效應中發揮的作用。一方面，要支持鼓勵農村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利用數字技術支持服務，幫助其拓展社會聯結。另一方面，要支持鼓勵鄉村醫療服務機構通過人工智能等現代技術監測和分析農村老年人健康數據，積極利用數字化技術將健康信息更快、更準確、更方便地傳遞給農村老年人，幫助農村老年人及時發現健康問題并采取有效措施。

第三，在彌合農村老年人數字鴻溝時要做到因人而異、因地制宜，對不同情況的農村老年人要分層分類看待，不要過分強調其面對的“數字困難”，堅持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構建數字包容的農村老齡社會。重點幫助農村低齡和教育水平較高的老年人進一步提高數字設備接入能力，制定針對性強、特色鮮明的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提升方案；對農村高齡和教育水平較低的老年人，要尊重其意愿，讓其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并通過加強數字包容性建設增進其幸福感；東部地區要著力幫助數字設備接入和數字技術使用能力相對較弱的農村老年人提升數字素養和數字融入水平；非平原地區要繼續通過多種措施加快補齊鄉村數字基礎設施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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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許 燕，夏同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