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麗江，再續舊情

距離上一次與云南碰面，已經過去7年了。7年里，生活和世界都發生了很多變化，但有時刷到云南的風景圖，又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春天里旺盛的水性楊花在清澈的湖中蕩漾，那樣的野蠻生長，是云南才有的生命力。

飛機即將降落麗江三義機場，略過一座座高山，還能看到山的雪頂，在山與山間進近，落地，玻璃外是調高清晰度的天。臨近傍晚，云層堆積上來，大片白團中間，偶爾有一些裂縫，可以看到清透的藍和斜角的太陽，為云朵描了邊。

入住的客棧在麗江古城獅子山上，一路向上，每家客棧門口都種著繡球，莫蘭迪的色調，讓古城多了一份清秀，而墻上盛開著的三角梅，又透著古城的熱烈。迫不及待外出吃了一頓臘排骨火鍋，7年前是開春來的，濕漉漉的麗江冷得人發抖，是被臘排骨火鍋一點點暖過來的，懷念它。依然好吃，翻滾著的鍋卷起薄薄的火腿，竹蓀吸滿湯汁，喝上那口風花雪月，麗江的回憶一點點回到眼前。古城依然在夜晚熱鬧非凡，四方街上從各個酒吧中傳來歌聲，《南方姑娘》現在變成了《三十歲的女人》。

天完全暗下來，變成了深藍調，下面是黑漆漆的山，起伏之下是通明的人間燈火。我沉沉睡去，在高海拔中做一個會漂浮的夢。

清晨，我是驚嘆著吵醒丈夫和小朋友的。因為拉開窗簾的瞬間，真的被落地窗外的景色美住了，白墻和綠樹之上是藍天和白云，遠處雪山巍峨，近處一座座房子被陽光曬著，烏青色的瓦片樓頂翹腳的弧度很像微笑，整個古城被自然保護著、寵愛著，圍繞著滿足的安靜。隨便以什么為背景拍下的照片，人都是散發著幸福的光暈。在這里，沒有任何煩惱。

天氣預報天天有雨，趁云還沒積起來，想去玉龍雪山。

上一次因為天氣太冷，絲毫沒有想去看雪山的沖動，這一次，小朋友想要親眼看看雪山的模樣，于是決定前往。從古鎮打車過去，20多分鐘的車程。因為沒有親歷過，有點忐忑，對已知的高海拔和未知的身體反應。

沒有登頂，坐小索道抵達云杉屏。山中的天氣隨時變化，半陰半晴，全靠云朵調節，怕淋到山中，腳步不自覺加快。但風景太美，總勾你停下來。

即便是山腰，依然是壯觀的。沿著步行棧道前行，沿路遇到高聳入云的古樹，遇到不知何來的牛自由穿行，一步步，離近山。當大片綠色草坪出現在眼前，羊兒們散步其中，遠方的山注視著一切，越仰頭越覺得自己渺小，我們不過都是自然的點綴。上山的人撐著傘，下山的人卻沒有淋濕半分，自然的心情，你猜不透。

山下路過藍月谷，稍作停留，這塊翡翠一般的湖讓遠山近景都有了靈氣，藏族作家阿來在這里忍不住化成一滴水，愿意流淌在山林間，看樹，看花，凝結成冰，霧化成雪，山頂山下，不要離開。

從雪山回到客棧，我們有一個大約會。上次來麗江認識的客棧朋友阿琪如今有了自己的客棧，邀請我們去玩，準備了小燒烤，在她的院子里再續舊緣。被繡球花和搖搖椅裝點的小院子，愜意又美麗，沒有多年未見的生疏，在燒烤的煙氣里我們迅速進入熱聊狀態，她看著我們一家三口，禁不住感慨：雖然過去了那么多年，你們還是一點變化沒有，除了多了一個孩子。

這句話把我們拉回到那段記憶里。

那時我還寫了一封情書：

總是會想起和你一起去旅行的場景。

我們在麗江的酒吧里喝了這輩子最多的酒，你迷迷糊糊的，眼睛卻亮的透明，在嘈雜的歌聲里說愛我，我的心臟慢了一拍，看到了漫天的星辰。

那幾日的麗江都是雨，濕漉漉讓人冷得發抖。我和你圍著木桌吃一鍋熱氣騰騰的臘排骨火鍋，我臉頰發燙，像第一次同你相見的那個夏日。清晨你站在窗邊向外望，穿好看的棉質T恤，我瞇著眼睛看你，是醒了一夜的白嫩。你喚我起床，帶著薄荷的清涼，讓掠過窗臺的風都大了一些。傍晚我和你撐著傘在古城的石板路漫無目的地閑逛，走過喧囂的人潮，走過光滑的小道，我哼著歌，是《和你在一起》。

……

如今，情書添了新故事，我們中間多了一個小人兒，她乖巧地坐在小椅子上，有點緊張又激動地摸著阿琪的柯基鐺鐺，毛茸茸的狗和毛茸茸的她，讓心酥得起了毛球。從客棧院子中抬頭，四方被圍著的那片天，因為云層厚，沒有星星，但我從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

第二天依然在雪山環抱下的古鎮醒來。我們去了白沙古鎮，比麗江古城要更有生活氣息，商業氛圍沒有那么濃，吃了牦牛肉串，買了小小手工品，在背景是雪山的二層樓上喝了咖啡。瓦檐上掛著鈴鐺，一陣風過，叮叮當當，雨來了，心也靜了。聽雨看花，這本來就應該是生活的模樣。

白沙鎮不遠有一個玉湖村，是比白沙更接近的生活的原態。村口是一座小學，因為是工作日，里面傳來瑯瑯讀書聲。被石頭砌成的房子很原始，村民拉著馬在身邊走過，村里的小狗自由自在，看到游人也沒有太多表情波動，是啊，它們才是主人，我們都是客人。村子里有兩家網紅咖啡店，一個能“上房揭瓦”，一個能“框住雪山”，都是“出片兒圣地”，沒有免俗，我們也去了，一頓折騰拍照后，坐下來好好喝口咖啡，才發現，咖啡店的初衷是為了落腳放松，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有點背道而馳。如果有機會再來，我保證，只會好好喝杯咖啡。

束河古鎮離白沙不遠，看到很多人說也很好玩，我們沒有逛古城，覺得大同小異，但選擇它周圍新建的“荒野之國”，一座怪誕的樂園。廢舊的鐵皮、荒誕的形象、撰寫的詩歌，你無法去定義這里到底想表達什么意義，但藍天白云之下，在這片荒草地中騰起這樣一個王國，確實像是意外驚喜，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甚至表達過，整趟云南旅行，這是最喜歡的地方。那些樹屋、破舊的潛水艇、吱吱呀呀的蹺蹺板和一個個小房子，構成了小孩子腦海中的樂園，無需具體，只需搭出快樂。

回到麗江古城，吃了一頓創新云南菜“小喜客”，蒸汽雞、酸湯魚，還是喜歡這樣暖乎乎的人間故事。人間歡喜客，玉龍雪山無法滿足私心，但愛意可以偏心，在麗江，那段舊情延續，成了新的故事。

從麗江前往周邊城市，報了一個去香格里拉的一日團。

車行駛在山中，金沙江在旁邊流淌。山中的云很低，它在向下，我們沿著山路在向上，一圈一圈，感覺總有一刻會碰面。金沙江或緩或急，在虎跳峽呈奔騰狀，山風隨江水一起激昂，頭發被吹得稀亂，眼鏡片上一片水霧。云飄來又飄走，在太陽升到高處時，突然放晴，山與山的中間出現了藍天白云，讓人胸腔內盈溢著對好好生活的渴望。

然后我們繼續上路，前往松贊林寺。松贊林寺好美。運氣好，天氣晴，藍天白云下是發光的松贊林寺，金色屋頂，白色墻壁，轉經筒前是虔誠的祈福，彩色經幡迎風飄揚，我和小朋友穿上藏服，和風景融為一體。

手機里拍了很多沿路的風景，但都是瞬間一個小小的模糊定格，山間的梯田，大片的綠意，變幻的云朵，忽晴忽暗的天，黃澄澄油菜花，村落和牛羊，它們不論怎樣組合，都是一幅美的畫面。但記錄不下全貌，無法被任何人私有，它是慷慨的，也是高不可攀的，旅行結束，所有風景也就徹底抽離了，不會真的留下什么，只是讓記憶印下了那個美的感受，讓人無法釋懷，直至再次前來。

想到松贊林寺上空飛過的烏鴉，振翅的時候像鷹。飛上那樣的高空，它是勇敢的。人生遼闊，你要敢于去經歷。最好的風景，都在自然里。

旅行的最后兩天，租車去了離麗江不遠的沙溪古鎮。因為電視劇《去有風的地方》呈現現象級熱議，這里突然多了很多關注，也有很多游人前來打卡電視劇同款，稍微變得有些喧鬧。但這里的內核還是“靜”的，非常適合休假。

正值周五，這天是鎮上的市集日，街上都是背著筐子的當地人，前來購買吃的用的，頗為熱鬧。中午過后市集就有些稀稀疏疏了，鎮上也安靜了很多，隨便鉆進一家店中，人們輕聲細語，專注在自己的世界。有彈吉他的女孩，穿著薄荷綠的棉布裙，輕輕哼著曲調，像一片薄荷葉，和杯中的冰塊一起，發出夏日的愉悅聲響。風吹過，心被拂的怪癢，怪不得要去有風的地方。

從古鎮可以坐小黃車前往周邊，依然是幾家網紅咖啡店，李現拍照過的地方，還有一家先鋒書局，建在村落之中。咖啡店很普通，風景是美的，但遠遠沒有踏入田間感受到的美震撼。那種被窗戶框起來的風景，怎么能有沒有天花板的地方好看。先鋒書局是推薦的，沿著先鋒詩歌塔向上，貧瘠的土地上真的開出了玫瑰。

也沒想，那個下午剩下的時光，我們被定在了玉津橋畔。一幅天然的畫卷，藍天白云映在河水中，馬兒在無所事事吃草，鴨子旁若無人劃著水，大家都是畫卷中的一部分，奔跑或嬉笑，讓畫面流動起來。夕陽落下，牽著馬的人歸家，這座曾經茶馬古道留下的古鎮，還能聽到馬蹄聲聲，玉津橋下的流水，滋養了代代馬兒，在河水的倒影中，誰知道馬兒看到的是前世還是今生。

清晨，鎮中心的古戲臺緩緩醒來，雖然早已無戲登臺，但人間的劇目一直在上演，它就那樣望著，無聲但深諳。興教寺中有鳥兒的鳴叫，但都很輕柔，怕擾著古鎮的安靜。阿瑞奶奶坐在店門口，她說新鮮摘的桃子，要不要一點。睡蓮盛開著，清秀靜美，一只小小奶貓從木椅中探出頭，眼睛水亮，望著游人。身在萬物中，心在萬物上，古鎮里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值得記錄，心在這里純凈的只能欣賞到美。

午后我們即將離開去趕飛機時，一場雨落，淅淅瀝瀝下了許久，拖著行李很不方便，沿路又遇到放著白族戲曲的垃圾車擋路，讓人有些著急。但這本來就是生活的模樣，不會事事如意，不會晴空萬里，有雨很正常，有坎兒也不意外。沙溪讓人學會平靜和接受，你要等雨停，或者撐傘行，你要等垃圾車裝好垃圾，搖搖晃晃碾著石板路離去，急不得。

云南的云看了6天，各種模樣，云下的我們只有一種，幸福的模樣。在麗江，一段舊情生發出嶄新的故事，就像人生，每天都有新的模樣。